你娶我妹妹吧——金泽忠辅的这句话像一股电流,以耳洞为起点,瞬间传遍青登的全身。
受此“电流”的影响,青登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轻微颤动,皮肤直起鸡皮疙瘩。
感到脖子发僵的青登,下意识地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转过脑袋,朝金泽忠辅投去震惊的目光——你是在说笑吗?青登用眼神如此问道。
金泽忠辅感受到青登的视线。
他面带微笑,以坚定的眼神回应青登——是的,你没有听错,我刚才跟你说:你娶我妹妹吧。
“呃,哈哈……金泽君。”
青登咽了口唾沫,润湿莫名发干的喉咙。双颊发力,挤出一抹浅笑。尽力用着半开玩笑的口吻说:
“怎么了?为什么那么突然地招我当你妹夫了?”
“还能有什么为什么?我觉得你这人很不错!外形俊朗,身材高大,天资卓着,前途大好,更重要的是还没有成家!没有未婚妻!和小琴很般配!而小琴她也正好很喜欢你!”
金泽忠辅双手叉腰,换上语重心长的语气。
“橘君,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小琴她对你很有好感。”
“说来惭愧,身为小琴的兄长,居然直到迩来才惊觉家妹倾心于你。”
金泽忠辅伸出右手食指,水平方向擦了擦上唇,嘴角微咧,面露惭愧神情。
“最近啊,小琴总在家里提起你。”
“提起我?”
青登反问。
“嗯,是啊。”
金泽忠辅点头。
“金泽小姐都提了我些什么?”
“哈……翻来覆去就那几套词。”
金泽忠辅耸了耸肩,脸上的微笑变为苦笑。与此同时,他朝青登投去的目光里,多了一层……若隐若现的复杂情感。
“什么‘橘先生今天又来小千叶剑馆’啦。”
“什么‘橘先生的剑术果然好厉害’啦。”
“什么‘兄长你要向橘先生看齐’啦。”
在说到这最后一句话时,金泽忠辅眼睛里所蕴藏的复杂情感不再是若隐若现,而是凝聚成了确实的存在。
“我也是过来人,所以我知道嘴里总挂着另一名异性的名字意味着什么。”
“不过起初,我迟迟不敢确定家妹是否真的喜欢上你。”
“虽然由我这个做兄长的人来说这种话不太合适……但家妹那凶悍的脾性,确实不像是会像个普通女人一样喜欢上某个男人的样子。”
“截至近期,我才终于确信:小琴确实是对你抱有不一般的情感。”
“橘君啊,我想你应该多多少少也有察觉吧?小琴寄食在军营里的这几日里,明显对你青睐有加,隔三岔五地就来给你嘘寒问暖。”
“这不,刚刚还亲自来给你送棉衣。”
“我都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啊!那个臭丫头从没主动给我送过棉衣!真是羡慕死你……啊、不……算了,当我刚刚的话没说……”
“……”青登无视突然自怨自艾起来的金泽忠辅,抿紧唇,不发一言。
发表了一大通长篇大论的金泽忠辅,像是感到炎热一般,伸手拉开上衣的衣襟——事实上,他刻下确实觉得很热。
给家妹说媒,亲口问某个男人要不要来当自己的妹夫……这种事情,金泽忠辅还是第一次做。
情绪比预想中的要紧张得多。
明明时下正值初冬,头顶也正有无数雪花乱飘,但金泽忠辅此时的额前却冒出了一圈细汗。
敞开胸膛的金泽忠辅,一边以手作扇,一边接着侃侃而谈:
“橘君,不是我自吹自擂呀,小琴她确实是个好姑娘。”
金泽忠辅扳起第一根指头。
“首先——相貌没得说。年方二九,与你同龄。亭亭玉立,落落大方。明眸皓齿,蛾眉螓首。”
“除了个子太高了之外,外形上没有任何毛病——而这仅有的一处毛病,对橘君你来说根本不是事儿,因为你比小琴还要高,跟小琴站在一块儿时,不会被那些长舌人说闲话。”
金泽忠辅扳起第二根指头。
“其次-家境很好。”
“我金泽家是家禄1000石的旗本,家世清白得连咱们头顶的雪花见了都要自惭形秽!虽不是名门望族,但也从来不出小人!”
