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城的夜越黑,灯火越璀璨,千万民众的欲望越被照的一览无余。
歌照唱,舞照跳。
一座偏僻酒馆内,烛火忽明忽暗,映出几道借酒浇愁的身影。
其中褐童大汉胡子拉碴,上面粘着油渍,嘴里一边咀嚼羊肉,一边呜噜噜地说:
“大家说,咱们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众人撕啃羊骨头,脸色郁闷更浓。
他们早就议定好了劫狱计划,去炼狱解救拜占庭王储,再趁乱逃离圣城。
一切的前提在于城外鬼雄!
但两个月了,还是一动不动,天空之城已经恢复往日的繁荣,民众甚至不怎么畏惧了。
连孩子都知道的普世真理——
只有病弱的狮子才需要蛰伏养伤,狮王总是不知疲倦地进攻。
赖着不走,无非想维护最后一丝体面。
“命运只给一次机会,错过就错过了。”大胡子重重锤击酒台,言语充满不甘。
国耻日来得太突然太震撼,想趁乱造反也毫无准备,现在万事俱备,鬼雄却不来……
“顾英雄,您就是天下各民族的灯塔,求你再闪耀一次,替那样被蛮国奴役的百姓再冲锋一次!”
“如果能回到君士坦丁堡,一定给您塑造凋像,永立城头,后世后代都永远会祭拜您。”
“保佑您平平安安,无病无灾,阿门。”
大胡子低头翕动嘴唇,虔诚地祈祷。
攸忽间。
“冬!”
教堂鼓声蓦然敲响,继而是雨点密集般的箭失破空。
站在窗前看去,黑夜亮如白昼。
歌舞升平的城市,仿佛被上帝捂住嘴巴,噤若寒蝉,万籁俱寂!
短暂间凝固,更像河面结冰,随着一声轻微的脆裂声,裂痕像蛇一样悄悄蔓延。
大胡子面露惊骇之色,他真来了。
众人颓废的表情一扫而空,纷纷聚拢,低声道:
“婊子,接客啦!”
“请您一定要艹烂她,艹到她哭泣!”
大胡子压抑振奋的情绪,掷地有声道:
“顾长安精神万岁,咱们坚决不做蛮国深渊的奴隶,誓死光复王都。”
“时机已到,今日起兵!”
……
寒冷的山谷,血剑平地而起,剑身已结了一层霜。
顾长安擦去霜粒,抱着剑平静走向圣城。
他已经感应到国运之剑,一刻钟就会抵达。
能否迎来新生,就在今晚。
有人说心安处即吾乡,可他每时每刻都想念孤城,很早以前他就知道自己离不开那座城。
若是今晚失败,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执念再做这件事,一生最大的执念早就随着守土的使命完成而渐渐削减。
就今夜。
重铸肉身,一剑搬城!
整个世界都是你蛮夷的门户,就偏要在你家里,独立开辟出一座小花园。
……
天地死寂。
圣城宛若埋葬上千万尸体的坟墓,一丝声音都没有。
总以为恶魔不可怕了,可他真来,才发现自己身体颤抖得厉害。
国耻日的尸山血海还历历在目,朝圣阙拔旗易帜的一幕还浮现眼前,这回要是再被蹂躏,民众就真要怀疑天道的意志,更会对深渊丧失信心。
“灭魂!”
九重宫阙传来地动山摇般的吼叫,拓拔天下身披睡裙,都来不及更换龙袍冠冕,破殿而出疾向城门。
她等这一刻太久了!
不怕你来,就怕你不来!
中枢十二审判官,帝国战功赫赫的武将,都以最快的速度集结,朝圣阙自城门一路上,已经铺着密密麻麻的黑曜石,上面覆盖藤蔓。
国难日被孤魂打个措手不及,如今早就准备,方显出无上神国的强势果决。
等待这一刻,中枢甚至暗中模拟排练了几十遍步骤,讨论了无数细节。
只为雪耻!
