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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6章 仙人恐被我斩去 鬼神不敢直视于我!

第396章 仙人恐被我斩去 鬼神不敢直视于我!

姜先时与陆景同行数十日。

只觉得杀出了太玄京的陆景先生与之前有了颇多变化。

之前的陆景先生温文尔雅,脸上大多数时候都带着温和笑意,身上自有一种温润如玉的气性。

如今再看,陆景先生腰佩刀剑。

斩草刀、杀西楼俱都是天下名器,往日里这两把刀剑平平无奇,可自从映照帝星荧惑之后,便是这两柄刀剑时常带出一缕缕若有似无的寒气。

姜先时知道,这寒气中就来源于昔日的景国公陆景。

狂风卷动修身塔,二人一路前行。

遇到荒山野岭,陆景往往操弄风雨,直去平川。

遇到人烟之处,陆景却又总会落地,与姜先时一同看一看大伏天下的光景。

大伏天下自然有繁华之处,但朝去西北,离开角神山,度过西川道、华清道、安宁道,到了西北道,光景就已经与繁华无关了。

西北道一片破败,就连官道也被毁坏,行路上的驿站有些已经被重建了,有些却成了废墟。

姜先时偶尔也能感知到一些妖鬼出没,只是那些妖鬼往往也畏惧人烟,隐藏在高山流水中并不曾现身。

“二三年以前,西北道十一位各地主官,包括西北道御使俱都被斩去头颅。

后来朝廷任命安槐知命钟于柏前来西北道任主官,查清杀人者乃是……萤火。”

姜先时娓娓道来。

陆景远望着一片凋敝,还在休养生息的西北道颔首。

他也知萤火二字代表着什么。

重安王率领八万骑虎军,手持一杆天戟连灭周边七座大国、十三座小国,造就了如今疆域辽阔的大伏天下。

而这些被灭去的国祚里,有些人归降大伏成了顺民,有些人出海,有些人去了齐国、西域,极少数人去了大秦,亦有人登天或是去了百鬼地山。

可其中尚且有气血坚韧之辈,便如同黎夏国的伏无道,始终潜伏在大伏疆域,不服大伏崇天帝统领天下。

这些人中有人自称为萤火,想要以羸弱的火光,烧遍大伏天下。

只是在西北道大变之前,这些萤火被朝廷追索,无法聚拢起来,始终都是一片散沙,不成什么气候。

可西北道之事却震惊天下,钟于柏与楚神愁入西北道查清此事之后,却也只是抓到了几只萤火,真正动手的几只大萤火却早已逃之夭夭,不知所踪。

“钟大家来了西北道之后,先是连斩十六只称乱为祸天下的妖孽,又整顿西北道世家、商贾,惩处他们囤货居奇。

最重要的是他颇有识人之明,起用了十余位在西北道政局倾轧中落败被贬的官员,不再一味任用世家子,迅速填补了实职空缺,不过仅仅一年有余,就已经将西北道治理的井井有条。”

姜先时似乎颇为敬佩钟于柏,称赞道:“如今西北道看似破败,但是多地的良田都已经被治理出来,决堤的黄滔河也被钟大家强令世家出资、招募良工良匠以及大批青壮劳力救灾补上。

如今西北道已经趋于正轨,只要不是新来的主官太过昏庸,想来西北道很快就能恢复过来。”

陆景若有所思,他一路走到一处断崖前张目看去。

却见满目所及,俱都是一片黄土。

铺天盖地的苍茫感、壮阔感令人心生战栗。

黄滔河自远处的漫天黄土荒山中望蜿蜒流淌而来,远处西北道屹立在黄滔河河畔。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那里便是甘州城,是西北道的主府。

陆景抬眼看去,即便是甘州城周遭也是一片荒凉景象。

“哪怕是重归正轨,西北道与苏南苏北、河东河中、水川北川这些富饶之地相比,依然太过贫瘠。”

