毗夏特使刚要登上最高一层,就被人拦下来了:
“闲人勿近。”
毗夏特使抬高音量,使上方也能听见:“奉兀浊神之命,特来拜见红庐主人!”
也就几息之后,上方乐声停止。
很快,有青衣侍从走下阶梯:“跟我来。”
他把毗夏特使引去三楼,向内拜了两拜,自行退下。
前方是个围台,用纱帘遮挡,毗夏特使只能瞧见里面几个人影若隐若现,有乐人、有歌女、有舞伎。
原本莺歌燕舞,就是被他打断了。
还有一人半倚在榻上,面貌却不得见。
还没等毗夏特使看完,榻上人就开了口:“你是哪国人?”
声音浑厚。
“毗夏。”特使赶忙道,“我奉族长之命而来!”
这人挥了挥手:“下去吧。”
围台上的舞娘伎子都鱼贯而出,只留下两人对话。
这人依旧傲慢,并不因特使的背景而改变态度:“谁告诉你,我在这里?”
“我遵从兀宿神的指引。”
“兀宿?”红庐主人念着神明的称讳,缓缓道,“说吧,找我什么事?”
“我主想寻求阁下的帮助。”
“帮助?”红庐主人抿了口酒,“我只提供一种帮助,毗夏人知道么?”
“是,很清楚。”
红庐主人轻松道:“说吧,目标是谁?”
“目标有二,首先是七路盟军领袖司徒羽,其次——”毗夏特使顿了一下,“是仰善商会的创建人贺灵川!”
“先生若能除此二贼,我王愿以三十万两酬谢!”
“三十万两?”红庐主人轻笑出声,“毗夏现在情况不妙。我解毗夏于水火之中,就只得三十万两?”
他缓缓道:“杀司徒羽,七十万两;杀贺灵川,五十万两!”
合计是一百二十万两。
毗夏特使瞠目,这数字比他提出的上翻三倍,当真狮子大开口。
“五十万两……”司徒羽倒也罢了,讨伐毗夏的七路联军领袖,人头总是特别贵。但是,“贺灵川何德何能,要值五十万两?”
“这个仰善商会在盟军进攻中发挥的作用,不比上中下任意一路差。要是没有它,你们不会被打得那么惨,到现在还扳不回胜算。”红庐主人显然很了解时局,“另外,据说这人还亲手斩杀了玄卢鬼王,可见他本身修为了得,不是个单纯的商人。再说他还是盟国的座上宾,在琚城受到严格保护。你觉得,姓贺的很好杀么?”
话是话,理是理,毗夏特使仍然觉得要价太高,杀两个人就要花掉十几亿钱?毗夏原本就不富裕,最近打仗又打得捉襟见肘,说实话拿出三十万两都吃力得要命。要是真有动辄百万两那种财力,早把盟军一路平推送回老家。
好在他出发之前,毗夏头人也给他交了底儿。特使咬了咬牙,正色道:“我族从来不以财力见长,如果先生真能干掉这两个人,我族双手奉上七十万两,以表谢意!”
红庐主人笑了笑:“我看,毗夏人还是自己动手吧,可以白赚七十万两。”
毗夏人要是能干掉这俩,还用得着找他么?
毗夏特使想了想:“先生多久能除此二人?”
“只需两夜。”红庐主人竖起二指,“你来指定顺序,谁先谁后。”
毗夏特使沉吟半晌,终于道:“这样罢,四十五万两,请先生替我们除掉司徒羽!”
“不惦记贺灵川了?”
“先除司徒羽,再观后效。”司徒家才是进攻毗夏的领头人。司徒羽一除,盟军自成散沙,那姓贺的还能接着翻天么?
毗夏虽然讨厌仰善商会和贺灵川,但它很清楚,谁才是主要敌人。
红庐主人终于松口:“五十万两,外加三斤玄晶,要黄橙以上品级。”
毗夏特使立刻追问:“先生何时可以动手?”
“十天之内。”红庐主人微一思索,“我手中另有要事,办完才能帮你的忙。”
“麻烦先生尽快!”毗夏特使取出两封银票,往前一送,“这是十万两定金。事成以后,即付余款。”
榻上的人姿势不变,却有个东西嗖一下从毗夏特使前方掠过。
他只觉空气微动,手中一轻,银票就不见了。
什么玩意儿那么快?毗夏特使没看清,但红庐主人已经道:“你可以走了。”
定金已经送出,毗夏特使就要转身离开。
红庐主人却又出声:“对了,你手里有贺灵川的资料罢?一并给我。”
毗夏特使大喜:“先生愿意杀……?”
