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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3章 889灯泡和酒瓶

“?”

看着一脸不自在的父亲,许鑫再次纳闷的问道:

“咋了哇?”

“么事。”

“那个管子是甚?”

“……呢给剧组按滴暖气哇。”

许大强解释道:

“那个导演说是拍夏天滴煤矿。啊呀,你们也是,那拍夏天滴煤矿,那就夏天来嘛。非得冬天来,一群人穿个单衣裳,你们都是搞艺术滴,身子娇~呢就给安了个暖气,不敢冻着哇。”

“呃……”

说实话。

许鑫这会儿心里还挺感动的。

你瞅瞅俺爹这思想觉悟。

为了艺术不仅暂停了煤矿,还直接给按了个暖气!

一切就是为了艺术!

不愧是我亲爹!

真不孬!

这要放到以前,高低是个先进工作者!

他满眼的钦佩,随后也不纠结这锅炉的事情。而这时,许大强也岔开了话题:

“正新,上午洗煤厂滴事……”

俩人聊,许鑫就直接往下井口里走。

进去后,一抬头就看到了栈桥上面一群人打着光,扛着摄影机在忙活,而角落里还放着监视器,不过没瞧见刁义男。

他估摸应该在栈桥上的人堆里。

也不打扰,就这么看着。

这场戏……应该就是剧本故事开头,发现尸体那一幕吧?

怎么拍的这么久?

这速度可够慢的。

他琢磨着。

很快,上面围着的人都走了下来,带头的就是刁义男。

他没看到许鑫,许鑫也没和他打招呼。

就见他走回到了监视器前坐下,拿着对讲机说道:

“咱们再来一条,老廖,这次别那么使劲踢酒瓶子。你就让它自然滚下来就行。”

听到这话,许鑫又瞟了一眼台阶上。

高高的栈桥尽头处,一个穿着打扮流里流气的男人就在上面站着。

不过因为距离的缘故,他看不清楚。

但这人他也不陌生。

廖帆。

刁义男选的男主角。

就是大名鼎鼎的《让子弹飞》里面的麻匪老三。

按照二哥姜倵的说法,这人的戏是真不错。

许鑫觉得也还行。

当初厂里翻拍自己的《风声传奇》时候,找的也是他。

不过后来因为圈子里的风云变动,一直想往京圈里凑的他很自然的就切断了和这边的联系。

这事情没啥对错。

就看个人选择而已。

不过……

虽然没对他特别留心过,但许鑫回忆着这几年在荧幕上见过他的片子……麻匪老三、还有《非诚勿扰》里那个人妖……还有谁来着?《飞越老人院》里也有客串吧……如果自己没记错的情况下?

好像在京圈里他一直是个马仔型的定位。

虽然就跟二哥说的那样,戏不错。但他这张脸其实并不算特别突出……许鑫回忆了一下,发现京圈好像没捧他的意思。

而这次刁义男选他当主角,拿了西影厂的钱……

他听着刁义男倒数的声音琢磨着现在这俩人,对于京圈而言,是个怎样的定义。

其实,透过杨颍的事情,他也算发现了现在这个京圈的“包容性”。

或者说,现在这个京圈的底线。

和王硕、郑小龙、马末都那时期的抱团不同,华义之后的新京圈,似乎走的是双管齐下的路子。

要垄断影视圈资源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你只要有经济价值,那么一切的“误会”都可以冰释前嫌。

他不知道杨颍这种情况是个例还是什么。

但现在的她确确实实在和黄小明见完家长后,开始拿京圈的资源倾斜了。

有着明星个人工作室这一层皮,西北圈和他们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更何况,杨颍真挺能赚钱的。

印象中今年自己在不少广告上看到了她的身影。

而这些资源,云图可没有。

也是云图的弊端。

之所以云图没法吸引到那些京圈很顶级的演员,商业资源短缺的短板是一个很大的阻碍。

但京圈不同。

他们有着太多太多这方面的拥趸了。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一些颜值辨识度不高的人,才会逐渐被边缘化。

现在的好多广告商也都开始注意到了网络广告的力量,按照媳妇的说法,特别是从今年开始,她接到的许多广告邀请都不是登陆电视台的,而是在网络上播放的那种。

“人气”的吸引力,也逐渐在转移。

那么诸如廖帆这种不靠脸吃饭的人,处境……怕是越来越艰难了吧?

