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一路来到乾元殿的前殿里。
杨郢、司马眕等人,都在此批阅奏折,听到脚步声后,纷纷抬头看来。
见到是李青,司马眕不禁笑道:“陛下今日又没有好好听课么?老夫在前殿这里都听到陛下的哭声了。”
“长青你这是又斥责陛下了?”
祥符帝对读书极不认真,这一点原先负责教导他的杨郢和司马眕都是知道的。
但碍于皇太子身份,他们两个都不好过分斥责,不过李青可不管这一点。
这一个月以来祥符帝没少被责骂。
“陛下着实顽劣,我为他将为君之道,他却昏昏欲睡,好几日都是如此。”
“所以今日我打了陛下三戒尺作为惩戒,希望他接下来能好好听课。”
李青摇着头说道。
他为祥符帝讲的课其实都不深奥,只是最简单的为君该有的责任和品性而已。
什么圣人典籍、晦涩文章,他一样都没有教,因为对祥符帝并不合适。
教导学生要讲究因材施教,祥符帝既然不喜欢读书,那李青也不要求他一定要孜孜不倦地闭门苦读学习学问什么的。
毕竟当皇帝最重要的不是学问高。
最重要的是要有责任感!
以江山社稷为己任,关心百姓民生,知晓爱惜百姓、辨别忠奸是非。
只有拥有这些品质,才能当好一名皇帝,才能承担起引领整个国家的重任。
但即便如此,祥符帝依然不认真地听他讲课,哪怕他已经讲得十分浅显。
所以在屡次斥责没用后,他才动用体罚,他本来是不想这么做的。
“你打了陛下?”
杨郢闻言不由得目瞪口呆,手中的毛笔都悬在空中,可见其心里多么吃惊。
不过吃惊之余,他也能理解李青,毕竟祥符帝的顽劣他是知道的。
估计也只有李青这样的人才能治得住他,不然要是继续这样放纵祥符帝下去,不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而皇帝若是不堪的话,受影响的可就是整个国家!以及万万大周百姓!
“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李青示意杨郢不必过于担心,随后也上前去协同他们批阅奏折。
然而只是看了几份奏折后,李青便眼神一凛,拿起其中一份细细看了起来,随后面露冷笑之色。
“先帝才去世多久,朝中就有人开始蠢蠢欲动了,迫不及待想要废止新政。”
李青将手里的奏折丢到一旁。
上面已经被他用朱笔批下了大大的“不准”二字,看起来格外刺眼。
这份奏折,正是一份要求停止推行免费学堂政策的提议!
元符帝在时,对于新政是强制推行。
由于手腕铁血朝中无人胆敢反对。
可如今元符帝意外去世,朝中那些人便觉得有了机会,开始不安分起来。
这份奏折便是一个直接的试探!
换言之,原先那些被压制得死死的世家大族,现在又有了卷土重来之心。
司马眕拿起那份奏折看了眼,随后望向李青,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绝无可能!”
李青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半点转圜余地,肃声道:“先帝在时推行了多项政策,一条鞭法、青苗法、教育改革。”
“这些新政都让我大周的国力大幅上涨,可见新政的推行完全正确,于国于民都有益处,只是损害了世家的利益。”
“而今先帝虽然殡天,但这些新政必须要延续下去,不能让大周再度沦为被世家门阀把控的场景!”
在这一点上李青的态度很坚决。
他本就是新政的支持者和推行者,这也是元符帝把国家托付给他的原因。
听到李青的回答,司马眕不由得忧心道:“虽说如此,但阻力估计会很大。”
“你毕竟只是顾命大臣,若是罔顾群臣之意强行独断,恐怕会被骂做权臣。”
“到时候你的清名……”
李青的名望固然是他优势,但同时也会给他带来莫大限制,如同枷锁一般。
现在那些反对新政的人已经有所动作,若李青一意孤行独断朝纲,那么必然会被骂做是权臣。
到时候好不容易养起的声名就毁了。
“虚名而已,我什么时候在意过?”