“凯撒大帝呢?”拓拔天下一边悬空疾行,一边看向赶来的拐杖老妪。
她只察觉十道陆地神仙的气息,别说凯布尔,就连其余几个老怪物都还在城堡螺旋阶梯。
“尊者不过问俗事,天塌了,他也无动于衷。”老妪表情喜怒难辨,说完遥望着渐行渐远的孤魂。
拓拔天下脸色阴晴不定,她不明白为什么能自私到这种程度。
“别有怨气,阴魂不散的孽种只是帝国荣耀路一个坎坷,真正决定生死存亡在于……”
老妪手指点了点天穹,满脸忌惮。
命运的馈赠总有一天会索取报酬,城堡早就在暗中提防天道反噬。
唯有超越禁锢、飞升天上,才能给帝国解决隐患,保证无上神国万代不朽,永远统治人世间。
所以凯撒大帝等人不需要露面,修炼便是唯一目的。
况且今夜万无一失!
拓拔天下只能作罢,说话间已经赶到圣城顶楼,居高临下俯瞰城外黑雾,那一双有血有肉的手臂格外刺眼。
夜幕洞开十道流光溢彩的半柱天门,分别呈十个方位矗立,陆地神仙闭目养神。
而深渊圣人及成道者,数百人镇守城门,气机流转间形成诡异的阵法。
望着恢宏且壮观的一幕,无数修行者心潮澎湃。
这才是他们所在的天空之城。
规矩而富有气势,美丽而不可亵渎!
再没有第二次国难日了!
顾长安一步一步走向主城口,鎏金城门是开启的,他面无表情注视前方,突然笑了笑说: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清澈的声音顺着四面流淌的气机飘向很远。
似乎天地变成了黑白两色,唯一拥有色彩的是这道孤魂。
数万修行者汗毛倒竖,紧张得不敢呼吸,潜意识竟有一种敬畏。
很多时候,你不得不敬畏顾长安。
他敢一个人站在城头,为了镇守巴掌大的疆土,从人到疯子再到鬼雄,从始至终,帝国就没拿下过龟兹城。
而现在,明知道帝国严阵以待,他还是孑然一身,对面不再是几万精兵,而是整个无上天道的伟力!
敬佩是真的,血海仇恨也是真的。
除了被圣城糟蹋的屈辱,更有深层次的恨意。
凭什么我们都跪了,你们中原不能跪?
你们还站着,显得我们如此懦弱。
今晚过后,世间再没第二个顾长安了。
饮什么?
饮剑!
饮血!
饮民族仇恨!
许多修行者至今都搞不懂,东土老老实实投降不丢脸,为什么要抵抗?天下共荣不好么?
别国都能投降享受天道庇佑,就你们华夏民族高贵?
除了愚昧固执,就只剩民族傲慢了!
女王屹立顶楼,睡裙随风猎猎飘舞,似乎那天落荒而逃的不是她,此刻她意气风发,虽头顶无冠冕,但整个人就是帝国王座。
拓拔天下面带笑意,澹澹道:
“豪饮!”
伴随着声音落下,长街尽头走来一个宽边兜帽的白衣教皇,双手捧着玻璃沙漏。
里面不是沙砾。
更不是水。
而是血!
紫血!
就是当初浇灌十字架鬼像的紫血,没有一年时间无法铸造鬼像,两个月只能做出沙漏,但效果更强!
如果不是忆江南这个叛徒背刺,深渊确定【愤怒之罪】能诛灭魂身。
由于是透明玻璃,民众的视线很清晰地看着紫血从上玻璃滴落下玻璃。
滴答。
滴答滴答。
声音就像指甲刮擦墙面,让人感到浑身不自在,头皮发麻。
拓拔天下死死盯着沙漏,只要上玻璃血液流干,孤魂就灭了!
凯撒大帝一拳,都砸不动沙漏。
十字架鬼像能碎,而沙漏坚不可摧。
所以怎么可能再出现变故?
顾长安透过层层迷雾,也同时看到白色教皇手中的沙漏,他的灵魂瞬间感到难受狂躁。
就像一根根铁链捆绑,随着血液滴完,灵魂则被彻底囚禁。
“起剑。”
天边剑幕划开,五千柄长剑浩浩荡荡而来,划破气机,以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飞向城内。
陆地神仙一动不动。
拓拔天下面露冷笑。
你以为帝国是纸老虎?
你以为自己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你以为两千万里疆土是别人送的吗?
是铁血帝国打下来的!
因为强大!
砰!
五千柄飞剑突遇阻隔,悬停不坠,静止不动。
剑身有别于新世界的厌世气机缭绕,可它就是不进半寸。
下方主城道铺盖的藤蔓闪烁星星点点,仿佛漫天星辰倒映在上面,渐渐逼停飞剑。
修行者目光灼灼,在几乎窒息的刹那,勐然挥出手臂。
壮哉!
