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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一章 直谏

“冬……冬……冬——”

“爹!我回来了!”

当暮鼓声作响,伴随着朱慈燃的声音响起,正在养心殿内炮制木头的朱由校停下了手中的举动。

他转身看去,果然看到了刚刚跑进乾清宫的朱慈燃。

朱由校注意到了他脚底鞋垫的泥,放下刨子对朱慈燃询问道:

“今日金讲官带你去外城了?”

“嗯!”朱慈燃点了点头,随后开始绘声绘色的讲述今日金铉带他去了南城、东城、城外通惠河码头的经历。

朱由校闻言后,也带着几丝考量问道:“就说了这些?”

“不止,先生还说了官吏的俸禄和用度,带我去和百姓们聊了聊,问了问他们的岁入和用度。”

朱慈燃晃着腿,坐在卧榻上,手伸向了糕点,一边吃一边说。

朱由校闻言,坐到了卧榻的另一边,好奇询问道:“他是怎么说的?”

“先生说,在京的官吏,若是要维持在京一年的生计,需要大概十两银子。”

“若是官吏还需要养家,一家五口人的话,最少需要三十两银子。”

“年支三十两银子,便是官吏们在京城生活的最低标准。”

“那你没有问问金先生他自己?”朱由校诱导性的开口,朱慈燃浑然不知的说道:

“我问了,先生说他刚刚高中,并且在京城做官的时候,吃喝用度大多都在衙门和官吏坊解决,一年顶多就是花费五六两银子。”

“不过先生说,若是科举的官吏,那高中之后需要贽见大小座主,拜会同年及乡里官长,酬酢公私宴醵,赏赐座主仆从与内阁、吏部的轿夫等等……”

“细算下来,最为节俭的需要每年一百两银子,一般的三百两银,最多者则可达六七百两。”

“不过进士高中之后,一般授官七品,正俸加陋规能有七八百两银子。”

“只是每月官员的基本生活开支为二两多银子,一年即为三十多两。”

“这或许不包括家卷的生活开支与官员的日常应酬在内,若是将这些开支纳入其中,一年的消费支出,至少亦达五十两银子。”

“先生还说,这些陋规收入,大多都是盘剥百姓所得,因此齐王叔和爹你们正在取消陋规收入。”

“嗯……”听到金铉居然教这些给朱慈燃,朱由校略微有些不满,毕竟在他看来朱慈燃还太小,应该十岁再教授这些。

“百姓的生活如何?”朱由校好奇提了一嘴,而朱慈燃闻言却摇了摇头道:

“爹,百姓他们好可怜……”

“……”当朱慈燃这话说出,养心殿内鸦雀无声,站在角落的王安和魏忠贤屏住了呼吸,而朱由校也略微皱眉道:

“朝廷免除这么多杂项,分了这么多地,燃儿你为什么会觉得百姓可怜?”

“因为我问了好多在通惠河打工的人,他们都说今年遭了大旱,田里颗粒无收。”朱慈燃说着,然后还道:

“和我一样大的一些小孩都在通惠河的冰面上卖番薯,手脚冻得紫红,金先生说他们家里穷,读不起官学。”

“而且金先生还说,这些孩童已经很好运了,有些地方,他们的父母为了活命只能把孩子卖……”

“好了燃儿。”朱由校打断了朱慈燃的话,笑着说道:

“金先生教的虽然不错,但有的时候也是夸大。”

“可先生说……”朱慈燃有些委屈,而朱由校却笑道:

“爹饿了,你先去坤宁宫找你娘亲,让御膳房准备晚膳,等下爹再在饭桌上和你聊。”

“好!”听到这话,朱慈燃的兴趣也当即转到了吃饭上,连忙跳下了卧榻,随后还有模有样的作揖:

“咳咳!万岁,臣告退……”

“退吧退吧……”朱由校笑着摆了摆手,而朱慈燃见状也假模假样的模彷那群大臣的模样,慢慢退出了宫殿。

只是在他刚刚退出宫殿的瞬间,朱由校原本的笑脸在一瞬间收回,脸色平澹,却有些阴沉。

“传少詹事金铉!”

