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之前的剖宫产不同,那时候关注卡维的还只是些外科和产科医生。现在,在经历了高尔夫球填充术和肛周脓肿手术之后,他的名字开始传遍医学相关人员的耳朵,成了所有巴黎医生闲暇时间的谈资。
能做到这一步不仅是手术方式够奇特,更关键的还是术后极好的效果。
咯血病人再没有咯过血,连咳嗽都变少了。屁股流脓的那十来个切口都长得很好,没有任何一处出现溃烂。再算上之前的剖宫产和开颅术,卡维就像拿了把坚硬无比的巨锤,把巴黎医学界的认知常规敲了个稀巴烂。
不论是高尔夫球塞入胸腔,还是双氧水和海绵,都是反常理甚至反教科书的东西。
但医学一直都唯结果论,不管过程多么怪奇,只要结果是好的那就有尝试的必要。
而当以塞迪约为首的巴黎外科医生们,用卡维的手术步骤将高尔夫球塞进好几位肺结核咯血病人的胸腔之后,做得到的结论更加证明了这台手术的伟大。
“我找了4名外科医生,在这几天陆续给7位结核咯血病人用了高尔夫球填充术。其中4名的咯血瞬间消失,2名有缓解。”
“还有一名呢?”
“可能肺部没有出现空洞,也可能是听诊呼吸音太模湖,没能抓住病变的确切位置,总之手术没有效果。”
“已经不错了。”外科协会会长霍特听了塞迪约的简报,不得不承认手术的实用性,“这么看起来,理论应该是靠球体去压迫肺组织,进而压迫病变部位的出血。”
“对,很经典的止血理论,被他应用在了肺结核上。”塞迪约叹了口气,“我们都知道压迫可以止血,但没人会冒险把高尔夫球塞进胸腔。为此还要剥离肋骨骨膜,还要撬开肋骨间隙,太大胆了。”
“但手术的结果是成功的。”
“那是自然。”
霍特翻过几页,看到了卡维自制vsd的构造草图:“这个病人呢?”
单论手术术式肯定是高尔夫球填充更离奇,但塞迪约却更看好vsd,其实所有外科医生都对这种vsd的神奇效果更感兴趣:“这个东西简直就是治疗外伤的神器!”
只是看到他的表情,霍特就明白了两者之间的差距。
如果说高尔夫球填充延长了肺结核咯血病人的寿命,那海绵负压吸引装置就在挽救亿万外伤病人的生命。
“切口没有哪怕一丝溃烂的迹象,从昨晚开始我们已经能看到有新组织开始生长了,太神奇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不,这次绝不会有意外发生,切口必定会在两周内长好。”
塞迪约将几乎所有功劳都给予了vsd,但霍特要更冷静:“这种装置确实神奇,但在使用它之前的一系列步骤恐怕也是必须的吧。”
“应该吧。”
“不是应该,而是肯定。”霍特把简报文件放在桌桉上,站起身来到塞迪约身边,“他几乎每场手术之前都需要用清水、毛刷、蓝色药水反复清洁手术区域的皮肤,待手术过半,他也会用上述东西清洗腹腔和切口......”
“手术结尾的时候也是这样。”
“不管这是用来消灭所谓的细菌,还是用来隔绝瘴气,亦或者是某种其他用途,反正这些步骤也是产出这一手术结果的步骤之一。”霍特忽然问道,“我们只论巴黎,你不觉得他的手术成功率有点太高了么?”
这何止是简单的一个“高”字能形容的。
除了那位突发胃肠破裂的病人,卡维所有手术都成功了,病人切口生长大都平稳。
如果3中2是巴黎外科手术成功的常态几率,那5中4就能送上一句运气不错了,而卡维现在是11中10。唯一一次手术失败也并非技术原因,而是病人本身就已经不行了。
霍特和塞迪约都是19世纪早期生人,在经了外科浑浑噩噩的中叶后,没想到会在退休前看到这幅景象。
“就像黎明驱散了黑暗......”