姜先时说到这里,忽然舔了舔嘴唇,有些感慨的说道:“途经甘州府,再过鸣沙山才是远山道。

远山道比起西北道还要更荒凉一些,先生……远山道没有不知几时休的歌舞,没有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没有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

姜先时脸上还带着些不好意思:“太华山上太华城同样如此,倒是要让先生失望了。”

陆景始终握着斩草刀,脸上并不在意。

他正要说话,姜先时却忽然皱起眉头,看向断崖下的风沙。

那风沙涌动间,数十铁骑急奔而来。

壮硕的甘州马上,一位位背负着斩马刀的披甲汉子簇拥着一位身穿朝服、头戴高冠的中年男子朝着断崖而来。

陆景神色不变,姜先时摇了摇头,正想要骂几句这些人不长眼,不怕死。

却忽然又想起眼前这位背对着他的少年,乃是名动天下的陆景。

无论西北道新任的主官是谁,都不应当认不出陆景先生才是。

既然认出了陆景先生,若想要揽一揽捉拿朝廷通缉要犯的功劳,来的不应当是这么几十位的披甲儿郎,起码要来一支军伍才是。

“这些人是来做什么?”姜先时心中暗想。

陆景却好似没有看到他们,皱眉看着远处的一座荒山。

那荒山上,亦有人辛勤劳作。

时值秋日,许多人头上蒙布,弯腰翻土,从其中翻出细碎、稀少的甘暑。

西北道少雨水,除了黄滔河流经之地,其余大多数土地不适合耕种。

身在荒山中的百姓们开垦出田地,也只能够种一种甘薯,种一种苞米。

这两种作物成活率极高,即便是在荒山中种植也能有所收获。

可若想要获得产量,却又要耗费大量的水。

漫天黄土的西北道大山里,靠人力又哪里有足够的水?

于是这些百姓勤恳一年,也只能获得极少的产量,交去了税粮之后也就所剩无几,家中有青壮劳力还可去做工赚些钱粮,没有青壮劳力就只能等死。

只可惜近些年来,朝廷的粮税连年上涨,富庶之地倒也罢了,如西北到这样的贫瘠之地,再交去了税粮,百姓确实过得太艰难了些。

陆景摇了摇头,再看天上烈日高照,热浪滚滚,在漫天的黄土中无一处阴影,周遭甚至一丝风都没有。

这里就像是一座熔炉,火辣辣的太阳撕开了大地的皮。

姜先时还在望着那裹挟着滚滚尘土而来的几十铁甲。

忽然间,他似有所觉抬头望向天空。

不知何时天上飘来了一大片云雾,云雾遮住烈日,周遭也刮起风来。

可却并非是西北的大风,而是一阵怡人的微风,既送来清凉,也不曾卷起风沙。

姜先时反应过来。

此时那几十甲士已经连夜几座黄土山川,来到近前。

陆景转过头来看向他们。

姜先时就看到陆景眉头那一道风雨印记正闪出微弱的光。

“天时权柄。”

姜先时脸上不由露出笑容来。

而那数十位铁甲中有人下马。

“西北道御使黄奇安参见景国公。”

那身穿朝服的带头主官下了马,鞠躬到地向陆景行礼。

姜先时咪了咪眼睛,眼中闪过些兴趣来。

“黄奇安?”

陆景转过头去,平白直述道:“我已不是大伏景国公。”

黄奇安依然行礼,语气里却有些惊讶:“景国公何出此言?”

陆景并不开口解释。

姜先时也笑眯眯地看着黄奇安。

黄奇安直起身来,他三角眼、八字胡,看起来精瘦却又有些精明。

“令不达,在西北道中景国公依然是景国公。

不远处便是甘州府,还请景国公下榻甘州府,品一品甘州祁地酒,尝一尝沙枣、贡羊。”

听到此言,姜先时越发诧异了,他笑问道:“御使大人,你就不怕掉脑袋?”