“他们想骂便让他们骂去好了。”
李青平静地说道,丝毫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或者说他都不关注这些。
他手中有元符帝授予的无上权柄,即便被骂的再凶,也没人能动摇他的地位。
而他只要一日还身处其位,那么哪怕满朝文武都反对,他也要推行新政。
更何况现在朝中已经有相当比例的寒门出身的官员,他也不是孑然一身、孤军奋战。
被骂做权臣又如何,他所行之事无愧于国家社稷、周国百姓和心中正道。
这样便足够了。
杨郢闻言脸上也不禁露出佩服之色。
之前元符帝临终托孤给李青,他其实心里多少是有些不服的。
可是现在他才发现元符帝将国家交给李青来治理,实在是极为明智之选。
“或许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明知有无数困难险阻,也要做出正确的事吧。”
杨郢心中想到,他自问自己做不到。
他毕竟是出身于世家门阀,即便他知道新政的好处,但到最后面对重重压力,恐怕也会选择一定的妥协。
接下来的时间三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批阅奏折,偶尔交流一下。
等到天黑以后他们在宫里用了晚膳,随后才离开乾元殿各自回家。
杨郢先行一步,司马眕和李青两人则不急不缓,一边走路一边聊天。
“天天批阅奏折,着实乏味啊。”
“当皇帝也属实是不易。”
“真不知为何天下人人都向往这个位置,心甘情愿被囚禁在这个牢笼之中。”
李青望着天边的晚霞,感慨道。
无数人为了皇位掀起一场又一场腥风血雨,然而他如今代行皇帝之权,却没觉得这份权力有什么好的。
只觉得分外沉重而且压抑。
司马眕笑了笑,说道:“欲望这种东西,什么时候又曾被满足过呢?”
“普通人想读书为官,为官后想要官居一品,真正位极人臣后又想流芳百世,甚至生出不臣之心。”
“而即便最后成了皇帝,又想要一统天下,人对权力永远是不会嫌少的。”
李青有些诧异地看了司马眕一眼。
这种带着不敬的言语,可不像是这位性格谨慎的老丞相会说出来的。
“别这么看老夫,老夫只是说说心里话而已,你这是什么眼神。”
司马眕笑骂道,李青便收回目光。
而这时他忽然又听司马眕说道:“再过几日,老夫便准备向陛下请辞,告老归乡了。”
“什么?”
李青停下脚步,愕然抬头看向司马眕,忍不住道:“丞相何出此言?”
司马眕当了丞相已经十几年了。
如今刚刚被元符帝托孤成为三位辅政大臣之一,虽然权力不比李青,但也是朝廷中群臣都难以比拟的。
而在这种时候他居然说要退休?
“没什么,只是精力不足了。”
司马眕有些意兴阑珊地道,摆了摆手,长长叹息一声:“老夫今年已经七十余岁了,年过古稀,早就没了斗志。”
“其实早在当初朱九渊那老家伙辞官的时候,老夫就有过这样的想法,但一直没有机会说出来而已。”
“现在朝中有你和杨郢在,有没有老夫区别不大,所以也不想再留下来了。”
司马眕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虽然修炼儒道令他身体更加康健,精神也很好,但改变不了心里的疲惫。
就如李青所说的一般,这皇宫和朝堂是舞台也是牢笼,能让有才之人有志之士展露拳脚,也将人困在其中。
他已经被困了几十年,所以不想再蹉跎下去了,想回家后做些自己的事情。
比如研究学问,比如教导族内的后辈子弟,都比呆在朝中要更有意义。
说完后司马眕笑着朝李青问道:“你不会怪老夫关键时刻撂挑子吧?”