“我是一种被囚困在逼仄小屋里数百年,终于一朝被人解放了出来的感觉。”
霍特眉毛微微挑起,看向自己的老友:“上一次见你这么夸人还是对我们的老师,巴黎外科界的帝皇。”
“你也知道,我那都是装的,他老人家就好这口。”
“那现在呢?”
“心悦诚服。”塞迪约不假思索。
......
达成了如此成就,让全巴黎技术最好的塞迪约都心悦诚服的卡维,这几天却似乎消失在了新闻报纸上。在新闻更迭格外频繁的欧洲文化中心,想要保持高销售量,记者就只能疲于发现新的热点。
其实像卡维这样能在各大报纸头条上连续出现好几天,就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现在就算再有成就,那也是医学界的事儿,在老百姓的眼里,卡维无非就是又完成了两台手术罢了。
但这只是一种浮于表面的正常现象,在这种现象深处往往存在着或多或少的不正常。之前冒险替换稿子,被评论报一脚踹开的萨菲特就是其中之一。
他犯了报刊媒体的大忌,近乎于被封杀,接下去的半年里没有任何一家报纸敢用他。
但人是人,工作是工作,老板不要人却可以要他的工作。只要萨菲特笔杆子够勤快,积极写稿,那些报纸还是愿意支付报酬的,只是酬金要比普通记者少上许多。
他不是没想过放弃,码头最近缺人,安稳当个搬运工收入还算稳定。
可惜自尊做不到,并且码头每天12个小时的工作量也不是他这个身板能承受的,干了三天就做回了老本行。
被卡维当面斥责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本着哪儿跌倒从哪儿爬起来的原则,萨菲特再次把目标对向了卡维。不过他不懂外科,也没资格再进主宫医院的手术剧场,只能结合最近看到听到的消息找点冷门的角度。
比如为什么码头最近会有那么多医生过来光顾?
而且过问的就那两三家,卖的大都是海产品,最后反复确认才知道他们都是为了从爱琴海运来的希腊海绵。可他却不清楚海绵的具体作用,也没钱去套消息,为了钱只能瞎写一通。
小报倒也无所谓,只要内容够吸引人就能卖钱,对错无所谓,先把销量拉起来再说。
这种毫无根据的猜测肯定和记者职业精神相背离,但想要维持家里的收入,他只能硬着头皮写。一篇稿子5法郎,比起原先要廉价许多,但摆脱了“事实”的桎梏后,产量提升了许多。
单是从码头回家后的两天时间,就让他洋洋洒洒写了五篇稿子。
从收入角度来看,真正做到了靠产量获胜,也稍稍缓解了他的迷茫,产生了一种“可以靠这个工作养活全家”的幼稚想法。结果第三天他就收到了受稿的新报价,因为竞争激烈,5法郎一篇的价格变成了4法郎,爱写不写。
萨菲特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写。
然而到了第五天,因为稿子质量下滑,价格也跟着下滑,从4法郎跌到了3法郎。
这个价格近乎腰斩,虽说走量可以把收入撑起来,可好点子是需要脑子去思考的。写了那么多天,能写的早写完了,没有热点新闻支撑,萨菲特窝在家里憋了好几个小时都拿不出个成篇。
加上生活条件、卖价下跌带来的焦虑,更进一步蚕食了他的灵感。
直到第七天,收稿的小报社也知道再没有了降价空间,彻底和他说了拜拜。萨菲特在这一周写了15篇稿子,总收入60法郎,倒是和在报社里的薪资差不多,只是压根不存在稳定性这个东西。
刚爬出深渊,结果才爬了没几天又扑通一声掉了回去,失去工作带来的压力让他透不过气来。
要不是在小酒馆里再次遇到那位断了腿的德国人,他都不知道该怎么熬过去。
“没工作了?”
“嗯......”
