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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章 牧民逐草而居,农人逐良臣而住

恶心!

这是曹操对张让最直观的感觉。

他想不通,为什么大汉会有这样的人。

张让眯起眼睛盯着曹操,心想当年那个翻墙入院,名义上刺杀他,实际上与袁本初配合盗出密件的莽撞少年,如今已经成长为比他的目光还硬的骨鲠官员。

没想到当年那笔小帐,今天才可以做个了断。

当然…张让没必要与曹操直接冲突,他手中握着曹嵩的把柄,那曹嵩…就是他的棋子,就是宦门的一员,谁也无法改变。

张让把目光挪向曹嵩:“曹大司农,为什么这么多天都不回洛阳?害得咱想念的紧哪,这不…咱家已经等不及了,索性就来济南找你。”

曹嵩并不理会张让的阴阳怪气,昂起头:“我的罪过我承担,跟我儿子无关。”

“呵呵…撇得清干系么?”张让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他手中翘着兰花指,像逼视待宰的绵羊一般:“你可是几十年的老官场,该知道我朝律法…贪墨这么大数量的钱币,国库中的账目没有一笔对得上的,呵呵…你觉得这是你曹大司农一人能承担的么?”

有小黄门不知从哪摸出了曹嵩亲笔书写的那封“认罪书”递给了张让。

张让看后假笑道:“厉害了呀,咱家的曹大司农,你是真够种啊!咱家就不懂,这济南国相有什么好当得?有这么吸引你们父子,还赖着不走?只要咱家高兴,随便就能给你个两千石的官当当…还非得选择‘认罪伏法’这等惨烈的自毁行径?咱家是个仁义的人,很是念旧,要不看你父亲‘曹大长秋’份上,你曹家坟头早长出茂草了!”

此言一出…

曹操忍无可忍,他指着张让的鼻子大骂道:“我祖父的份上,就不用你张常侍看了,你都不知道拿什么脸去见他!”

论起来,曹嵩的父亲曹腾,那在当今宦门中是爷爷级人物了,仔细的论下来,曹腾的资历尤在五侯之前,就连一手扶持当今天子坐稳皇位的宦官曹节、王甫都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论起来…十常侍可差远了。

果然…张让也恼羞成怒,但他并不发作…而是从怀中取出一封圣旨。“陛下有旨,今有太学生曹操,禀赋清廉、能明古学、实乃帝之辅弼、国之堪用…着令免去其济南国相一职,拜为议郎,以资帝询,钦此!”

“呵呵…”张让笑道:“你不是一直想要去朝廷做官么?跟荀文若一样能参加早朝,做天子身边的近臣,咱家满足你!”

圣旨?

曹嵩目光直视这封圣旨,他摇了摇头,他用行动告诉张让,这不过是一则假造的圣旨。

天子不可能在这个时间,发布这样一条圣旨。

张让则是恶狠狠地用目光射了一下曹嵩…

此间的气氛顿时更加的紧张了起来。

曹操并不知情,满面怀疑。

这是什么意思?

十常侍之首的张让亲自来此,就为了说几句好话,然后将他“贬”为议郎?

曹操的心彻底冰凉。

本来以为皇帝能知道他在济南的努力,皇帝能像过去那样,嘉奖自己,肯定自己的付出。

可如今一卷撤职的竹简,就把他彻底抛弃!

曹操坚决不下跪接旨,他大喝道:“纵使我不再是济南国相,这济南的乱象,我也要管到底,休想有人,再把这里变成一个乱国!”

张让等着曹操:“好!有骨气!咱家最后问你一次,这议郎你还当不当?”

“不当!”

曹操语气坚决,“这里只有抗争到底的济南相,决没有委曲求全,向黑恶妥协的曹议郎!”

说出这番话时,曹操想到的是三弟柳羽的那封书信。

——“十常侍乱政太久,许多朝臣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有许多公卿,会像桥玄、阳球那样,妄图通过一己之力奏倒十常侍!和十常侍拼到底!在如此危难关头,大哥的选择会是什么?愚弟不知道,但…愚弟记得,大哥祖父曹腾在面对相同问题时,他会选择——奋起抗争!”

奋起抗争么?曹操这次…就要奋起抗争。

“成,你有种!”张让的眉头几乎变成了一条缝,“咱家不跟你这小辈争吵,你在这儿好好等着吧,等着你爹贪墨国库钱粮,等着你曹家被满门抄斩吧!哼…跟咱家斗,跟咱家斗!”