不过也不好说。

已经很久没操心过京圈事情的许鑫暗暗想到。

其实也不是他不操心,只是……在这两年大家的竞争没什么结果后,大家的赛道其实已经区分开了。

京圈奈何不了西北圈。

西北圈也打不过京圈。

索性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大家现在就这一个状态。

他估摸着,杨颍那边能轻而易举的拿到了资源,可能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他们也不傻,你怎么渗透我,我就怎么反其道而行之。云图不是让艺人自己成立工作室么?艺人有自主经营权,你们入股,我们也入股。艺人自然是乐见其成的,谁会和钱过不去?大家又没什么血海深仇。

西北圈那些有潜力的人,只要到了云图,等股权解禁后,我们就进行投资。

至于后续……那就把抉择权交给艺人呗。

很聪明的一招。

几乎等于西北圈先出一拳,接着又收到了同样力度的一拳。

京圈家底厚,这一拳最多有点疼。但你西北圈有多少钱能支持自己的防御?

别的不提,今年好多依靠西影厂撑腰的投资公司,如今已经开始合股了。否则形单影只的,光有钱没资源,他们也越来越吃不开了。

乍一看,好像形势很紧迫……

但许鑫却觉得挺好的。

因为这件事的本质不是说他要铲除京圈,或者把西北圈扶持成第二个京圈。

而是希望整个大圈子能走向多点开花的繁荣。

就如同他对妻子说的那样。真有一天,京圈不行了,那么也就在他们不行的那一刻,许鑫就会收手。

华语影坛不能失去京圈,就如同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

百家争鸣会碰撞出无数精彩的火花,一家独大的结果只有燃尽所有薪柴后慢慢成为一堆余烬。

一切,都只是为了这个圈子能有一个良性的竞争环境,无限拉高下限而已。

他的目标从来都是星辰大海,而不是一城一池的小家子气。

而他脑子里这些乱哄哄的想法正翻涌着,忽然就听见了一阵“叮叮咚咚”的声音。

下意识扭头一看,一个空酒瓶就这么叮叮咚咚的从台阶上滚落了下来。

滚了大概十几二十个台阶后,最后承受不住,直接碎裂。

“好,可以了,过了。下一条!”

很快,酒瓶的碎片被捡了个干净,廖帆也走了下来,站到了刁义男身边。而摄影师则在高处架上了摄影机。同时又一个酒瓶被放到了台阶上。

这是要继续拍摄廖帆踢瓶子的镜头吧?

想了想,他走出了围观的人群,来到了刁义男身后。

察觉到有人靠近,廖帆先回头。

结果看到了许鑫后一愣,赶紧说道:

“许导,您好。”

“嗯,廖老师,您好。”

许鑫客气了一声,而听到了动静的刁义男回头也发现了许鑫,刚要起身,就见对方摆摆手:

“我就是来看看。没事,不用管我。”

刁义男下意识的点点头。

以为许鑫这个制片人是过来监督工作的。

不过马上反应过来了不对劲。

这里……是许导家的矿啊。

他眼神变得有些古怪了起来。

而许鑫则盯着他监视器里的等线切分的固定镜头,眼神微微眯了一下。

很快,随着刁义男的倒计时,由工作人员滚落的镜头在监视器上出现。

一直等酒瓶从台阶上滚落到了传送带下面,这条戏算是过了。

刁义男喊了“过了”之后,想了想,起身扭头对许鑫问道:

“许导,您看看……感觉怎么样?”

听到这话,廖帆有些无语。

心说大哥您就一个推酒瓶子的镜头……让人家看什么?

可刁义男实际上的意思是让许鑫看下他拍的片段,“检查”下作业。

但许鑫在听到了他的话后,却忽然说道:

“刁导,有没有考虑拆几个灯泡?”

“……啊?”

刁义男一愣。

灯泡?

“许导的意思是……”

见他没理解,许鑫左右看了看。

因为他站在刁义男身边的缘故,其他人不太敢围过来。

于是小声说道:

“你这条戏,再来一遍,我让工人给你拆几个灯泡,一会儿给你开下灯,你再看看效果,怎么样?”