说这句话时,金泽忠辅挺了挺胸膛,面庞上充满了自豪之情。
“最后——”
金泽忠辅扳起第三根指头。
“小琴是个高情远韵的抚子,并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泼妇。”
“不仅剑术高超,日后成家了能很好地看家护院,而且武家之女该懂的技能:刺绣、插花、茶道、香道……她无一不精。”
“总的来说,除了性情偶尔有些太急躁、冲动了之外,小琴的身上没有任何难以忍受的缺点。”
话说到这,金泽忠辅缓缓放下竖起的3根指头。
他仿佛回想起了什么伤心事似的,“唉”的一声将肺里残存的空气,化为了被冬季的寒风冻成白雾的长长叹息。
“啊,差点忘了……小琴她还有一项缺点:眼光太高。”
“早在3年前,我跟父亲、母亲就给小琴介绍过不少很优秀的男性。”
“但对于我们介绍的那些才俊……小琴总有两点不喜欢——这也不喜欢,那也不喜欢。”
“因此,在发现小琴对你倾心时,我真的很高兴——这个臭丫头总算是开窍了。”
“橘君哟,若是错过了你,等小琴再遇到能让她产生强烈好感的优秀菁英,真不知要到何时了,所以我现在才会那么迫不及待地问你是否有意跟小琴成亲。”
“那么……橘君,你怎么想呢?”
金泽忠辅脸上的笑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消失,表情渐趋严肃。
“你怎么看待小琴?”
“你喜欢她吗?”
“有意与她结婚吗?”
“你若也喜欢小琴,那等日后回江户了,我可以立即帮你们俩张罗!最迟2个月后,你我就能结成亲家!”
金泽忠辅机关枪一般的快速、连续发问,直砸得青登的脑袋发晕。
“……”
青登哑然地垂下脑袋,眼睛直直地盯着脚尖前方的雪地。
青登之所以突然低头,当然不是因为地上有什么能吸引他视线的物事,只单纯地是因为低着头,不与金泽忠辅对视,能使他的心情莫名地感到舒畅。
不过,即使低下了脑袋,青登也依旧能感受得到金泽忠辅那蕴含强烈意志的视线,头皮有种时隐时现的灼烧感。
回想金泽忠辅适才所说的——他讲得一点儿也不错。不管是从哪一方面来看,金泽琴都是十分优秀的女性。
要颜值有颜值,要才华有才华,要家境有家境。完全当得起小千叶剑馆的好事者们给她的绰号:“小左那子”。
能够被冠上“千叶左那子的劣化版”之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算得上是一种很了不得的成就了。
不知有多少女性,连跟左那子相提并论的资格都没有。
虽然在颜值与身材上,金泽琴没法跟木下舞、左那子、总司、天章院这种九十多分、一百分的怪物相比,但分数起码也是八十起步。
青登的家门刚于前阵子被擢升为千石的旗本,跟金泽家是连家禄数额都一模一样的门当户对。青登若能与金泽琴成婚,绝对算得上是一桩良缘。
但是……
但是……
早在金泽忠辅开口跟他说“橘君,你娶我妹妹吧”时,青登的内心就已有答桉了。
这份答桉的出现速度是那样的快,就连一瞬的踌躇都没有。话虽如此,却也不是赌气逞强、心血来潮,就只是据实诞出最真实的感触而已。
这份答桉的内容是那样的残酷……使青登感到莫名的愧疚,话语梗在后头,不知该怎么开口,不知该怎么向金泽忠辅说明……
“那个……金泽君,抱歉,我……”
青登一边悄悄地将这股愧疚感深藏心中,一边斟字酌句地轻声回应。
他才刚起了个头,仅说了声“抱歉”,绞尽脑汁想出的委婉用词还一个都未抖出,就被金泽忠辅出声打断了话头:
“啊,行了,不用说了。”
青登一怔,缓缓抬头——眼前是被强烈的遗憾、惋惜情绪支配的苦涩表情。
“我不想听了。再听下去,我可能就要哭出声来了。”
语气僵硬地开了个并不好笑的玩笑之后,金泽忠辅闭上双目,用力吸气。
一直吸到上身的衣服都被满满当当地撑起来后,他“唉”的一声将心中的怅惘化为声音。
“橘君,你……不喜欢家妹吗?”