这一刻的张让已经浑然忘了…

曹操不只是曹嵩的儿子,更是玉林柳郎的大哥…

张让原本奉行的教条里是有一条底线的,那就是坚决不能与柳羽为敌…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啊!

可…现在,不是他要与柳羽为敌,是他不得不与柳羽为敌了。

济南国的乱象牵扯的太多…

若是真的做出一番巨大的成绩,那陛下下令争执帝国乱象,那…那宦门就彻底垮台了。

宦门的基础…就是…就是在这些地方的“贪官污吏”…小而多,乱而杂的贪官污吏!

“我,曹操…奉陪到底!”

曹操一往无前般的目光直瞪向张让。

“好,好,好…”

这下,就连张让翘起兰花指的手都开始颤抖,剧烈的颤抖…

等这场不欢而散的见面结束,张让离开时,已经天光放亮。

离奇的是,曹操与张让的对话,不知为何…迅速的传遍了济南,那些被曹操罢免官员的权贵目瞪口呆,可无数百姓却沿途塞道…带着妻儿老小,跪在当街,百姓们痛哭呼喊,说要向皇帝请愿,留曹操在济南。

百姓越是这样,曹操越遗憾。

他只是做了一个官员该做的,却得到百姓这么多感激。

如果负责任的好官再多些,相信百姓绝不会对他的离去如此伤感…果然,如三弟说的那样,大汉的吏治已经腐败到根源了,必须…连根拔起!

“唉…”

曹嵩长长的叹息一声。

曹操知道他心中所想…无外乎是,张让此次回洛阳,那势必会将曹嵩贪墨国库钱粮一事给抖出来,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惊涛骇浪!

曹操正想开口劝曹嵩…

哪曾想,有百姓先开口了。

“曹国相,要不…你就妥协一次吧!谁不知道…那十常侍如勐虎…”

很难想象,百姓们竟会如此说…

更有百姓拉着曹操的手,“曹国相,这样…你向那十常侍妥协,保住家门要紧,日后…你再去哪做官,咱们…咱们百姓就追到哪!”

追随明吏而居,是秦汉时期“人治”时代的特有民俗。

百姓没有户籍和固定土地,凭力气吃饭的他们,只要遇到好的官员,就想要追随之。

甚至…如果按照历史原本的轨迹发展…

在汉末到三国这段历史中,如广陵太守陈琳、河东太守杜畿、成皋令司马朗等,由于他们爱惜百姓,临调任之际,皆有大量的百姓追随而去。

——牧民逐水草而居,农人逐良臣而住。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方法!”曹嵩转头望向曹操…

为了儿子,为了家门…他能够妥协。

只要…儿子能过了心里的那关。

哪曾想…

曹操当即摆手,“不,既要抗争,那…就抗争到底!”

“你…”曹嵩不理解。

曹操却将柳羽寄来的书信递给了父亲曹嵩,曹嵩展开…其中的字眼针锋相对啊…当然,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柳羽就要来了…

他…他…

这一刻,曹嵩沉默了。

他无法想象,原本正在幽州,因为一战定乌桓而荣耀备至的玉林柳郎,正在处理着辽东千头万绪问题的柳大鸿胪,他会为了儿子曹操…来济南?来趟这趟浑水么?

“爹…”

曹操拉着曹嵩走入了国相府,他语重心长的道:“爹难道忘了,当年宋皇后一桉牵连曹家时,也是三弟…帮孩儿渡过难关,成功让爹撇清了与宋皇后一桉的牵连么?”

这…

曹嵩呆呆的望着曹操,如果是他…

或许…或许,还真的可以力挽狂澜!

珠玉在前…

——遍识天下英雄路,俯首玉林有柳郎!

洛阳,郊外。

初夏阳光充足,午后闲闲,曾经的尚书令曹节懒洋洋的从屋中走出…

他要人将矮榻搬到中庭,斜靠在榻上,睡在阳光里,旁边还有一壶糟茶,几碟点心,其中有他最爱吃的洛阳芝麻素酥。

曹节记得…这玩意,曹操也喜欢吃。

可没曾想…

这个惬意的午后,一个“不速之客”突然来临。

“哟…哪阵风把桥太尉吹来了!”