“呃……”

刁义男虽然不知道许导的意思,可见他这么小声,大概猜出来了人家心里应该也有想法。

许导可是资方,是制片人,肯定是有话语权的。

更何况,煤矿还是人家的……为了剧组拍的镜头,直接停了两天的生产。

光冲这一点,别说许鑫要拆灯泡了,把他骨头拆了都行。

人家真的是太给面子了!

于是点点头:

“那按照许导的想法来。”

“不不不,我只是建议,没事,不耽误大家,我让人来弄,就是看看效果。”

许鑫的话里没半点强加干预的意思。

一直等刁义男点头后,他对那几个带着安全帽,把持生产的队长喊道:

“让电工带人过来,把灯泡都给呢卸了。”

开玩笑……大公子开口,谁敢耽搁?

其中一个队长立刻拿着对讲机开始说到:

“老五老五!”

“诶诶。”

“带电工来下井口,快点!跑快哇!两分钟!”

于是,两分钟后,看着气喘吁吁的十几个电工,刁义男和廖帆的嘴角抽了抽……

而许鑫走到了几个人身边,往栈桥上一指:

“看到那台摄影机了哇?”

领头的老五一边喘粗气一边点点头:

“嗯!”

“那台摄影机上方开始数,第一个,拆掉。第二个,留下。剩下的一路到这,所有灯泡全先拿下来哇,去吧。”

“好!”

老五也不问原因,气甚至都没喘匀,直接带着一脸好奇的电工们开始上。

一个个带着手套,踩着传送带开始拆灯泡。

而这时候安排完工作的许大强也走了进来。

见儿子在那指挥着拆灯泡,他虽然不解其意,但也能猜得到是拍电影要用。

啊呀……

那就拆。

儿子要搞艺术,别说拆灯泡了,只要不拆矿井下面的设备,上面的随便弄!

他不问,但却悄悄的挨儿子近了些。

心思也很简单。

就想让人知道这是他滴娃。

其实……这矿就是他的,他虽然不是矿长,但却是真正的“矿长”,是老板。这矿上大大小小的人谁不认识他?

许鑫就更别提了。

从小在煤堆里长大的。

许大强这种行为来的乍一看很奇怪。

但实际上他这会儿没想那么多。

就想着,得让人知道呢是他爹,他是呢儿。

和谁的矿,谁是老板没关系。

只是为了让人知道,呢儿子是导演,正在拍电影,在搞艺术。

这是“呢滴娃”!

搞艺术滴娃!

这才是他靠近儿子的心态。

……

很快,不到十分钟,所有灯泡都拆卸完毕。

许鑫喊了一声:

“先别动。都站到两边。”

让矿工们落位后,他又对旁边的人喊道:

“开灯。”

工人把电闸推开,从固定摄影机的位置一直往下,唯一一盏孤零零的灯,亮了起来。

许鑫看了看监视器里的效果,走到了刁义男身边说道:

“刁导,你觉得怎么样?”

“……”

刁义男无言。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着监视器里的画面,他到现在都没琢磨出来为什么要这么改。

虽然……得承认,这孤零零的一盏灯光,照在因为常年运输喷淋过水的煤炭,而导致环境有些“阴暗潮湿”的台阶上面,那股煤渣积累出的黑漆漆的质感所反馈的画面,看着是比刚才……好了一些。

但也有限。

他没明白许鑫这么弄是做什么。

但又不好意思问。

显得自己有些没本事。

可问题是,他真没弄懂为什么要这么拍。

许鑫也看出来了他的难处。

但他聪明的地方也在这。

刁义男“沉思”,没关系。

他又对旁边的廖帆问道:

“廖老师,看出来什么了么?”

“……”

廖帆心说你是导演你问我干嘛?

不过他没刁义男的思想包袱,笑道:

“许导,我是演员,导演的活……我干不了啊。”

“哈,没关系,这也是我对张自力这个角色的理解。咱俩沟通一下,是这样的……”

“……”

廖帆更无语了。

咋?

你要教我演戏?

可就见许鑫一指监视器上的画面:

“你看啊,张自力在故事的开篇,他媳妇刚和他离婚,对吧?”

