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恩的自言自语并非虚言。
在医生的话传递开来之后，城中几乎所有正在争斗的人们，于同一时间，放下手中的事项，朝着教堂这边赶来，乌央乌央一大片，若是让弹幕们看到了，指定得刷一大堆“丧尸围城。”
不过，相较于意识完全被病毒控制的丧尸们，这些人的威胁，远胜于前者。
人太多导致道路拥堵，他们便翻上房屋。遇上了障碍物，他们甚至会主动进行清理，为后续赶来的人铺垫好道路。
纵观全场，林恩甚至感觉他们有种莫名的整齐。
而整齐的黑色人流，显然比乱成一团的麻布，更能给予人视觉上的震慑与威胁。
“真是糟糕。”
喃喃一声，林恩忽地闭上了眼。
他必须快点找出破局的办法。
在分析出这个【幻境】可能有某一处地方与外界相连通的时候，他便意识到，自己，绝对不能在这里死亡。
脱离肉身的灵体是很脆弱的，一旦有所破损，基本不可能再被修补。
林恩可不想因为他们，影响到自己的未来。
只是，面对这铺天盖地的黑影，他，该如何破局？
硬闯肯定是不行的，就算这里仍算是幻境，没有体力的限制，就算这些人的实力并不强悍，随手就能斩杀。
可是，精神上的疲倦，却无法避免，同时还会因为时间的拉长而增加。
待到精神麻木的时刻，便是被终结之时。
硬闯不行，那，撤退呢？
也行不通。
首先，脚下无论是道路还是屋顶，都被其他人占据，一旦落地，迎上来的必然会是无尽的追堵。
至于天路.......
在三阶段之前，飞行是不可能被人类掌握的技能，而且就算到了三阶段，没有特殊的能力，也无法翱翔于天际。
现在的林恩，显然是没有那样的能力的。
好了，最明显的两条路已经被否决了，那，还有其他的解题思路吗？
——有！
林恩深呼吸，开始调动体内魔力。
方才，他已经能够感知到尹薇特的存在了。现在，他需要与她进行沟通，而后。
借用她的力量。
这是欲望的幻境，而尹薇特，是欲望的主宰。
尽管她现在的力量很弱很弱，但她的特质，仍属于真正的神灵。
这份特殊性，能让构成这片幻境的魔力进行让路，甚至是.......
“歪歪？”
尹薇特的声音打断了林恩的思绪。
她的声音中带着一分惊讶，两分疑惑，还有七分幽怨。
“喂！你们一进来就倒地上是干什么？知不知道拖动人类身躯对于一只猫来说，是件非常非常非常困难的事情！
”
“.......”
林恩刚要说出去的话，顿时被她这充斥着抱怨的话语冲垮。
他哭笑不得道：“这个之后再说.......现在，我需要借用您的力量。”
“哦，借吧。”
这次尹薇特答应的很干脆，没有像最初时候那般扯皮。
林恩舒了一口气，感叹起当初强硬教她练习魔法果真是件正确的事。
“习惯了，就成自然了。”
感慨完毕，林恩收敛心神。
这时候可不是能浪费时间的时候。
他调集起身体内的魔力，开始接收尹薇特主动递交过来的魔力。
——事情出乎意料的难。
尽管他们的实体现在正面对面，或者面对爪的交流，但在林恩的感知当中，尹薇特的魔力，距离自己的所在，十分之遥远。
遥远到，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
魔力的扩散速度并不快，要是任由其自由发展，鬼知道林恩轮回多少代之后它才能传递过来。
无论是为了速度，还是为了更好控制其不流失，林恩必须，在他们两个中间，架起一座高速桥梁。
——方法也很简单。
握紧拳头，林恩自语道。
“我，要借用她的力量！”
他的话语很轻，但其中却蕴着无与伦比的铿锵之力，以及，必须要达成使命的强硬目标。
“哗——”
几乎是刹那，林恩便感觉到掺杂着自身魔力的另一种魔力，涌入体内。
他感受着属于尹薇特的熟悉魔力，忽地笑了。
“论坚定，我可从来不会输给任何人啊。”
他之所以能这么快达成，其原因，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
虽然林恩的意识现在沉浸在幻境当中，但之前的研究表明，只要欲望足够强烈，是能够引起幻境之外的本体产生行为动作的！
他，正是运用决心，使与尹薇特近距离接触的自己的本体，开始按照刻在骨子里的熟悉记忆，进行魔力运转。
林恩与尹薇特之间那千万里的缥缈距离，在本体的连接之下，顺便便转变为了近乎于0延迟的存在。
世界上，没有比人体内部更快速的魔力桥梁了。
驱动魔力，林恩感受着周围瑟瑟发抖中却又带着狂热的特殊魔力因子们，咧嘴一笑。
“那么接下来，就是探路时间了。”
.......