“我看看罢。姓贺的身边都有些什么人物?听说他与玄卢鬼王那场大战,出动一头巨猿?”
“啊,是是。”毗夏特使本着说说也不吃亏的想法,将己方收集到的贺灵川资料,都说与红庐主人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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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贺灵川正与鱼骇商议会务,司徒鹤风尘仆仆赶来,身边还跟着一人。
康琅。
果不其然,司徒羽不仅采纳了贺灵川的建议,还让儿子把康琅一并请了过来。
康琅上前几步,对着贺灵川一揖到底,手指都沾到地上的砂土:
“贺兄恩义,康琅必有厚报!”
贺灵川扶着他的胳膊道:“这位置就是为康兄量身定做。原乡会所盼,不过是人尽其才。”
鱼骇也在一边笑道:“恭喜康兄,终于要大展鸿图!”
康琅激动得满面红光。
他生下来就是老六,与王位无缘,坎族头人也不怎么待见这个女婿,他始终是郁郁不得志,还得成天在珀琉和坎族之间受夹板气。
但贺灵川对青野提出的建议,却让他一下子就有了用武之地!
一旦当上青野的官守,两边都需要他,他从此就有职、有权、有份量!
这种盼头、这种振奋,让康琅踌躇满志:
“司徒说,贺兄可以解决五七分成的麻烦?”
“小事耳。”贺灵川打个比方,“譬如,康兄可以在青野成立一家合股制的采办会——当然,委托给大型商会也可以——专司大宗商货的采买流通,而后珀琉国入股,将分成转化为股份。每到年终按股分红,珀琉国的收益一定高于坎族人,甚至不止两成!”
屋内一时安静,三人都在努力消化他的建议。
虽说都从灵虚城留学归来,但贺灵川的建议还是让他们大感新奇。
“那么这个分成……”康琅再次请教,“到底是从哪里出来的?”
“不从青野的财政收入出来,而是采买会的‘单独’经营所得。”贺灵川解释,“单独”俩字咬重音,“青野的收入盈余,是珀琉国和坎族人五五分成;珀琉国的额外两成,是采买会的分红。”
过了好一会儿,司徒鹤才代康琅问出了关键:“我懂了,但、但这个新成立的采买局,能赚到那么多钱么?珀琉国赚多了当然高兴,赚少了肯定不干。”
贺灵川哈哈大笑:“怎么不能?这场争端对青野来说,可能反而因祸得福。既然珀琉和坎族都把青野视作自己领土,就不能对青野流通的商品征收关税和边境税;既然青野的归属权搁置,两家就不能在这里征发徭役和其他苛捐杂税。”
减税,免役!司徒鹤和鱼骇都是一脸恍然,他们怎么就压根儿没想到!
有弊有利,他们光见着弊了。
“对平民和商人来说,无论是过日子还是做生意,青野的环境都比周围地区要宽松得多。”贺灵川继续道,“青野本身的地利禀赋很好,只要康兄费点心力,将它打造为无税赋的自由商贸区……我是说榷场,何愁当地的人丁和生意不兴旺?到时就不是人追钱,而是钱追人了。”
鱼骇听到这里,击掌赞叹:“贺兄大才!”
战争留下的祸端,竟然能用经济手段去解决吗?
康琅再次对着贺灵川一揖到底:“受教了!”
贺灵川笑道:“机会难得,康兄好好把握。”
康琅也是跃跃欲试:“岳丈那里好办,料想不会有多大意见——”
坎族人的要求就两条:青野不能被珀琉收走、自己要分到五成收益。
满足了,就不会有意见。
“——至于父王,我今晚就回国劝说。”康琅很清楚自家老头的性情,“我想,只要能落实七成收益,难度就不大。”
说到底,还是关乎钱这点事儿。其实接受调停的双方都明白,多少也得让步一点。
商议完毕,众人就在原乡会内用饭。
原乡会经常举办聚会和集议,馆内就设了宴厅、请了厨师,会友用饭不必上外头去了。
逼格高,私密性好。
康琅归心似箭,众人也不灌酒,尽兴即归,饭后各奔东西。
等到贺灵川回到仰善商会,坐进自己书房,镜子才问他:“喂,要是姓康的采买会弄不来那么多钱怎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