“不。”
青登不假思索地用力摇头。
“令妹……金泽小姐是很优秀的女性,我很欣赏她,我对她绝无半点反感与厌恶。只是……”
说到一半的青登,基于犹豫顿住了话音。
“只是……”
青登的脸颊缓缓放松了下来,嘴角也跟着放松。
一抹平静、欢愉的笑意,宛如夏日的浮云飘上青登的双颊。
“只是——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青登的内心已经住着2个女孩,没有给金泽琴留下驻足的位置。
听到青登的这组回答,金泽忠辅先是发出“啊哈哈”的苦笑声,然后一边抬手挠头,一边闷声道:
“橘君,你喜欢的人……该不会是小千叶剑馆的千叶左那子吧?”
金泽忠辅的这句话虽是疑问句的句式,但语气却是肯定句的语气,一副早就确信答桉是什么的模样。
青登挑眉,面露讶异,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地反问:
“为什么这么问?”
“哈哈哈……”
金泽忠辅又苦笑了几声。
“因为小琴她时常有跟我提及:你跟千叶左那子小姐的感情很好,每次来小千叶剑馆做客时,基本都是和千叶左那子小姐形影不离。”
“……”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的青登,哑然失笑。
“也罢……”
金泽忠辅仰天叹气,摆了摆手。
“感情这种东西,强求不得。”
“既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就不强求了。”
“输给千叶左那子小姐……输给自己最憧憬的人,小琴也算是虽败犹荣了。”
“小琴她啊,最崇千叶左那子小姐了。”
“在还没认识你之前,就总是千叶左那子小姐长、千叶左那子小姐短的。”
“好像千叶左那子小姐是全天下最完美的女人似的……好吧,从各种方面来讲,千叶左那子小姐确实算得上是完美的女人……”
默默聆听金泽忠辅的牢骚的青登,心中暗暗补充一句:
——准确点来说……左那子是我喜欢的人之一……
……
虽感于心不忍,但青登还是坚定地给金泽琴发了张“好人卡”。
不出意料的,这张“好人卡”一经发出,窘迫的情绪就于顷刻间包围住青登和金泽忠辅的全身。
在短短不到半小时的时间内,先后因一对兄妹而被尴尬的氛围所扰——不得不说,这也算得上是一种难得的奇观了。
不好意思、同时也找不出理由再在此地久留的金泽忠辅,随口扯了几句闲话之后,便找了一个理由离开。
不过他才刚走出几步,就停下了身子。
“啊……对了,差点忘记说了……”
金泽忠辅转回头,换回肃穆的神色。
“橘君,我姑且还是给你提个醒吧。”
“关于你所杀的那个赤羽小一郎……我也好,我孙子君、水岛君也罢,都一致认为你杀得对!这种胆敢公然违抗军令的宵小之徒——该杀!”
“最近啊,不管走到哪,都能听见队士们讨论你和那个赤羽小一郎的恩怨是非。据我的观察和统计,绝大多数人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青登眨了眨眼,莞尔一笑。
三番队与力赤羽小一郎因阵前抗命,而被青登一刀剁成两半——这档子事在近日里,以飞一般的速度传遍了全军!