“我们可真是难兄难弟,我也没工作。”李本咕冬咕冬喝下半杯威士忌,畅快地直发抖,“但是男人只要自己的女人能过得好就行,照样快快乐乐的。”
“呵呵......你总是说这种话。”萨菲特兜里没多少钱,只能点一杯廉价葡萄酒摆摆样子,“没工作怎么养活老婆?”
“没工作就自己找咯。”李本晃了晃酒杯,把剩下的威士忌倒进了他的杯子,“要是真觉得混不下去了,可以来找我,我帮你想想办法。”
“搬运工?还是伐木工?刷漆工?”
“当然不是!”李本微微后撤了脑袋,帮他整了整有些油腻的衬衣领子,笑着说道,“那种社会底层才会去做的工作不适合我们,我们要活得够体面,还得把钱挣了。”
萨菲特就像在听笑话:“你可真会开玩笑。”
“今晚换上一套最体面的衣服,跟我去见个人。”李本的脑子很快就发现了萨菲特存在的价值,“想赚钱就别问为什么,也别问去哪儿,跟我去就行了。”
“......能赚多少钱?”
“至少是你之前两年的收入。”
......
霍特和塞迪约有把卡维技术发扬光大的计划,萨菲特和李本有翻身赚大钱的计划,而成功实施了高尔夫填充术和自制vsd的卡维也有自己的计划。
首先是接下去的两台手术。
一台是劳拉的汝房重建,是让现如今基本没多少质疑自己的声音彻底闭嘴的手术。同时也能让诸多被切掉汝房的乳腺癌女性看到希望,将肌皮瓣更多地用于整形之中。
另一台就是比才的喉癌。
之前卡维的喉镜检查明确了他喉咙里有异物,但在卡维催促下的三次病理活检中都没有发现肿瘤细胞。
卡维有现代外科思维,这种关键位置出现肿块异物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只要是人就会对外科有畏惧心理,作为肿瘤诊断的金标准,病理没有发现肿瘤细胞就没法下诊断,也成了比才不手术的重要且唯一的原因。
历史上的比才还能再活9年,撇开其他可能存在的疾病,他的咽喉肿物很符合香烟和HPV感染后的病变特征。
早切早好,越拖越危险,等将来真的癌变了,卡维也没很好的根除方法。他向这位音乐天才灌输了大量医学知识,妄图说服对方遵照自己的考虑同意手术。
然而卡维还是低估了比才逃避就医的决心。
艺术家往往都很固执,尤其他现在还没有创作出一件像样的作品,肯定会考虑手术失败的后果。告别这个世界倒是其次,最关键的是没能留下足以证明自己的作品。
卡维愿意尊重比才的决定,手术可以向后延期,反正他自己也有其他事情要做。
拍卖来的艺术品由古斯塔夫代为看护,早于两天前送去了瑞士苏黎世。在那里古斯塔会给卡维订下一个保险仓库,并在自家银行里开设账户。
同时他再次光顾了巴黎化学研究所,买来了足够的双氧水和酒精,电报去往维也纳让那里尽快送更多的药品来巴黎,为接下去的手术做好准备工作......
但这些在卡维看来都是其次,真正有意义的还是今天自己要见面的大人物。
“巴斯德先生在么?”卡维对管家介绍道,“我叫卡维,是名奥地利外科医生,想见见教授。”
“卡维医生。”管家微微欠身,问道,“请问,您有预约吗?”
“不好意思,没有。”
“真是对不起,巴斯德先生在地下实验室工作。没有他的允许,谁都不能进去打搅他。”管家委婉地下了逐客令,“您可以明天去化学研究所,说不定他会去那儿做报告。”
卡维就是一路从那儿碰壁过来的,巴斯德明显对他这位外科医生没什么兴趣。
“打扰到他的工作我很抱歉,我希望能把这份实验报告交给他。”说完他从包里抽出了一叠厚厚的文件,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数据和文字,“见过这些实验数据,我想他一定会见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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