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天气已然晴朗,但预想中的一场大战迟迟没有爆发。
“遵彦,营中粮草还能支撑多久?”
一连数日守寨不出的高澄向杨愔问道。
杨愔随军南下,负责后勤军需,这种事情问他就对了。
“大都督勿虑,营中粮草足供三军半月所需。”
仔细一算,半个月的时间足够陈庆之听到消息了。
高澄放下心来,在巡视营寨之余,整日纠缠慕容绍宗学习兵法。
而陈庆之则隐隐有些不安。
他倒不是担忧粮草损耗,高澄要与长久他耗着,部众吃的也是三荆的米粮。
可陈庆之总觉得怪异,这是高澄第一次单独领兵,按理说年轻人难免气盛,如今却龟缩在营寨中,哪有半点南下平叛的模样。
事有蹊跷,必有深谋。
高澄打仗的本事不怎么样,但是他有个优点,缺乏安全感,所以营寨修得坚固,陈庆之也不敢冒然攻营。
毕竟两方人数相当,高澄麾下更有高敖曹五千汉军,以及段韶麾下三千鲜卑兵,这都是北地精锐,不能轻视。
当初被尔朱荣迎头痛击,就让陈庆之清楚认识到北地精锐与河南州郡兵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若非仓惶逃窜,也不至于半道遇了山洪,七千白袍将士壮烈北伐,只有陈庆之一人剃了头发,化作僧人逃回南梁。
陈庆之在广派斥候的同时,整日派兵在高澄营外邀战。
奈何无论哨骑在营外如何辱骂高欢,身为人子的高澄居然只是让人在营内回骂萧衍,始终不愿出兵。
敌人未知的意图才是最可怕,陈庆之急切之下,挑选一名勇士为使者,向高澄送去一份厚礼。
北魏大营,帅帐之中。
高澄命人将使者迎进帅帐。
“江南陈公也知道世上有我高子惠这个人?”
高澄这话一出口,营中众将望向使者的目光更是凌厉,尤其以高敖曹为最,恨不得立即与陈庆之战上一场,让高澄瞧瞧谁才是真豪杰。
“世子贤名远播江南,莫说是陈大都督,就连区区在下,也是早有耳闻。”
使者虽勇,但也不是一心求死,听见高澄对陈庆之多有推崇之意,又怎么会恶语相向。
高澄闻言大笑,又问向使者:
“不知陈公为我送来了何物?”
嘴上这般说着,却起身往高季式的身边靠了靠。
真要是个刺客,也有高季式为自己挡刀子。
还好,使者恭敬地把装礼物的长盒交给了杨愔,没有其余动作。
杨愔打开长盒,神色一变,迟迟不肯拿出来。
而一旁的使者脸上煞白,嘴唇也在不自觉地哆嗦。
高澄心中疑惑:难不成陈庆之送了一颗人头来恐吓我?
可这长盒子怎么也装不下一颗人头。
“遵彦还不快快取出来!”
高澄催促道。
杨愔额角青筋冒气,颤抖着手将陈庆之的礼物取出。
营中众将纷纷拔刀对向使者,不只是高敖曹、高季式这等莽夫,就连一贯用脑的慕容绍宗与段韶也出列请战。
杨愔手中赫然是一件妇人衣裙。
段韶自是义愤填膺,慕容绍宗却在躬身之余,用眼角余光偷看高澄,见他并未发怒,这才安下心来:
世子果然是有大肚量之人,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常言道主辱臣死,高澄被陈庆之视为妇人,简直是奇耻大辱!
慕容绍宗明知陈庆之故意相激,也不得不表明态度,要与陈庆之一决生死。
“诸位稍安勿躁,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高澄安抚了众将几句,又和颜悦色地对杨愔说道:
“遵彦,替我送使者出门,让他带上一车酒肉回去,答谢陈公厚礼。”
“大都督,这...这衣裳应该如何处置?”
陈庆之送来的妇人衣裙还在杨愔手中。
“既是陈公相赠,我自然要好生留存。”
说罢,接过衣裙,让杨愔领使者外出。
等到两人离得远了,高澄狠狠将衣裙掷在地上,暴喝道:
“陈庆之辱我过甚!”
“大都督,请由末将出营,必取陈庆之首级以雪今日之耻!”
高敖曹怒气冲冲地扬言道。
他当初就因兄长高乾归附高欢,而送他妇人衣裙,以示羞辱,若非有高澄劝阻,兄弟之间难免生隙。
段韶不甘人后,恳切道:
“大都督今日受辱,韶感同身受,愿以麾下两千步卒死战,用梁人的鲜血洗刷这份屈辱。”
气氛烘托到这了,眼见高澄真的暴怒,慕容绍宗还是硬着头皮道:
“大都督请三思,陈庆之自是别无手段,方才出此下作计策,如今我等稳守营寨,等候尧将军消息,才是万全之策。”
高敖曹闻言喝骂道:
“鲜卑儿若是贪生畏死,可自守营寨!我部汉军愿为大都督奋勇厮杀!”
高澄见情绪调动过头了,当即一手牵着高敖曹,亲切道:
“三叔祖爱我。”
另一只手又抓紧了慕容绍宗,宽慰道:
“慕容将军忠于国事。”
高澄站在高敖曹与慕容绍宗之间,感慨道:
“我高澄堂堂七尺男儿,受此羞辱,又怎能不心生怨恨?
“但正如慕容将军所言,陈庆之无计可出,这才希望激怒我,以获得战机。
“我等更应该严守营垒,等待尧将军进攻白苟堆的消息,一旦陈庆之匆忙回师,才是诸位将军为我一雪前耻的机会!”
三人并立,中间明显凹陷进去,但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去讨论十三岁的小高王,究竟有没有七尺身高。
一番言语安抚,并不能平息众人怒火,见他们愤愤不平的模样,高澄心中欣喜:陈庆之,等你回师之际,再来品尝我军中大将憋屈数日的愤怒吧!
屏退了众人,高澄不许任何人进出帅帐。
独处之际,高澄展开衣裙比对了下身形,不由腹诽道:
‘陈庆之送人女装也不事先打听好尺码的吗!’
强忍住试穿的冲动,真要让人撞见了,往后如何服众!
高澄将这件明显宽大的丝质衣裙收好,打算等回了洛阳,看府中哪個妇人身形合适,再转手送出去。
毕竟是勤俭持家惯了。
使者回到陈庆之大营,还是一阵后怕:这位大都督也太不干人事了。
而陈庆之看着那一车酒肉,同样心情郁闷:
‘高子惠居然能忍受这般羞辱,还送来酒肉以示自己粮草充足?’
大感棘手之余,陈庆之感觉自己有被小高王恶心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