现在朝中正值用人之际。
他堂堂一位辅政大臣忽然辞官,实际上是很不负责的行为。
不过他这么做也是有一番考量的。
一则是为了自己,激流勇退;二来是给李青腾出施展拳脚的空间。
毕竟立三位辅政大臣的目的就是相互制衡,而他退出,那杨郢是怎么都没法跟李青的权力相比较的。
以后李青行事也会更加容易。
李青听完后眼神闪动,思索许久后才缓缓说道:“既然丞相心意已决,那么我也就不再多言了。”
司马眕伸手拍了拍李青的肩膀,说道道:“大周的担子,以后就交给你了。”
“老夫回族内也是怀着改变族内风气的想法,司马家也需要从里子改变。”
司马眕说完后,便拢袖离去了。
李青在原地伫立了一会儿后,也朝着宫外走去,离开皇宫后直接御剑回家。
御剑在天,带着些许寒意的劲风扑面而来,但都被李青身上流转的浩然正气给尽数隔离在外,连他的衣袍都没吹动。
在高空俯瞰着整座盛京城,李青心中那一股被束缚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他其实也想如司马眕一般卸下身上的职责,离开盛京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比如周游诸国,传播儒道。
为陆乘洵所说的佛教大能降世抢夺人族气运的事情做好应对的准备。
但元符帝突然去世,把整个周国的担子交给了他,他不得不承担起责任。
“罢了罢了。”
李青摇了摇头,不想再去想这些事情,他现在要考虑的是该怎么将年幼的祥符帝给教育好,培养成一位合格的君主。
而一想到这件事,李青就分外头疼。
和祥符帝相比起来敖雪简直听话极了,前者完全就是懈怠懒惰。
熊孩子不论哪个时代都一样烦人啊。
李青一边思索着一边回到家里。
敖雪第一时间便迎了上来,拉着他的袖子道:“老师,家里来了个和尚,他还说是您的学生,真的嘛?”
“我的学生?还是个和尚?”
李青闻言一愣,他怎么不记得自己收过和尚当学生?什么时候的事?
李青问道:“他人在哪?”
敖雪指了指院子说道:“我请他去大堂里等,这个和尚很倔,一定要站在院子里面等老师您回来。”
李青闻言抬脚朝院子里走去。
只见在院子里的梅花树下,站着一位面目俊朗、气质温和的年轻僧人。
“慧秀?”
李青一眼便认出了这年轻僧人的身份,正是许久不见的慧秀大师!
自从上次李青与佛教论道斩灭佛教气运后,慧秀大师直接拜入了他的门下,大周也开启了轰轰烈烈的灭佛行动。
而以慧秀大师为首的一众转修大乘佛法的僧人,在完成了对大周境内佛教寺庙的渡化后,便去诸国传播大乘佛法了。
算一算他们已经有好几年未曾相见。
慧秀大师也见到了李青,于是走上前来深深行礼:“学生慧秀,见过老师。”
语气里满是止不住的喜悦之意。
“慧秀?居然是你。”
李青将青莲剑收回文宫,讶然道。
他以为慧秀去周游其他国家传播大乘佛法去了,怎么今日突然来找他。
不过见到故人,李青还是很高兴的。
拉着慧秀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落座后,李青让敖雪去泡一壶茶水,然后向慧秀大师笑着道:“我就说我哪里有和尚学生,没想到居然是你。”
“话说回来,你不是去云游诸国了么?大乘佛法传播得如何?”
听到李青的话,慧秀大师有些羞愧,双手合十,低头说道:“学生有负老师所望,这几年来,不过渡化了七百余座寺庙,没有彻底弘扬大乘佛法。”
“但老师的事迹学生倒是听闻了许多,每每想到便深感钦佩。”
“若是老师亲自去诸国弘扬大乘佛法的话,估计早已经渡化世间各国了。”
慧秀大师毫不掩饰对李青的推崇。
毕竟在他看来,李青已经是几近圣贤一般的人物,更是大乘佛法的创造者。
严格意义上和创造儒教是一个性质。
毕竟小乘佛法和大乘佛法完全不同,后者才是真正的佛家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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