夏洛特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得有点动作了。
原因无他，下方的人流，已经蔓延到了他们脚下。
这些人没有进入教堂，而是直接沿着墙壁向上攀爬起来。
原本凹凸有致，尽显优雅与美的几何图桉，此刻却成了他们最好的攀岩着力点，从各个角度，给予他们以助力。
站在穹顶边缘，夏洛特看着脚下单纯的三色被更多更混乱的色彩一点儿一点儿吞噬殆尽，恐惧，也慢慢于心中涌现而生。
“该死的病症。”
暗暗骂了一句心底的恐惧，夏洛特深呼吸，转过身，凝眸望向伫立在穹顶高点的少年。
“他到底.......在干什么？”
林恩站在那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放在平时，这些时间并不算长，但在这必须争分夺秒的时候，每一秒都显得弥足珍贵。
“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夏洛特好看的眉头紧紧皱起。
林恩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所以逃跑的计划，必须由她来做出。
只是，就和林恩自己对寻常路线的分析一样，夏洛特所想的撤退方式，基本都不可能实现。
真要命.......
“殿下！
”
嘶哑的呼喊声将夏洛特从思考中拖回现实。
她低头看去，正是方才掉下去的医生所发出的。
“殿下！”安东尼医生焦急地呼喊道，“大家已经来了，请，请您屈尊劳驾，帮帮我们！”
“帮.......你们？”夏洛特愣住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对面在开玩笑。
这时的世界从未有过如此像棋盘那般，泾渭分明。
她和他是代表白色的那一方，其余所有人都是黑方。
现在，掌控着绝对优势的黑方，只需要将所有的棋子，一枚一枚，稳步推进，便能够将死白色。
但在决战之前，对方居然用处了盘外招，试图劝降她这枚仅剩的白子？
棋盘上，哪来的劝降？
“殿下！”
安东尼医生的声音再次传来。
“您回来吧，站在那个魔鬼边上，会变得不幸的！”
“您，是我们这边的啊！
”
“你们.......这边.......”
夏洛特再次怔住。
是啊，她好像，从来都不是林恩这边的。
对方，根本就没有承认过她的存在。
他的一举一动，全凭自己的意愿。就算自己那时站在他的身边，他也从未有过想要参考她的意见的意思。
而如今，自己被他拉下了水，全城上下仅剩这唯一的立足之地，结果，连句道歉的话语都没有听见。
“我站在这儿，我，到底得到了什么？”
夏洛特想不出。
她从始至终，都没有从对方身上获得过任何东西。
如果这是一笔生意，那她毫无疑问，已经赔的倾家荡产。
但好在，场外有人给予了她援助，只要现在答应他们，加入他们，她或许不能拿回失去的东西，但绝对能止损。
现在，只要即将进行选择的人，还稍稍有些理智，都知道该选哪个。
夏洛特毫不犹豫地迈出了脚步。
然后，便悬停在了空中。
恐惧，无尽的恐惧于心中涌起，其庞大程度，甚至剥夺了她大脑对于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可是夏洛特能够清楚感知到，这份恐惧，并不是对于眼前的高度与人群的密集，而是对于.......