黄奇安呵呵一笑:“西北道已经不是以前的西北道,钟大家手持松柏、岁寒两把宝剑,自上而下洗净了西北道污秽,无人会告密。”

“而且……甘州府中尚且还有一位客人正在等待国公。”

姜先时询问道:“什么身份?”

黄奇安摇头:“不知身份,但却有一身八境修为,身后插着一杆大旗,旗帜上写着平等二字,手里还有一根金铁禅杖。”

“金铁禅杖,平等大旗?你不知此人是谁?”姜先时不由一笑,点头认同道:“御使大人是真不怕掉脑袋,竟然敢在甘州府中接待平等乡补天大将军这等人物。”

黄奇安正色,道:“国公、姜城主,平等乡作恶不在少数,可并非是什么人间良药。

下官之所以在甘州府中迎他,也不过是因为国公将要来此,也许会对这位补天大将军感兴趣。

况且……”

黄奇安说到这里,脸上不由露出一抹苦笑了:“况且,如今的西北道也确实惹不起这么一尊大佛。”

平等乡补天大将军之前乃是大雷音寺大金刚,替大雷音寺行走天下。

后来,因为这位大雷音寺人间行走行事太过激进,妄图均分天下富庶,使天下平等。

为了这等理念,他借用大雷音寺大金刚身份,聚拢天下豪杰,聚拢难民,硬生生在东山道凿出一座平等乡。

期间,大雷音寺得知大金刚作为,就将其逐出大雷音寺,他叩谢大雷音寺三千次,叩断了几座山川,起身后自封为补天大将军,要以手中禅杖补天。

声势一度传遍天下,后来,朝廷派人清剿。

平等乡不得不退出东山道,远去天山之后,在蛮夷之处落脚,又不知与朝廷达成了什么约定,朝廷这才不曾围剿。

可今时今日……这位补天大将军却居然来了西北道,要见陆景,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陆景先生杀出太玄京,朝廷欲要杀他,崇天帝恨陆景不入他掌中。

陆景先生周遭看似危机四伏,可他却也在归自由身。

天下不知多少人觊觎这样一位天纵之才。”

姜先时眼中隐有些担忧。

“平等乡远在天山之后,其中强者无算,补天大将军与均天大天王,俱都是盖世的强者。

陆景先生身在远山道,尚且有危险。

若是去了平等乡,朝廷再想要追索于他,也就难了。”

姜先时思绪及此,忽然又想起陆景先生与平等乡之间的恩怨。

“补天大将军亲自前来见陆景先生,想来是颇为看重陆景先生。

可平等乡那位大天王麾下,却有一位明光天王死于先生手中,又有一位诛恶天王死于九先生手中。

平等乡内部亦有不合,陆景先生……大约不至于去那平等乡中冒险。”

这位太华城城主正在暗暗思索。

西北道主官却再度向陆景先生行礼,又指了指这漫天的黄土。

“国公河中道呼风唤雨之事已经传遍天下。

天上西楼要杀国公,西北道本欲遣人相助国公,这可是碍于天上与人间的规则,不曾前来……”

“你想要让我在西北道呼风唤雨?”一直未曾开口的陆景突然说话,直截了当。

黄奇安与陆景对视,只觉得陆景眼中有一丝血光极为刺目,令他的元神都不由为之一颤。

他连忙低下头,收拾心绪,坚定颔首。

“西北道贫弱,唯一能卖些钱粮的数十座矿山,都由朝廷直接管辖。

玄都中的大人们只知道西北道并无多少出产,除了令他们一饱口福之欲的贡羊之外,再无人在意西北道百姓死活。

尤其是灵潮之后,西北道越发贫弱,人口连年减少,百姓已经活不下去了。”

“如今……能相助西北道的便只有国公。”

“伱不怕掉脑袋?”陆景又问。

一模一样的问题,刚才姜先时问过,只是黄奇安回答姜先时的时候,听起来便如同玩笑一般。

可现在陆景再问,黄奇安却沉默下来。

良久之后,他才幽然抬头看着一望无际的黄土。

“总有人要去做……天下人皆知先生持心而为,俱都知晓景国公有良善之心能见天下困苦。

今日黄奇安请先生相助,若下官被拿问斩首,还请先生莫要理会,往后只呼风唤雨便是。”

陆景仔细看了这位继钟于柏之后的西北道主官:“你是何地人士?”