朱由校一开口,王安和魏忠贤当即作揖应下,乾清宫门口的小太监也连忙往着内廷宫门赶去。

不过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金铉送完朱慈燃回宫后并没有离去。

他就这样站在宫门下,身着常服,飞雪落在身上,有种孤寂萧瑟感。

“金少詹事,万岁传召……”

宫门打开后,负责传召他的小太监愣了愣,但又作揖传下了话。

金铉似乎早就知道了朱由校会传召自己,因此他在作揖回礼之后,便走进了乾清宫中。

走过长长的宫道,两侧净军都盯着他,而当他跨入乾清宫后,便转身面对养心殿,当即跪下:

“臣、少詹事,东宫讲师金铉,参拜万岁,恭请圣安……”

“……”

死寂一片,养心殿内并没有传来声音,朱由校也没有发出“朕安”的话来示意金铉进入养心殿。

乾清宫的门就这样开着,任由风雪吹进宫殿内,吹在金铉的身上。

一炷香……一盏茶……一刻钟……

当半个时辰过去,金铉的双腿已经麻的毫无知觉,双手冻得发红,脸颊同样。

也就是这个时候,养心殿里才传来了脚步声,魏忠贤走了出来,并对金铉开口道:

“金讲师,万岁宣您进殿……”

“臣,谢圣恩!”

金铉闻言,表情不变,缓缓起身,一踉跄差点跌倒,却并无人搀扶。

他整理了自己的衣袍,随后用酸麻胀痛的双腿,一步步走向养心殿。

在他进入养心殿的同时,养心殿内的木头和碎屑已经被清理干净,此刻的朱由校身着一身金色圆领常服,头戴金冠,手中拿着奏疏,似乎在处理政务。

只是他的这番作态,在金铉看来,不过是欲盖弥彰罢了。

“你给太子授课授的不错,想要什么奖赏……”

朱由校开口了,只是声音语气略显冰冷,而金铉也没有自认为皇帝会给他赏赐,而是作揖回应道:

“臣、并不缺什么,只是希望继续教导太子殿下……”

“……”

一席话出,殿内寂静一片,王安和魏忠贤的心悬了起来,朱由校的动作一滞,却依旧平静开口道:

“朕没有说过不让你教导太子。”

说着,朱由校放下奏疏,却又拿起另一本,双眼看着奏疏,却对金铉开口道:

“国朝人才缺乏,要建国图强,必须善于开源节流,善用各种人才,才可克服各种困难,而使国势蒸蒸日上。”

“朕十六岁登极,扳倒了方从哲、孙如游等朝臣,对内严以驭官,宽以治民,对外抗击建虏,收复旧港、安南、朵甘、河套、辽东等地,重振国政……”

“你出身燕山,朕今日考考你,纵观古今,我华夏可称明君者,能有几人?”

朱由校面对金铉提问,而金铉却道:

“先秦过于久远,只论赢秦以来,当数秦始皇、汉高祖、汉文帝、汉武帝、汉光武帝、宋武帝、隋文帝、唐太宗、唐宪宗、周世宗、宋太祖、宋哲宗……”

“元太祖、元世祖……以及国朝太祖高皇帝,成祖文皇帝,景皇帝、宪宗纯皇帝四人……”

“是燕山教材上的贤君吗?”朱由校看着奏疏,头也不回的询问。

“非也,乃是臣所评定的贤君。”金铉一开口,四周气氛有些诡异了起来。

王安和魏忠贤大气不敢喘,而朱由校却翻着奏疏道:

“汉景帝不是明君吗?”

“年少杀人,无情无义,睚眦必报,逼死子嗣,虽有功、却称不得明君。”金铉不偏不倚的回答,显然在他心中,明君标准有些高。

“汉宣帝不算明君吗?”朱由校又问。

“有功于华夏,却明知元帝无帝王气概,依旧立其为储,汉家王霸道自此断绝!”金铉回答。

“唐高祖不算明君吗?”朱由校继续询问,而金铉也继续回答:

“有功而不明,为巩固帝位,明知隐太子不敌唐太宗,却为了平衡朝堂而搬弄权术,引得兄弟三人反目成仇,引得大唐内乱。”

“唐高宗不算吗?”朱由校皱了皱眉。

“有功而遗留武后。”金铉回应。

“那唐玄宗和宣宗呢。”朱由校追问,金铉继续作答:

“玄宗晚年放纵,宣宗猜忌归义军,有功而不明。”

“那宋哲宗又为何得以称明?”朱由校不满意金铉的回答,而金铉却回应道:

“推行新法,是非分明,抗击西夏,收复青塘,文治武功皆可为明!”

“……”朱由校被金铉说的皱了皱眉,又问道:

“国朝为何只有四代明君?我朝仁宗、宣宗、孝宗为何算不得明君?”

“仁宗位短,宣宗守成而放纵瓦剌,坐视国朝收复漠北最好机会而不管,对麓川不作为,舍弃交趾,何以称明?”

“孝宗短视,虽有收复哈密之功,却为一己之利而调动京营作为民夫修建宫殿,败坏宪宗纯皇帝所设立十二团营兵且不说,又纵容勋戚残暴害民,如何称明?”