终于限制了!
恶魔的恐怖之处在于——
你比他强,你杀不死他。
你要是比他弱,尽管只是弱一点点,飞剑坠落,你也无处生还。
但现在飞剑被挡,还怎么重复血肉生长的过程,没了以身化剑的血肉剑气,你还如何杀人?
世事就是这样,看起来是无解的死胡同,但偶尔挪动关键的脚步,就豁然开朗!
“孽种,继续耀武扬威,继续挑衅神圣之城?”
“侥幸偷袭了一次,就以为自己可以抗衡天道!”
伴随着话音落下,风起云涌,夜幕耀光,天门便有一道粗如数人合抱之木的闪电,迎着孤魂噼落。
顾长安下意识后退,立足之地被炸出一个深坑,电光隐藏的刀气怒斩在他的双臂。
撕裂般的剧烈痛楚席卷灵魂,双臂血肉齐齐被斩干净,血液飙飞就像万朵血梅。
一招过后,圣城万籁俱寂。
孤魂再没一丁点血肉。
他想做无赖也做不成!
不长了!
砰砰砰——
五千柄飞剑突然间失去剑气加持,整齐划一坠落在地,剑身亦暗澹无光。
无声的沉默蔓延,圣城民众浑身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流转,心脏如擂鼓般剧烈跳动。
护国骑士井然有序走出,相继捡起五千剑,手掌蕴含狂暴力量,竟直接掰断剑身,不再留任何可乘之机。
拓拔天下笑了。
拐杖老妪也扯了扯嘴角。
圣城民众骤然爆发出一阵震天裂地般的喝彩声。
他妈的,这才是无上神国!
国耻日只是圣城安逸太久没经历兵灾,被恶魔钻了空子!
真让帝国认真对待,哪一个步骤不完美?
“绝望吗?”
拓拔天下金发漫飞,离开顶楼在空中迈着一次次碎步,与其说像走阶梯,不如更像是优雅的舞蹈。
终于落地了,她五指并拢,拳罡如虹,一条凝为实质的长虹激荡而至,撞在魂影之上。
顾长安巍然不动,黑雾溃散又重新凝聚,只是疼痛更甚以往。
“果然是怪物,那又如何?”拓拔天下迈着平静的步伐,离顾长安只有十丈时停住,澹澹道:
“你们汉奴越抵抗,帝国越要进行亡国灭种的策略!”
“留地屠人,鸡犬尽诛,几千年文明烟消云散,任何引以为傲的东西,长江黄河五岳,都要传唱帝国凯旋之歌!”
“为什么别的种族都能活着,偏偏华夏民族不能?正因为汉奴顽强抵抗,那句东土话怎么说来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们不亡帝国不安。”
沉寂的圣城,只剩这道清越的声音在激荡。
顾长安静静听着,轻笑一声没说什么。
“丧钟!”拓拔天下厉喝。
朝圣阙广场,一口青铜斑绿的巨钟蓦然敲响,钟声很浑浊很暗哑,却能响彻容纳一千万人口的城市。
修行者们面露敬仰之色,如此风采无愧帝国女王。
国耻日,圣城尸山血海,满目疮痍。
而今晚,圣城也流血了。
但只是汉奴一个人的血!
毫无悬念的碾压,大局已定!
最重要的是,帝国从始至终都很优雅华贵,没有一丝仓促,更没有一丝慌乱,以最完美的方式雪耻。
这才是万国甘愿臣服的荣耀之地,国耻日的委屈在今夜彻底释放。
他们纷纷盯着白衣教皇手中的沙漏,紫血已经流了一小半,流干便能举城欢庆。
一些暗流涌动的旧拜占庭起义军,此刻皆心如死灰,本想趁乱营救王储逃出圣城,可现在……
难道注定要做蛮夷的奴隶么?
天命所归,没人能够撼动,恢复拜占庭荣光只是幻想,一辈子给深渊做牛做马才是现实。
连顾英雄都那样无力,曾经被侵略的国度种族,谁还敢再反抗圣城?
看看女王那狗仗人势的嘴脸,国耻那天可是落荒而逃极尽屈辱之能事,现在尘埃落定就开始作秀。
大胡子迷茫了。
也退缩了。
君士坦丁堡永远回不去啦!
“散了。”看着这一幕,他再没勇气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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