黄奇安道:“下官是西北道胭脂山人士,若先生愿意相助,西北道必将倾尽全力,搜罗……”

“行了。”陆景摆了摆手:“风雨有时,此地黄土连天,太多风雨只会害了寻常人家。

等此地秋收之后,春夏二时,西北道自会有风雨来。”

“此地掌雨的龙王是谁?”

黄奇安不曾想过入侵这般轻易便答应了,还有些恍惚,却也始终不敢怠慢陆景,回答道:“得天地之真授命,代行雨水的乃是大夏河龙王。”

“让他来见我。”陆景轻声开口。

黄奇安脸色有些奇怪:“先生,你朝着西北道而来,那大夏河龙王便招来云雾,想来是……”

“逃了?”姜先时并不意外:“天下人皆知陆景先生与龙属有缘,死在陆景先生手上的龙属只怕有数千上万之多。

更何况陆景先生的凶名只怕已传遍天下。

大夏河龙王这是避难去了。”

黄奇安讪讪。

陆景白衣飘动,随意道:“等到了雨期他总会回来,否则天地之真的劫雷自会等他。

你便与他说,此地还需要他呼风唤雨,让他前来见我。”

“若不来见我,我便让敖九疑先去寻他。”

陆景说话时,又随意指了指远方的乌云。

黄奇安看上乌云,却见到乌云中,有一条狰狞黑龙探出头来,数条龙须随风飘荡,粗壮的龙角似乎要刺破天空。

难以想象这等残暴、威严的龙王,竟会降服于人。

黄奇安深吸一口气,点头答应下来:“那……甘州府那位补天大将军?”

陆景摇头,他转身归去,数十甲士连忙下马,向他行礼。

姜先时背着行囊愿跟在他的身后。

一路远去。

黄奇安牵着马远远相送,直至走出数十里。

“四时可爱唯春日,一事能狂便少年。”

“陆景先生连补天大将军都不去见,实在是太狂了些。”姜先时眼中有清亮的光,他跟在陆景身后悄悄询问。

陆景道:“我不去见他,他自然也会来见我,何必去那甘州府上,令那黄奇安难做?”

姜先时听到这番话,顿时明白过来,他仔细思索一番,又道:“若先生想去那平等乡……”

“平等乡中不平等,权力倾压,又有人争夺各大天王之位……

百万人的平等乡尚且不平等,就算平等乡真成了气候,不过又是一处太玄京。”

陆景迈步朝前。

恰在此时,天上有惊雷划过,有人如同陨星坠落,直落在陆景面前。

一时之间,陆景面前山岳生裂,正中央砸出了一座长约十丈的深坑。

随着弥漫的黄土散去,有人自那深坑中走出。

一面大旗被那人绑在身后。

大旗上,正是“平等”二字。

“天下纷乱,平等乡要弹灭着万载奴气,需要召强人,许以重权重势。

等到人间的天被补全,等到天下王侯权贵俱成尘埃,权势也成云烟,自然能够迎来真正的平等。”

那声音清冽,便如同流水击石,清脆非常。

陆景与姜先时看去,却见一位留着长发,面容秀气,身着一身僧袍的男儿自黄土中走出。

他手持一根禅杖,那禅杖似乎半金半铁,看起来却并不蠢笨,到如同一根棍子一般。

“这便是平等乡补天大将军?”姜先时有些惊讶。

这位补天大将军这番形象,与陆景、姜先时心中所想差别甚大。

“陆景,你可知今日的你与昔日的你有何差别?”