金铉言之凿凿,让朱由校提不起反驳的想法,但以上这些都不是他想听到的,因此他最后问了一句:

“自宪宗纯皇帝以来,国朝就没有明君了吗?”

这是一个送命题,金铉若是回答不好,或许就要丢掉性命。

王安和魏忠贤心悬了起来,而金铉却明知朱由校想要什么答桉,却直接点头道:

“没有!”

“……”朱由校动作一滞,显然他被金铉这样的话给刺激到了。

“世宗皇帝和神宗皇帝不算吗?”朱由校忍耐了一下,继续追问。

这或许是朱由校给金铉的一个机会,然而金铉并不稀罕,他依旧说道:

“世宗搬弄权术,坐视卫所败坏而不出手制止,白白浪费武宗毅皇帝留下的北防局面!”

“神宗不理朝政,不任命官员,给了浙党崛起的机会,对治下又冤死诸多名臣名将,放纵东吁、建虏,如何称得上明?”

金铉再度批判了两个大明皇帝,而这话表面是批判这两人,实际上是在批判朱由校。

“万岁……”王安想站出来说说好话,然而朱由校却瞥了他一眼,王安瞬间闭上了嘴。

魏忠贤被吓得汗流浃背,只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在这样的气氛下,朱由校放下了奏疏,缓缓看向了金铉,一字一句询问道:

“百姓称眼下是天启治世,难道朕也算不得明君吗?”

“当万岁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答桉实际上就已经在万岁心中出现了……”

金铉一开口,王安就闭上了眼睛,而朱由校也咬了一下牙关,显然忍耐到极限了。

王安见状,只能充当朱由校的嘴,厉声道:“万岁哪里算不上明君?”

“论开疆拓土,万岁开拓南洋,收复安南,平定西南土司,北御建虏,肃清漠南,安置朵甘,渡海击倭寇……”

“南北三千里无王庭,东西万里海疆尽在治下。”

“天启治世如此,难道算不得明君吗?!”

王安的话,让朱由校十分满意,然而面对王安替朱由校的自吹自擂,金铉却开口道:

“万岁的功绩,实际上只能归于一句话……”

“什么话?”魏忠贤知道这种问题不能皇帝问,因此连忙开口询问。

面对他的询问,金铉看了一眼魏忠贤,随后鞠躬作揖,并对朱由校道:

“善用齐王……”

“……”朱由校沉默片刻,殿内气氛凝固。

过了半响,朱由校才靠在了椅子上,而王安见状也知道朱由校的心思,连忙开口道:

“知人善用,开疆拓土,推行新政,万岁难道算不上明君吗?”

“若是如此,万岁自然算得上,但万岁您与刚才所问的那些有功之君一样,只能称功,而不能称明!”

金铉眼下等同于指着朱由校的鼻子在骂人了,换做别的官员,朱由校早就让人拖下去打廷杖了,然而金铉是燕山官员,所以朱由校没有这么做,而是想探究根底。

“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惟其为天下臣民万物之主,责任至重,臣工尽言而君道斯称矣。”

金铉开口,一身正气的说道:

“臣受国恩厚矣,请执有犯无隐之义,披肝胆为陛下言之。”

“万岁久居深宫,即便出京巡游,又何时深入百姓之中,探究百姓生活,所需?”

“在天下人看来,万岁是值得尊敬的君父,然而在京官员看来,万岁不过是一个只知游玩的木匠罢了!”

“金铉!你放肆!”魏忠贤仿佛被人踩中了脚指头,捏着嗓子厉声呵斥,然而朱由校却黑着脸抬手示意魏忠贤闭嘴:

“让他继续说!”

他的话,让魏忠贤只能闭嘴,而金铉则是作揖说道:

“我大明百姓的生活可分为三个阶段,其一是是从洪武立国到正统十四年以前。”

“这个时期,国朝百姓的生活质量从战乱中得以逐渐恢复与提高,人人安居乐业,虽小有叛乱,却未有大乱。”

“二是从成化、弘治以后到万历初年,国朝国力大增,百姓财富积累,生活质量达臻顶峰。”

“三是从万历中期直至天启二年,天下战乱纷起,天灾不断,百姓负担随之加重,生活质量骤然下降。”

“这一朝一代的生活质量,归根结底就是民生问题。”

“民生之好坏,则又关乎民心的向背,民心之向背,则取决于吏治之善恶。”

“可见,民生、民心、吏治之间的关系,无疑将成为考察国朝百姓民生的关键。”

说到这里、金铉缓了一口气,但下一秒又继续道:

“然而,在这样吏治败坏的局面下,幸得齐王力挽狂澜,才让国朝得以太平多年。”

“今日主敬殿,本该是陛下您主政,然而您却避于深宫之中,充耳不闻!”

