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场雨。
潮湿泥泞的草坪上躺着一道人影。
岣嵝着背的清洁工大爷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这才吓了一跳。
大爷颤颤巍巍的走了过去,远远地拿着扫帚捅了捅躺在地上的人。
灵江延绵数千里,分流不知几何,但都会在沿海市的终流汇聚,最终磅礴涌入大海。
每年在灵江边上都会发现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大多是被湍急的河流冲上岸来的。
人自然也不少。
见地上的人没有动静,大爷忍不住凑近看了看。
“可惜了,这么年轻的小伙子。”
大爷嘟囔着,他在灵江岸边坐着清洁工作一做就是十几年,倒也见过几次被冲上岸的浮尸。
那些浮尸大多体态臃肿,全身肌肤死白,更惨的甚至面目全非,在江里被鱼儿当做了食物。
像保存的这么完整的尸体大爷倒是从来没见过。
他伸出手在口袋里掏出一部掉了漆的老年机,皱着眉头艰难地在键盘上寻找着数字,正打算报警,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那死尸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大爷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见那尸体又没了动静,心有余悸的又拿扫帚捅了捅。
“小子,别吓你大爷,活着就吱个声。”
岸边的草坪很安静,只有湍急的江水拍岸的声音,和时不时响起的虫鸣。
“阿弥陀佛,无意冒犯。”
大爷觉得自己应该是眼花了。
人老了以后,眼睛也不好使了。
“咳咳咳……”
地上的尸体突然剧烈的颤抖起来,大爷吓得目瞪口呆,手里的扫帚也掉在了地上。
“呕……”
宋池翻过身子,只觉得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满了,传来难以忍受的呕吐感,趴在地上吐出了一大滩水。
过了半晌,他的脸上才稍稍回复了些许血色。
身上到处都在传来剧痛,虚弱感让他没办法长时间的用双手撑在地上,又仰过身子躺了下去。
天上看不到星星。
连月亮都被乌云遮住了半边。
“已经……是晚上了?”
他有些迷茫,大脑还处在宕机的状态。
“他奶奶的,你小子没死啊!”
老大爷缓过了神来,但还是有些不太敢靠近。
毕竟大晚上的碰到这种事,谁都觉得晦气,更何况老年人要更迷信一些。
“你没事吧?”
老大爷问了一句。
宋池没做声。
他的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轻轻一歪头,就有水从耳朵里流出来,根本没听见老大爷在和他说话。
盯着乌黑一片的天空看了半晌,宋池突然坐了起来。
“小夏!”
他喊得很大声,把正要凑过来查看情况的大爷又吓了一跳。
“神经病!”
大爷怒骂了一声,一路小跑到路边,骑上自己的三轮车蹬的飞快。
宋池艰难地站起身子,双腿都在止不住的打颤。
他缓缓走到灵江边上,蹲下身子看着湍急的江水,轻轻开口:
“小夏,你在吗?”
没有人回应他。
仿佛身上最后的一丝力气也被抽走,宋池瘫坐在岸边,看着奔流不止的江水,大脑一片空白。
到了最后,他也没能抓住夏语幼。
脑海中浮现出坠江前的最后一幕。
他奋力的伸出手,伸向下坠中的少女。
他抓到了。
却也没抓到。
两只手在空中交错,但宋池却什么也没抓住。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宋池双目无声,喃喃自语,“我可以抓住你的,你为什么……”
他之所以没能抓住夏语幼,是因为夏语幼并没有凝聚实体。
他知道,这是夏语幼自己做的选择。
她已经不想留在他的身边了。
淅淅沥沥的小雨变大了。
宋池双手撑在地上,才勉强站起了身子。
手机振动了一下,是王川发来的消息。
“宋哥,你在哪呢?要不要兄弟去找你?”
宋池回了一个不用,退出聊天界面后,发现翻着肚皮的小乌龟的头像后面,有一个小红点。
他脸色一喜,连忙点了进去。
聊天框里只有一段语音。
“蠢货,笨蛋,垃圾!”
紧接着是长久的沉默。
“以后再跳江,我就救不了你啦……你要作为本河神的奴仆好好活下去哦。”
宋池愣了愣,拨通了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失落的垂下手,死死地握着手机,指关节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
“兄弟,这么大雨杵在那干什么呢?”
桥洞下的流浪汉冲着宋池招了招手。
看着一脸麻木走了过来的宋池,流浪汉上下打量了两眼,开口道:
“学生?”
他从脏兮兮的衣服里拿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递了一根给宋池。
见宋池摇了摇头,流浪汉自己点燃了一根,喷云吐雾起来。
他靠着墙柱坐在破破烂烂的草席上,翘着二郎腿,开口道:
“和家里吵架了?还是和女朋友吵架了?”
宋池不说话,也靠着墙柱坐了下来。
流浪汉看着身上湿漉漉的宋池啧了一声。
“赶紧回家去吧,你们现在这些小年轻,身体精贵的很,可受不了这样的罪。”
见宋池不为所动,他又补充道:
“我可和你说,这灵江可怪的很,老子在这安家了十几年,以前有不少兄弟一起,都受不了跑路了。”
似乎是很久没和人交谈了,流浪汉的谈兴很高。
“不是我吓唬你,死人你见过没,这灵江上几乎隔三差五的就能飘过去几个。”
见宋池还是没有反应,流浪汉继续说道:
“小山一样的王八你见过没?”
宋池愣了愣,已获得看向侃侃而谈的流浪汉。
见宋池终于对自己的话题有了一点兴趣,流浪汉有些得意洋洋起来。
“我和你说,那王八是真他娘的吓人,光是那龟壳,就得有这么大!”
他夸张的张开手,似乎是觉得这样的比喻不太贴切,又说道:
“反正特别的大,大概从跟这大桥一样宽。”
“他娘的,当时我还以为是什么玩意,还凑进去看了看,你猜怎么着,那老王八突然把他的乌头探出来了。”
“我滴个乖乖,那大脑袋,比十个我加起来还要大,我这辈子没见过那么大的乌头,那大眼珠子黑不溜秋的,看着都渗人。”
“你什么时候见到的?”
宋池开口道。
流浪汉想了想,对于自己的话被打断没有任何不满,反倒是觉得眼前的小子能参与到自己的对话中而感到激动。
“就一个星期前,要么就两个星期前……”
他语气有些不太确定。
“那王八的龟壳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宋池追问道。
流浪汉思索了一会,摸着自己的邋遢的胡子,说道: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点印象,那王八的龟壳密密麻麻的刻着什么东西,好像是正字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