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四黎明初始,城门大开。
浩浩荡荡的落第学子于四面八方进城,汇聚在府衙门前跪倒一片,请求应天府尹大人彻查秦墨泄题一案。
暴雨不复,天街仍旧飘洒着小雨。
数百愤怒的各地学子身穿赴考时的青布大袖圆领襕衫,头戴冠帽跪在应天府衙门仪门前,放眼望去乌压压的一片。
王继自上任以来就搬出了王家,住进了应天府尹正衙后面的小院子里。里头曲径通幽,深宅大院。
闹起来没一会,接到消息的王继已经穿戴好了官服,并下令让当值的所有人不许穿常服,必须穿着官服前来府衙。
不过是一群士子闹事罢了,找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无理取闹。王继见多了匪,自然知道如何处置。
门外闹事的士子也算是大明未来的栋梁,是下一届乡试的生源,或许他们当中不少人以后将会步入朝堂。
南直隶将近四千考生尚未离去,其余地方的考生,甚至是官员、国子监的祭酒、御史、太监,眼睛都在盯着应天府衙。
无数双眼睛,无数个心思,此事可大可小,处理妥当则是正显府衙威名,抚慰天下士子。
处理不好,那......
王家院子里,二娘与赵清雪正在收拾行礼,王继与秦墨先前都提到过,考中就要北上了。
“二小姐,不好了。”丫鬟匆匆木屐急促的踏地声响起,人还未到,声音从院子里传入了屋内。
赵清雪与二娘皆是一愣,二娘看着神色惶恐的丫鬟问道。
“先别急,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丫鬟喘着粗气说道:“今早几百个士子围住了府衙说秦公子得了泄题才中的举,老太爷传信来让秦公子待在王家,不要冲动。”
“那待着便是了,万事有祖父在,大清早如此慌张做什么?”二娘说道。
“可是二小姐,管家说府门外忽然来了许多士子,围住了王家。”丫鬟都快急哭了,“领头那人非要公子出去解释清楚,不然他们就要冲进来抓人。”
丫鬟离去后,赵清雪也慌了,看向二娘说道。
“姐姐,我们怎么办?”
不等二娘说话,一阵并不算清晰的高喊声透过雨声,传入两人的耳朵里。
“秦墨出来!吾辈之耻!”
“欺世盗名之徒!滚出来!”
二娘站在檐下沉默了许久,开口宽慰道。
“这天下最自私最没血性的就是门外那帮士子,冲撞三品重臣府邸的罪名足以让他们永远失去科举资格。”
“看好你家公子,无需理会便是了。”
东城外某处偏僻的大道处,秦墨趴在两侧的高耸的密林间,满身已然湿透却浑然不觉。
趁着夜色,在沈三的掩护下,他早已冒雨悄悄翻墙溜出了王家。防水的油布包裹着秦墨连夜制作的燃烧弹与炸药与一把弓箭。
至于士子群情激奋跪在应天府衙门前这种事,秦墨自然是不知。
但对于他来说,士子也好,天王老子来都不好使。杀张升一直都是挂在秦墨心头的一件大事,早在几个月前他就设想过了许多种办法。
下毒、放火、制造意外,几乎能想到的办法都在脑海里模拟了一遍。也就是那个时候,秦墨暗暗将张升的日常摸了个透。
可不管秦墨如何模拟,最后都是失败,根本不存在完美的计划。任何计划都会留下致命的马脚,以至大祸临头。
除了身边没有可用之人外,更重要的是刺杀这种事情交给别人,他反而更不放心。
若真到了那个搏命的时候,只能自己上。
所以从一开始秦墨根本没去在意张升会使什么招数,任敌花里胡哨,直接解决麻烦本身就完事了。
比起各种计谋,有时候直接一些反而更适合秦墨。他很清楚自身的优势不在才学,也不在攀上了多少了不起的关系。
自己真正的优势在于技术,领先这个时代的科研技术。他一直在做的,努力去做的就是保命。
只是随着拥有的越来越多,他开始变得越来越畏首畏尾。
自昨晚从王继嘴里听到那些辛秘之后,更加坚定了秦墨要除掉张升的心。
人家刀都快架在自己脖子上了,自己还特么考虑这考虑那。
一路走来,他身旁多了许多人,但最终呢?又真正得到了什么?
赵清雪兄妹身世藏着秘密,二青过于稚嫩,林出岫不通世事。王家,王继只想让秦墨做二娘的樊笼。
他不是任何人的樊笼,他是秦墨,孑然一身。从一开始,他就是那个无人问津的书呆子,连妇人稚子都能嘲笑的落魄秀才。
一个南直隶的呆秀才,吃不上皇粮,不问世事埋头读书。
他本就一无所有,为什么要替王家考虑这考虑那。秦墨猛地想通了,是他自己亲手给自己戴上了枷锁。
现在他要像七年前那群帮助张听雨杀掉应天府衙通判的那群江湖人士一样,直接送张升进祖坟。
他不想等到张升先出手,自己再占据道德的高地开始地狱级别的绝地反击。闹那么麻烦,一开始杀掉就好了。
生死之事,稍有犹豫,便是人生重开。
秦墨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的箭术一般,所以在沿途挑了许久才找到这么一个居高临下合适的位置。
唯一的坏处都是太扎眼,大白天容易被人发现。
好在现在是雨天,秦墨整个人着青衣趴在雨水里,倒是也能与苍翠稀疏的林子融为一体。
油布被他支撑起的半个身子挡着,以免被雨水长时间的冲刷。里头包裹着的燃烧弹与炸弹都十分粗糙,他必须动作小心。
否则不等他将这些恐怖的玩意用弓箭射出去,恐怕自己就要被烧成灰。
他的腿骨上绑着一把短刀,搏命所用。若是张升苟延残喘,他会用这把短刀结果张升的性命。
活着总是很辛苦,雨水打湿了秦墨的眼睛,他不得不用力眨着。目光死死的盯着那官道的尽头,观察着雨雾中可能出现的马车。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大道上仍旧没有动静。
秦墨害怕自己心中的劲泄去,低声自言自语道。
“你来到这个世界本就是错误,亲族想杀你,岳丈也想杀你。既然如此辛苦才活下来,那就收起该死的圣母心。”
话刚说完,雨雾深处一个模糊的影子正在道路上缓慢移动,马蹄声随着距离的加近越发的清晰。
张升奢华的马车,由远及近的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