“齐王殿下的话,臣在东宫已经听过,但臣觉得齐王殿下的话并没有说完。”

“穷者,谁不想达?而达者,更畏惧穷。”

“如今官场官吏,无不是目睹诸多的显贵之人,在尔虞我诈中失败沦为失败者,最后流放地方,亦或者斩首示众。”

“这样的处境,让他们更加惧怕贫穷,因此他们不遗余力的压榨穷人,聚敛财富,以求将这种发达保持永久。”

“在他们眼中,所谓的天下,不过是他们鼻子尖上,那一点点的金钱和地位。”

“所谓上行而下效,穷者见达者,做成如此不光彩的榜样,为求发达,只能另辟蹊径。”

“农弃其耕田而不做,或进城流浪,或落草为寇。”

“工弃其后器而不用,或聚赌成瘾,或狂饮作乐。”

“商弃其贸易而不做,或巴结权贵,或放贷渔利。”

“学弃功课而不专,或投机取巧,或攀龙附龙。”

“这便是万岁的百兆子民!”

金铉停了下来,而朱由校却眯了眯眼睛道:

“照你这么说,天下就只剩下了你一个忠臣?”

“臣不是忠臣,史书之中,但凡提到忠臣的,大多是帝王昏庸!”金铉隆声回答。

“那你是什么?能臣?”

话说到这个份上,朱由校反而不生气了,看着金铉询问,然而金铉再度摇头道:

“臣亦不是能臣!”

“如果偏要选择,臣应该是直臣!”

金铉昂首挺胸,显然很满意自己的身份,然而朱由校却开口道;

“直臣?”

“依朕看,你口口声声地说圣贤道德,然而不过修炼成了一个伪君子而已。”

“圣人的书是用来看的,不是用来行事,也不是用来育人的。”

“朕说过,你教授太子教授的没有错,但你需要知道,太子是国朝储君。”

“古往今来,储君但凡亲近百姓者,大多懦弱慈善,而懦弱慈善之人,如何能够执掌天下权柄?”

“万岁说错了!”金铉看着朱由校,语气正气道:

“储君的性格与是否亲近百姓无关,齐王亲近百姓,却对外杀伐果断,对贪官污吏毫不纵容,而万岁您虽然远离百姓,却于淮北大饥时处处隐忍。”

“诚所谓,已不正焉能正人?”

“万岁如果以万岁您的标准来培养太子,那只会得到一个连万岁您自己都不如的太子!”

“照你的说法,朕应该把太子托付给谁?给你?还是给外廷那群只知道夸夸其谈的百官?”朱由校反问。

“给齐王殿下!”金铉说到这里时,鞠躬作揖,并说道:

“若是万岁将太子托付给微臣,微臣不敢保证太子是开疆拓土的明君,但至少是一名仁君。”

“可若是给齐王殿下,微臣可以保证,国朝可破三百年国运,大明再旺三代!”

事情说到这里,所有人都明白金铉的想法了,只是他的想法说出来后,朱由校却笑道:

“仁君?”

“古往今来,担任称仁君的,大多是性格懦弱之辈,只能受到百官摆布。”

“至于给齐王……”朱由校沉吟片刻,最后才担心道:

“齐王政务繁忙,已经足够累了,再让其带太子,恐怕朕的弟弟连而立之年都坚持不到,就要早朕一步而去了。”

朱由校的话满是心疼朱由检,但是面对他的话,金炫却直接揭穿道:

“齐王政务繁忙,并不是因为他的事情繁忙,而是承担了不该承担的政务!”

“但凡万岁您能分担政务,殿下不至于如此劳累。”

“若是万岁您不分担政务,那即便太子由微臣来教授,但齐王依旧劳累。”

“臣曾经看过齐王的起居注,齐王每日卯时起床处理政务,直至子时四刻才入睡。”

“除去三膳不到一个时辰,以及午时之后午休的半个时辰,齐王每日只休息三个时辰,处理八个时辰的政务!”

“臣斗胆问一句,齐王殿下在处理政务的时候,万岁您又在干嘛?”

说着,金铉居然走向了一面屏风,随后似乎看到了什么,并停住了脚步。

过了一个呼吸,金铉拉开了屏风,而露出来的则是朱由校藏在屏风之后的木料。

“万岁但凡每日抽出两个时辰来处理奏疏,齐王殿下都能睡个好觉,吃个好饭!”

金铉转身看着朱由校,最后有些绷不住的质问道:

“万岁!”

“您难不成真的要累死殿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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