后面的许大强由于没看到监视器里的画面,所以这会儿也凑近了一些。

三个男人,盯着许鑫。

见他手指监视器,冲廖帆说道:

“我为什么要拆掉灯泡,打开灯光?其实我要的不是灯光来提升画面的亮度,而是要这一处反光……一方面,它提升了画面的质感。而另一方面……”

指着潮湿的台阶,水痕反射出的光晕,他说道:

“我刚才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就是酒瓶子的滚动路线。故事里的描述是:心情不是很好的张自力一脚踢飞了酒瓶。是这么描述的,对吧?

但你们发现了没?酒瓶子滚动的时候,它永远都是顺着瓶口的方向滚的。瓶口在哪,它就朝哪边滚。最后,在这种弧线的滚动下,摔在台阶下面。

那么……这画面与滚动的酒瓶结合在一起,张自力人生境遇的隐喻,是不是就出来了?

他和妻子的生活,其实在人生当中,只占据了很少一部分。而这一部分,我们用灯光来隐喻出来。

滚动的酒瓶,沿着灯光反射继续向下。一开始,它是走直线的。可它滚出灯光的范围,我们可以理解成张自力和妻子那一片光明的生活也在这个时候结束了。

酒瓶离开了灯光,滚进了黑暗、滚跑偏了人生、最后摔成了粉碎。

张自力呢?他同样和妻子离婚,然后发生了碎尸案,接着在洗头房里,同伴被匪徒开枪射杀,他被开除出了警队,成了一个终日酗酒的保安队长……

你瞧,酒瓶,就是张自力的人生。从和妻子离婚,走出了光亮开始,他的人生就冲着无法正确行进的黑暗一去不复返了……

或者我们说的更宿命一些。从他踢开这酒瓶的一刹那,他的人生就已经开始不受控制了……

这幕在开篇的隐喻,刚好能和整个故事呼应上。我这么说,你明白了么?”

“……”

廖帆明不明白,暂时不清楚。

可刁义男却听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为什么需要又是拆灯泡,又是留灯泡的。

原来……是这个意思!

这……

我一开始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没这么想过啊。

只是想单纯的通过踢酒瓶这个细节展示出张自力内心的烦闷。

可……为什么这么个不起眼的细节,到了许导那,就成了这种模样?

我……

我没这意思啊!

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许鑫的侧脸。

这个年轻人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玩意?

他就这么拍电影的?

难怪……能把电影拍的这么好。

这种思路……简直无敌了啊!

他在惊叹。

廖凡也在惊叹。

但三个人身后的许大强却眉开眼笑。

哎呀!

呢滴娃!

这是呢滴娃……

你们好好听听,好好学学,好好给呢看看!

看看呢搞艺术滴娃这想法……

太牛了哇!

嗯!好,好,好!

不亏是呢滴娃!

这叫甚……这叫虎父无犬子!

哎呀……

老父亲此时此刻的骄傲已经写在了脸上。

如若实质。

……

电工们拿着灯泡回来,剧组重新开工拍摄。

很快,这条戏就拍完了。

一个滚酒瓶的固定镜头而已,在其他人眼里根本没技术含量。

可在刁义男和廖帆的眼里,这一幕已经有了一种宿命的味道。一下子,整个层次都升华了。

甚至廖帆还有些意犹未尽……总想再演一下,或者说……许导在给点拨点拨。

可惜,当确定剧组已经拍完,准备收工后,许鑫就和许大强一起出去了。

锅炉熄火,准备拆除暖气片。

许大强站在儿子身边,心情大好的他这会儿笑眯眯的问道:

“晚上想吃甚?一会儿火确定灭了,爸给你弄哇。羊肉面?吃哇?现在发面还来得及。”

“吃!还想吃洋芋擦擦……”

“还有甚?”

“唔……要不今天是杂碎面吧?”

“好,还吃甚?”

“唔……要不弄个干烙哇?不吃羊肉面了,弄个羊肉干烙,喝杂碎汤。洋芋擦擦呢也不吃了哇。不然太麻烦……”

“哎呀,有甚麻烦……小豪,那个锅炉你弄。呢回去了。”

心情大好的老父亲决定今天穷尽所有手艺。

非的让儿子吃饱、吃好才行。

搞艺术,费脑子。

羊肉要肥一些。

补脑哇。

一边琢磨,他一边找了个电话号码打通了过去。

“喂,老倌儿~给呢现在杀个羊……诶那个杂碎要弄干净哇!干干净净滴~呢一会儿让人去拿……”

他走路带着风。

风里全是畅快至极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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