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客人一看就笑了,把碎银扔给他,起身离开了小酒馆。
跟在他身边的侍童问起:“白都使,那人说的是真话吗?”
“前面可能是真的,但黑蛟图案纯是他瞎编。”白子蕲从酒馆打了一囊蚜蜜酒,随口抿了一下,“这酒还不错……目前黑蛟角还是尖的,像匕首,还没分杈。”
蛟,毕竟不是龙。
“这帮人吹牛时为什么都要掺谎?”
“人都爱附会,编出这些东西,别人更加关注。”白子蕲叹了口气,“就是增加了我们辨伪的难度。”
他漫步在码头上,海面上波光粼粼,栈桥上人来人往。
力夫忙着卸货,海鸥忙着偷吃,但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
许多年前,白子蕲因公出使爻国,也是在巨鹿港上岸。可那时的巨鹿港混乱脏臭,到处污水横流、房屋破烂,街巷总有来历不明的人来回晃荡,哪个过路客落单,很可能后脑勺就要挨一记闷棍,等人醒来,浑身都被扒个精光——如果还能醒得过来的话。
可以说,巨鹿港就是闪金平原混乱的缩影,要给刚刚踏足这片土地的人一个深刻的教训。
但今日的巨鹿港,与六年前简直判若两港。
码头上每个时辰都有船只停靠,然后就是货物装卸,力夫和水手们能一直忙到深夜。
栈桥、仓房都翻修过了,道路也拓宽过,每过半个时辰,都有巡防兵出现在重点地段。
巨鹿港忙碌起来了,扒手和强盗少了,行尸走肉般的人也少了——繁忙的港口提供了大量的工作岗位,干着非法勾当的人数就少了。
白子蕲站在码头往北望去,能瞧见一排又一排崭新而高大的仓库。
身后侍童道:“我打听过了,这些都是仰善商会的仓库。现在整个巨鹿港的仓库,有七成都是仰善商会租下或者建起的。”
“也就是说,这里流通的货物,七成都是仰善商会的;巨鹿港的人,七成在给仰善打工。”白子蕲摸着下巴道,“昔年我见到贺骁,只觉这人心思缜密且有所隐瞒,没料到他在经商方面也这么成功。”
贺骁离开贝迦才几年时间,竟然一手打造出庞大的商业体系,甚至在混乱著称的闪金平原都吃得开。
后生可畏啊。
“走吧,去看看大名鼎鼎的鬼市告示牌。”
如今的鬼市比从前还要热闹,几乎开成了全天候的集市,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会出现在这里,不仅有武器法器,有时甚至出现不明生物的头盖骨,或者来历和功效都存疑的小药丸。
唯一没变的,大概就是鬼市的告示牌了。
这个牌子用来悬赏、寻人寻物、交换讯息,买卖情报。巨鹿港繁忙之后,鬼市告示牌就成了闪金东部最重要的情报交换站。每天都有大量见光的、不见光的消息从这里中转。
告示牌上有些字条已经褪色,字迹也变浅,但大量的纸张都是新贴上去的,多半是歪歪扭扭写着“义军招人、包吃包住给薪”这样的字样。
侍童忍不住道:“他们还写下招募地点,不怕被官方一锅端了吗?”
“从前的浡国、现在的蓬国都不管。巨鹿港是个自由港,条令很宽松,否则现在也不会这样繁忙。”白子蕲指着字条道,“现在到处井喷的所谓‘义军’,就通过告示牌这样公开组建、招募,说明闪金东部和中部,官方已经无力管控。”
侍童道:“盟军好像在打毗夏,也没空去管这些草头队伍吧?”
闪金平原上的国家和势力,多半是又小又弱,这才诞生许多地方豪强,打着保护自己的名义称霸一方。而受到黑甲军鼓舞和支持的“义军”们,则把矛头对准了这些地方豪强。
这就是白子蕲来到闪金平原时,这片土地正在经受的动荡。
白子蕲伸手指了几个字条,“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据说在民间风评不错,你都派人潜伏进去。”
“是。”侍童先答应再提问,“都使大人,为什么是这几支队伍?”
“九幽大帝一手缔造了这样的风暴,若想让它吹遍闪金平原,就要时常保驾呵护。你想,他会挑什么样的队伍作为援助对象?难道是打着义军旗号、杀人越货的么?”
在巨鹿港逛了几圈,白子蕲就回客栈了。
侍从带着一个人,在这里等着他。四十来岁,高个黑瘦,眼角纹很深了,一看就是在外奔波、饱经风霜。
“都使,这是豪林会给我们介绍的向导,姓柳,说是对闪金中西部了如指掌。”
柳向导立刻上前一步,哈腰行礼:“都使大人好,您贵姓?”
“白。”白子蕲问他,“你是跑单帮还是跟行?”
“您也是行家?”柳向导笑道,“从前路上不太平,只能跟行,很少有人敢跑单帮。但从这里一直到爻国,我都熟得很。最近半年路况好了、盗匪少了,我才开始自己做掮商,替人来回送些信件和货物。”
白子蕲嗯了一声:“你挂靠在豪林会?”
“哦是,豪林会替我们牵线,我跟豪林会已经合作多次。”
“豪林会”其实是一家职业中介,但与传统的牙行又不太相似,主要帮忙介绍零活、短工,一头联系匠人、工商,以及各种稀奇古怪的人员,另一头联系有需求的雇主。
简单来说,谁家屋顶漏水了,可以通过豪林会找个泥瓦匠来修补;
谁想干点非法勾当,咳,通过豪林会说不定也能找到合适的手艺人。
白子蕲的手下,则是通过豪林会找来一名向导,以便游历闪金平原时可以少走点弯路,多认识些风土。
人生地不熟的时候,有个靠谱的向导就很重要。闪金平原这地方很神奇,每隔几年都有剧变,上次来时走过的路,这回不一定还在。
浮屿鬼市的告示牌也有这种功能,但有个第三方中介,贝迦人会更放心些。
否则从告示牌找来的,不知道是什么牛鬼蛇神。白子蕲不担心自己的安全,但不希望被不长眼的家伙耽误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