这位清秀的大将军缓缓走来,长发被他束在脑后,僧袍上还有许多补丁。

“以往的你,背靠书楼,又是大伏天骄,后来又成了大伏景国公,地位非凡。

那时,天下不知有多少目光落在你身上,绝大多数目光却也只能看你一看。

北秦、齐国、西域、百鬼地山、海上妖国……

除此之外,尚且有与你仇怨颇深的烂陀山、天下龙属,有与你交好的邪道宗,也有与你关系复杂的平等乡!”

清冽的声音传来,直入陆景耳畔:“那时,这些人的目光于你而言算不得什么。

可是今时今日,你已是孤家寡人。

观棋先生已死,你那父亲修了长生法很快便要来取你气机,观之见长生。

大秦国师必要派人拉拢你,可秦国与你道不合,你若答应便失了本心,你若不应,大秦也要杀你。

齐国更不必多言,你杀了古辰嚣,齐渊王想要成为阎罗,恨不得将你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陆景,你身在远山道,看似靠近重安三州、又靠近西域,甚至能远去大荒山,远去神关,大伏朝廷捉不了你。

可你的敌人太多,有人敬佩于你却想要杀你,有人想要招揽你,你若不应也想要杀你。

更有人与你有深仇大恨,不愿见你直登乾坤乃至真君之境,想要尽早斩了你的前路。”

那人一边走近,一边娓娓道来。

“这般境况之下,你入我平等乡,成了平等乡东王,往后我会助你,那大天王也会摒弃前嫌相助于你。

三百万平等乡百姓会助你。

十八万平等军也是你的盾牌,天下无人能杀你。

哪怕那条老烛龙亲来,在他向天上索回生机之前,也杀不得你!”

“仔细想一想,大雷音寺也好、真武山也罢,终究不敢招惹朝廷。

去了大秦国,你就成了秦国干薪,自此要不断攀爬……也许爬到大公孙、爬到韩辛台那种地步,才能见昏暗天空下的一缕光。

去西域,若不归长公主掌控,第一个出手杀你的,是尚在西域的中山侯。”

“除去他们,难道你要去那齐国成为恶孽帮凶,要去那百鬼地山成为活着的鬼神?

陆景,此时细数天下,就只有天山之后的平等乡能容你,你入我平等乡,一朝得成东王,便是除我与大天王之外,平等乡中最高之人。

你与我等一同补天,岂不更好?”

补天大将军声音逐渐变得掷地有声,他走到距离陆景两丈之地,轻轻用禅杖扣地。

地上黄土渐去露出山石,山石裂开,化作一把宝座。

那石头宝座被补天大将军背在身后。

陆景目光一动。

姜先时不由握了握拳,神色动容。

补天大将军修为不知道了何等境界,他就在陆景面前,陆景都看不穿他的修为。

可这等人物此刻却转过身去,蹲下身来。

“陆景,你坐上这东王宝座,我负你回平等乡!

自此之后,我生,你不死!”

补天大将军原本清冽的声音变得掷地有声,并不宽阔的肩膀上,那一把石椅却稳如泰山。

姜先时叹了一口气。

如同景国公这样的人物,不论去到何处,都太过耀眼。

有人想要杀他不假,却也有人想将他收至麾下。

这位大雷音寺弃徒,平等乡补天大将军亲自前来,不惜自折身份,也要让陆景任那东王!

“与此相比,我太华城又有什么?”

姜先时摸了摸随身包袱,那里只有一块天柱石,承载着太华之脉些许灵韵。

“陆景先生修行太华山河帝子图录,哪怕他不在太华山,也可食脉而修行。

太华山也并不富饶,也并无有强者护持。”

这位太华城城主不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恰在此时,又见沉默的陆景终于迈步向前,朝着补天大将军走去,姜先时心里不由一阵颓丧。

“步入太华山,不观天柱,天柱又如何能被扶正?”

