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
林平之拄着拐杖,背着个小桌子,身上包裹斜挎着笔篓,一瘸一拐的到临街摆摊,业务是代人写信。
毕竟天下布武阁说好了的,不管吃喝,林平之还是要自己挣钱赚伙食费才行。
他的腿伤已经耽搁了几个月,早已长得歪七扭八,陈广无奈,只能将之打得粉碎,这才重新接好,个中滋味真如同在地狱里过油锅一般,让人不愿回想。
陈广曾言即使有神功疗伤,这腿也极难愈合,还需要再多拄几周拐杖,才能勉强恢复普通行走能力。
但这已经非常厉害了,说实话,林平之到现在都难以置信,自己竟会时来运转。
最开始,从林家老宅爬走时,他身为一个全身是伤的残废,侥幸不死已是命大。好在这副惨样也能勾起些路人同情,时不时总有人丢给他几个铜板,算是活了下来。
一路上他都在不停打听余沧海的下落,可江湖人他根本拦不住,人家也不屑搭理他,没能得到任何信息。
而普通人又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嫌他这个乞丐缠人碍眼,只想让他快快离去,便胡乱指路,最后有个人对他敷衍道:什么?青城掌门?哦哦,余沧海,大名鼎鼎,现在在扬州呢,除魔卫道,做好大的事。
林平之大喜,这才费尽千辛万苦,纵使几次被人殴打和丢出船去导致伤上加伤也不放弃,终于侥幸上得一艘渡船,来到了扬州城。
他却不知,指路那人一辈子没出过本地,除了还知道京城和洛阳外,就只知道扬州罢了。
等到了扬州,饥寒交迫的林平之已经接近油尽灯枯,却恰好瞧见了天下布武的告示板。
他是识字的,本只是想碰碰运气……哪知,那个看起来还不如自己大的少年,竟真是个世外高人!
不但给自己疗伤,还给自己换了身新衣服,又教导自己内功心法,可以依靠运功,缓缓治愈自己……
他现在,每天出门前都要给师父所住的阁楼磕三个头才走。
此时林平之的眼睛已经被白布包扎,但为了遮住这个坏眼和缺一角的耳朵,依旧披散着头发,只露出半张面孔来。
但身上衣物整洁,头发梳得笔直,完全不让人觉得邋遢。且这半张面孔重新洗得白净,原本俊俏小生的模样显露出来,让人一眼就能瞧出是个落魄公子哥。
此时还未到明朝后期,程朱理学不是显学,虽然大家闺秀仍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普通市井人家的小姑娘,也是早早跟着父母出摊搭手做生意。
眼见林平之看着热气腾腾的炊饼直咽口水,却咬牙继续走,看摊的小姑娘连忙叫住他。
“欸,那个瘸……那个散着头发的。”
林平之疑惑回头,小姑娘站在摊子后面,健康的肤色上升起两朵红云,故作大方道:“要不要尝尝俺家的炊饼?可香嫩了。”
林平之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只剩下一个铜板了,便强笑一下道:“多谢姑娘好意,只是在下囊中羞涩……”
没说完,那姑娘从摊子后面走出来,把两张炊饼塞到他手中,左顾右盼,连连挥手:“快去吧,快去吧,凉了就不好吃啦。”
林平之拿着热气腾腾的炊饼,呆愣半晌,才点点头,认真道:“多谢姑娘,他日林平之……必有厚报!”
那小姑娘笑嘻嘻道:“原来你叫林平之,哪里要你什么厚报,你先顾住你自己再说吧。”
说完,一蹦一跳回去继续看摊。
林平之谢过,也到不远处随便找了个空旷的地方,立起矮桌,摆上笔墨白纸,也开始僵硬的吆喝着,拦起生意。
不是不想在武馆旁边代笔,但那里是繁华街区,来往车马太多,他又行动不便。而这边几乎都是大字不识的苦力学徒小商贩,生意总归好做些。
几口吃完炊饼,肚子瞬间感觉暖烘烘,热腾腾的,林平之的心情也好了许多,可能真是时来运转,不一会就有了业务,一边听这个浑身补丁的脚夫诉说自己一切安好,一边埋头写着他对家人关切的言语。
连续写了两个人的信,之后隔了许久,才又有一人要写。
一封信三文钱,三封信就是九文钱,再加上刚刚小姑娘送的炊饼,省着点吃,两天的伙食费就够了,明天可以跟着师父练一天武了。
林平之觉得生活似乎要一点点好起来,刚要露出微笑,忽然想起父母,鼻子一酸,登时又红了眼眶。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声惊呼。
扭头望去,原来不远处,一个馄饨摊被几个壮汉掀翻,汤汁差点撒到给自己炊饼的姑娘身上。
那支馄饨摊的老汉跪在地上连连求饶:“大爷莫砸,大爷莫砸,保费今日便能交!今日便能交!”
原来是收保费的……林平之摇摇头,这种事习以为常,几乎全国各地都有类似的规矩,他又不是知府老爷,怎可能管得了这种事。
“嘿,早说不就行了?浪费大爷时间。”那三个汉子嘻嘻哈哈从一片狼藉中踩过,来到那个小姑娘的摊前。
小姑娘僵硬得笑了笑:“大爷,我……我们家的保费,昨日就交过啦。”
那领头壮汉上下打量了小姑娘几眼,看着她平坦的胸脯,撇嘴摇摇头,正要离去。可另一个癞痢头看着小姑娘纤细的腰肢,却舔了舔嘴唇。
而最后一个脸上有青斑的男子,看到癞痢头的表现,当即笑出声,胳膊支在小姑娘的炊饼摊上,挑眉问道:“真的么?昨日我怎么记得是个老头啊。”
“那……那是我爹爹,他昨天晚上染了风寒,我娘正在家里照顾他……我,我当时就在旁边的!”小姑娘连连解释,心中却越来越沉。
“啪!”得一声,癞痢头一掌拍在炊饼摊上,恶狠狠道:“放屁,大爷怎么没印象?你这样的女娃娃,大爷要是见过肯定忘不了,那老头定然是把摊子卖给你了!”
“我……我没有!”小姑娘整个人惶恐起来。
周围摊贩连连摇头,不忍再看。
昨日这小姑娘被她娘摸了一脸煤炭,跟个小泥猴一样,当然不起眼。她父母也是,本想着昨天这群人收过保费,今日不会再来,才让小姑娘一人招抚一天生意,哪知就遇到这种事情……
那青斑男也阴笑着接口道:“你既然听他说起昨日交过保费,也肯定知道我们是按家收费,可不是按摊收费,你想饶一个月保费?你是拿大爷耍子,还是觉得大爷好骗,嗯?!”
说着,猛一用力,将炊饼摊向旁边一扫,整个炊饼摊立时散架,白面热腾腾的炊饼掉落一地,沾染一身灰土。
那癞痢头急不可耐得伸手向这小姑娘抓来,竟然用上了一丝巧劲,小姑娘毫无武艺在身,直接被抓住手腕,脸刷一下白了。
而领头那个一身短打的壮汉,全程冷眼旁观,任由两人施为。
“她既然少交了一个月,就让她补交嘛,为什么要砸人家摊子?”一个声音缓缓开口道。
小姑娘和这三个壮汉向声音的方向望来,正是拄着拐杖,长发飘飘,一身白衣,表情淡漠的林平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