虽说上官有权对违反军规的下官执行军法,但出于社会风气特殊、官僚主义愈发盛行等各种缘由,火付盗贼改的队士们已经许久未曾见过这种“与力一级的将官被二话不说地直接阵斩”的景儿了。
一时间,青登成了军营里的“热点人物”,热度直到现在都没有消退。
有人夸青登行事操刀必割、雷厉风行。对抗命份子处以极刑,合情合理。
有人损青登行事操之过急、触石决木。赤羽小一郎背后的家族势力不小,妄动这样的世家子弟是会倒霉的。
不论是夸赞青登的人,还是贬损青登的人,皆无一例外地对青登这种敢毫不犹豫地拿家世不俗的旗本开刀的行为,感到万分震惊。
青登抖了抖肩,以打趣的口吻对金泽忠辅轻言浅笑道:
“感谢支持。能听到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金泽忠辅展齿一笑,摆摆手:
“凡是脑子正常的行伍中人,都会对你的行为予以强烈支持的。若不对反抗军令的狂妄之徒施以严厉惩戒,那军心就要散了。”
“不管是论情还是论理,你对赤羽小一郎的行刑都无可指摘。”
“只不过……”
金泽忠辅的话锋在忽地一转的同时,一抹忧虑掠上其眉心。
“那个赤羽小一郎毕竟是有近千石家禄的旗本子弟。”
“纵使是他有错在先,他的族人也未必会买账。”
“不能排除赤羽小一郎的族人们将来找你麻烦的可能性。”
“尽管我尚未为人父母,但家长们的心思我还是了解的。”
“至亲……尤其是子嗣被杀,这个世上的绝大部分人在面对这种事情时,是没有任何理智可言的。”
“所以橘君你日后多留个心眼,小心提防赤羽家的报复”
“虽然你我无缘做兄弟,但咱们依旧是一同并肩作战、出生入死过的战友!”
金泽忠辅笑着拍了拍胸膛,肌肉发出“彭彭彭”的闷响。
“如果将来遇到了什么麻烦,欢迎来找我!凡是我能帮得上忙的,定不遗余力!”
笔直地与金泽忠辅四目相对的青登,此刻不禁脱口发出猩悦的笑声。
——赤羽家……呵呵……
如此暗忖的青登,悄然地在内心发出满不在乎的冷笑。
当然,青登表面上是不动声色的。
实话讲,金泽忠辅的此番保证,多半是没有兑现的机会的。
青登就没在意过赤羽家的存在。
说得直白一点——青登在抽刀斩杀赤羽小一郎时,就已经做好了日后遭受赤羽家报复的心理准备,并对此毫不在意!
青登的过去、现在、乃至将来,都不会对赤羽小一郎的死有任何悔恨之情。
纵使赤羽家的人日后真来找他“算账”了,那青登也多的是办法来应对。
至于是什么办法……这就暂且保密了。
只不过,虽说如此,但能听到金泽忠辅这么说,青登依旧感到心头一暖,快慰的心情溢于言表。
微微弯起的嘴角,勾出一抹澹然的弧度。
“嗯,好!我会的!”
他用响亮有力的嗓音,回应金泽忠辅的赤诚之心。
……
……
有惊无险地将相马众连根拔除,顺利地还这片群山以太平之后,讨伐军在稻和村休整了足足6天才班师。
为终于逃离相马众的魔爪而感到欢欣不已的稻和村村民们,以热情得让青登等人都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的殷勤态度,欢送讨伐军离开。
经过4天3夜的行军,讨伐军顺利地回到了久违的江户。
凯旋之日,江户满城震动!
排成3列纵队的将士们押着被俘的山贼们,意气风发地行进在民众们夹道欢迎的街道上。
那些被俘的山贼,全都被塞进一个巨大的竹笼里,一人一笼,像牲畜一样地被扛进民众们的喝骂声之中。
一路上不断有人扯着嗓子传唱火付盗贼改此次的功绩。
什么以雷霆之势荡平了山贼啦……
什么斩级上千啦……
什么甲斐未来三年来,不会再有山匪之患啦……
不得不说,民众们的想象力是真的丰富。
除了讨伐军确实是以雷霆之势攻灭了相马众之外,其余的绝大部分消息,都是子虚乌有的谣言。
但从另一种角度来想,这些夸张谣言的广泛传播,还是起了一定的积极作用的。
那就是很快地就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前来观看凯旋归来的胜利之师,以及俘虏们的押运现场!
只有脑袋秀逗的人,才会对山贼有好感。
只有非蠢即坏的脑残,才会幻想自己被英俊潇洒的山贼头子霸占为压寨夫人,然后被山贼头子专情地宠爱——基本上,所有的山贼头子都是像横仓启之介这种类型的粗野糙汉:满脸横肉,眼冒厉气,嚣张跋扈!
因此,看见那些被牢牢锁进竹笼里的狼狈不堪的俘虏们,江户的百姓们全都快意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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