姜先时已为陆景终究要坐上了东王宝座,心中正这般想着。

却忽然又见陆景来到补天大将军身后,却并没有坐上宝座,而是绕行到大将军前方。

他探出手来,扶起补天大将军。

“将军曾经派遣威光天王前来助我抗击天上西楼。

这件事陆景始终记得。”

陆景扶起补天大将军,补天大将军略微思索,又轻轻敲了敲手中的禅杖。

铿锵……

清脆的金铁交际之音传来。

补天大将军身后那一把宝座霎时间化为尘埃,消失在天地中。

“只是陆景深觉与其寄人篱下,还不如逍遥于荒芜贫瘠之处。

而便如我方才所言,平等乡与我道不同,我强入平等乡任那东王,大将军敬我,总有人不服我,往后还会有诸多争端。”

陆景声音平静,所表之意却十分坚定、清晰。

哪怕补天大将军亲自前来,屈身负他,他也不愿去那天山以外平等乡。

补天大将军眯起眼睛凝视着陆景,良久之后忽然问道:“陆景先生以为,我平等乡所谋之事不可成?”

陆景道:“平等乡所谋甚大,可终究人皆有欲,欲望就如同深不见底的沟壑,太难填平。

不可平欲,便有利益之争。

既有利益二字,这又何言天下生灵皆平等?”

补天大将军思索着陆景的话,又抬眼与陆景对视,眼中闪过一缕精光,道:“你不怕拒绝了我,我便在这西北道中杀了你?”

陆景摇头笑道:“将军,我若不答应你你便要杀我,那一开始你便不会屈身敬我。

更何况……平等乡中已经有人要杀我,又何须你亲自动手。”

补天大将军自然知道平等乡中与陆景有仇怨的,自然是大天王一脉。

“我平等乡大天王不容小视,天下群雄亦不容小视,陆景……你真要去那远山道,等待天下豪杰前去杀你?”

陆景想了想,忽然拔出斩草刀来。

那斩草刀上照出几缕血色星光。

“我与姜城主离开太玄京时,曾经将这把斩草刀留在东城上,想要归还于南国公府。

只可惜斩草刀太久未曾饮血,东城中,我杀大伏将臣上百人,斩草刀上也染了强者血。

我走出太玄京不过十里,斩草刀便飞驰而至入我腰间。

一路上,自有朝廷修行者见此,却无人胆敢阻拦。”

陆景抚摸着斩草刀刀身,道:“染血之后,虽然看起来更加凶戮了些,可却能震慑那些宵小之辈。

饮血之后,对于杀戮一事也就再也不排斥了。

平等乡那位大天王想要杀我,他首先要带着杀念翻越天山,过楼兰、渡冰河,直入远山道。

而我也想要会一会天下群雄。”

“想来杀我,就要做好人头落地的准备。”

补天大将军神色微变,他侧过头去仔仔细细看着陆景:“世人皆说你承四先生剑道,可你的气性与四先生相比,却有大不同!”

陆景道:“四先生能够登天而上,觉天上无趣,又斩开天关、越过天阙再回人间。

偏偏一场河中道大旱,一座鹦鹉洲,一次天地之真的责罚就能令他持心而亡。

观棋先生亦是不得不死。

可陆景偏偏不想死,所以在太玄京时就已经发下宏愿……

我持刀剑而行,有人想要杀我,我便杀他。”

补天大将军听到陆景平实却又杀气凛然的话语,突然间想起了什么。

“帝星荧惑飘摇,你杀一人,便得一人之气。

也许等你杀了一尊大龙象,又或者八境乾坤,你也许便会招来纯阳雷劫,真正踏入纯阳之境。

所以……你也在等人杀你?”

补天大将军心中默想,又见到手持斩草刀的陆景白衣飘然,颇有几分大宗师气象。

心中又起了爱才之心,便有劝道:“你哪怕天资再盛,如今也不过独身一人。

剑甲也好、神通魁首也罢,仅此一战,他们终究无法再护你。

下一次你面临死劫,只凭你手中刀剑又如何自救?”