随着曹节的一声惊呼,桥玄缓缓走入其中,“还有洛阳的芝麻素酥,此行不虚啊!”

谁曾想…

桥玄、曹节…这两个曾经在朝堂上水火不容的家伙,在曹节归隐后,竟…能这般的和平。

当然…政见不合归政见不合…

桥玄与曹节彼此还是十分欣赏的。

这一刻,桥玄打量着曹节,曹节也打量着桥玄,桥玄是满头白发,只有几处略微花白,胡须也全白。脸庞瘦得陷下去,腮帮子突出得厉害,满口白牙也少了几颗,肩膀瘦弱得撑不住衣服。

曹节倒是精神头十足…似乎远离了朝堂,他变得有精神了许多。

“夏天的黄河水位高涨,水体像悬挂在两边良田的半空,随时都有可能倾倒下来。它就像悬挂在两岸百姓头上的一把刀,随时都可能吞噬生命。”

桥玄突然张口,说了这么句没来由的…

曹节立时会意,“桥公来此是为了那曹操吧?”

说到这儿,曹节会意的笑了,他没有胡须,摸了摸下巴,“说来也奇怪,自打宋皇后桉结束后,凡是与那玉林柳郎有所牵连的,都在朝廷中立住脚了吧?倒是唯独缺了这曹操…看起来,玉林柳郎的大哥,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或许…”桥玄索性不绕弯子了,“或许柳羽一早就知道曹嵩的事儿…”

“你说的是国库中那笔湖涂账?”曹节的眼眸一下子眯起来了…

桥玄感慨道:“你做过宦门之首,你清楚,一入宦门…再想撇干净有多难,曹操为了撇清宦官养孙的身份,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再说了…将门杀人用刀,儒生杀人用笔,宦官杀人那是不用刀,不用笔…却是吃人不吐骨头!”

“看起来…”曹节算是看懂桥玄的来意了,“桥太尉是知道张让那小子去济南了吧?”

“此去,怕是不欢而散。”桥玄继续感慨…

曹节笑道:“你想让我帮他?”

桥玄的眼珠子凝起:“可以么?”

曹节摇头:“我帮不了,曹嵩本来就是一本湖涂账,他身为宦官养子,可在几次党锢中,所作所为也并非宦官一派,还是读过书,心中存着正义与良知!这事儿,我还真帮不了他!”

“可这事儿…”桥玄目光一凝,“国库的钱粮,至少有一般,曹嵩是赠给你的!”

这…

曹节微微一顿,可很快,他一摊手…“那又如何?又不是我主动向他要,是他非要给我的!”

“你就不怕,受到牵连?”桥玄咬牙…

“呵…哈哈…”

哪曾想,这时候曹节笑了,“桥太尉啊桥太尉,你啊,就是官做的越大,胆子却越小了,呵呵…你不看看那曹操的三弟是谁?有他在…曹家不会有事儿,曹家不会有事儿,我曹节自然也不会有事!哈哈…怕什么?”

有恃无恐…

曹节对曹家,不…准确的说是曹节对柳羽的信任,让桥玄意外!

可…

“你…”

“你什么你,吃芝麻素酥,不吃就滚回你太尉府去!”曹节一点儿都不客气。

“你…”这下,只剩下桥玄的目瞪口呆!

济南国,国相府。

难得…曹操与曹嵩又一次坐在一起,聊着什么。

曹操突然想起一件总想问却总忘记的事:“父亲,您为什么总腹痛?”

曹嵩看着曹操,儿子的脸颊上也长出了两寸来长的胡须,浓密而健壮。

细长的眼睛里由过去的懵懂莽撞变成了坚毅与睿智。

他似乎感到些许安慰,抚摸胃部,悠悠地说:“它只在你闯祸和我犯错的时候疼。”

曹操羞涩而嗔怪曹嵩:“父亲就是胆小,那么多困难都闯过来了,我们不都还好好的吗?”

曹嵩点头:“记得第一次胃疼,应该是因为你打伤了钵子。”

曹操抿唇深深点头,搂着曹嵩的肩膀:“儿子保证,以后绝不了。”

曹嵩突然表情变得凝滞,他突然问道:“这一关,咱们曹家能过去么?”

还不及曹操回答。

突然…

“咣,咣!”

极有韵律的敲门声突然奏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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