“孤胆的侠客可活不长,时值天下动荡,距离远山道不远的重安三州,必将面临一场大劫。

重安王身死,灵潮再起,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便会再临人间。

一半西楼之强横,想来你已有了然。

可天上有十二楼五城,又有仙境四百八十座。

到了那时,凭你一人……至多再加一位九先生,你又能如何自救?”

“入我平等乡……”

“将军!”陆景突然打断补天大将军的话,却见他轻拂衣袖。

天上风波直去,吹散云雾,露出那云雾中的一座高塔。

“修身塔在,书楼就在,我又怎么会是一个人?”

陆景说这番话时,眼神里甚至还略带着些诧异。

他一缕神念流转,天上太微垣三公神通化作三道天目,直视人间。

人间流淌的元气也送来消息。

补天大将军察觉到了什么,他手持禅杖,武道气机勃发,眼如神鹰眼眸,看到了极为遥远天地间的一幕。

他看到有一位朴素灰衣的清瘦男子,独自站在一处辉煌的建筑之前。

数十座高雅建筑配上清雅的竹林,配上怡人山水,再配上朗朗读书声,便如同一座隐于山野中的宫殿群落。

建筑群落最前方一根华表上,上书一字。

“杜!”

这里乃是栖霞山,正是河东八大世家之一杜家所在。

此时此刻,那灰衣先生张开双臂,一阵阵元气夹杂着丝丝缕缕的雷霆,带动一阵阵山川微风,卷动而来。

眨眼间,元气、雷霆、山川微风俱都凝聚起来,化作一只……如同山岳般大小的鲸鱼。

这庞然大物气势惊人,又好像是刚刚冲海而出。

然后……鲸落栖霞山!

一万两千八百道神念操控巨鲸,砸落在数十座建筑上。

一时之间,天地间烟尘弥漫,杜家上千年故地毁于一旦。

而那灰衣人悠然转身,身后衣袍之上还有一道青鸟印记,十分妖异。

“六先生。”补天大将军若有所思。

陆景看着修身塔,道:“修身塔在此,书楼就在此。”

将军问道:“所以你如今是书楼楼主?”

陆景回答:“我只是执剑先生,愿意在修身塔旁立起执剑山,护持这一座新的书楼。

倘若这书楼能够收拢一批读书人,能够将这修身塔中的学问继续传承于天下,就不负我执剑先生的身份。”

补天大将军终于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也说不动陆景。

他轻敲禅杖转身而去,走出几步,大约又觉好奇,问道:“先生曾言杀西楼只是你那宝剑之号。

现在西楼已经被你杀退,这柄剑甚至助你自太玄京中杀出一条血路,挡下了必死的灾劫。

时至如今,杀西楼这三个字已经不与宝剑相配,那么这天下第七的名剑可有了名讳?”

“有。”

陆景将斩草刀送归刀鞘,又拔出那银白长剑,长剑锋锐无比,偶然可见一抹血光流转。

“在我的故乡有一位神明,名叫大司命。”

“广开兮天门,纷吾乘兮玄云。

令飘风兮先驱,使涷雨兮洒尘。

君回翔兮下,逾空桑兮从女。

纷总总兮九州,何寿夭兮在予!”

“我称这柄剑为司命,手持此剑,陆景以后要更凶一些。

虽持心而行,却要如同那大司命一般,以此剑督查人间善恶,也握一握那生杀大权!”

补天大将军一愣:“督察人间善恶?陆景,你这气魄未免太大了些。”

陆景深吸一口气,忽然抬头看天,倏忽弹指。

一瞬间,一道元气化为剑光直冲虚空,冲上了乌云,飞上九万丈,叩击天阙,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

锵……

天阙运转,有仙人落目,隔着天阙怒声呵斥:“陆景,大胆!”

陆景却不理会那尊仙人,只是低下头来对补天大将军道:“我见人间之真,可谓人间大圣!

天上仙人见我,都要恐被我斩去。

百鬼地山鬼神不敢直视于我。

如何不能督察人间善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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