——背叛。
“为什么？”
夏洛特没想明白。
她和他之间的关系，在后者心中，或许连朋友都算不上。
可为什么，自己心中居然会产生这样的情绪？
深呼吸，夏洛特牙关紧咬，想要控制着身体弯下腰，伸出手，去帮助即将爬上来的人们，把他们给拉上来。
但，仍没有成功。
“滴答——”
水滴滴在洁净的穹顶上，再顺着光滑的表面滑落下去，最后飘散在风声当中。
摸着自己湿润的眼角，夏洛特满脸茫然。
“我，在哭........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我！”
蕴着哭腔的声音接着前一段的末尾被夏洛特说了出来。
此刻的她，忽地像是被分裂了人格，明明是同一具身体，却说出了气质完全不同的两种话语。
“我不喜欢这样做，我不要这样做！
”
夏洛特颤抖着说，但下一刻，她的语调又恢复了平静。
“我应该这样做。”
“不可以！
”
“为什么不可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身体中会有另外一个声音，但我的思考方式告诉我，继续将这种行为维持下去，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好处——所以，你的理由是什么？”
“理由.......理由........”
“想不出来，就是没有理由，没有理由，就是错误——我讨厌错误的决定。”
夏洛特面无表情地准备迈开步子，那一瞬间的强硬，使她成功挣脱了原有的束缚。
但就算如此，她也仅仅只迈出去了一步。
“为什么.......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夏洛特哭着说：“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什么事情都有理由。”
“我只知道，我这是我不喜欢的事情，而我不喜欢去做我不喜欢的事情！”
“还有。”
“我讨厌你！
”
无论是夏洛特一号，还是夏洛特二号，“讨厌”这个词，都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说出。
而当她哭着喊出那句话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忽地开始变换起来。
时而狰狞，时而沮丧；时而愤怒，时而惊惧。
变换到最后，又再度归于平静。
“你不能讨厌我。”她轻声说，“我是你所希望的模样，是你应该喜欢的东西。”
“你不是，你不是！
”她颤抖着说。
当切身体验之后，她终于明白了林恩身上拥有的东西到底有多么可怕。
以利益之上为一切行为目的的自私，对于所有拥有美好的智慧生命的冷澹漠然，以及其他许许多多。
这些人类的劣根性，在他身上，几乎是以几何倍数进行的增长放大。
当体验过后，夏洛特的心中唯有一种感受。
可怕，很可怕，非常可怕！
可是.......
将这些从他那儿学过来的东西放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在她却一点儿也显得不讨厌，又成了她所向往的那个少年。
想来对于情绪十分敏感的夏洛特，在转瞬之间，便明白了自己期望拥有的是什么。
“我向往的，不是变得和她一样的我，而是，拥有这些特质的.......他。”
颤抖的话语随着从远方而来的风飘散远去。
这一次，她没有再得到答复。
“啪嗒——”
夏洛特忽地感觉自己回来了，但回来的太快，导致猝不及防的她没有能够成功稳住身形，啪的一声瘫倒在地。
“我.......”
她看向自己的手，握紧又放松，再放到眼睛前面。
确实是自己的手。
庆幸地舒了口气，可还没舒完，她便地见到，有一只枯藁的手掌，搭上了穹顶的边际。
勐然起身，夏洛特这才发现，下方的人，居然已经爬上来了。
“糟，糟了！”
她急匆匆地后退两步，满眼尽是恐慌。
在退到一半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忽的转过头，看向仍没有回过神来的少年。
“不，不行.......”
夏洛特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
可是........
下面的人实在太多太多，她，很害怕。
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后退。
“我不可以害怕！”
她大声喊着，试图用声音来维持心防。
可是，这还不够。
她需要一个目标，一个可以让她无视恐惧，勇敢起来的目标。
深呼吸，夏洛特漂亮的眼眸忽地开始闪烁。
她知道了她的目标，应该是什么。
小跑着到穹顶边缘，夏洛特咬着下唇，抬起脚跟。
“下去！”
“啊啊啊啊啊——”
疼痛使即将上岸的人下意识地松开了手，连带着后头的许多人，都重新滚落高空。
“抱歉抱歉抱歉！”
小脸煞白的夏洛特下意识开始连连道歉，但随着手掌越来越多，她那和小孩子没几分差别的动作，还得继续下去。
她只能一边道歉，一边用力踩着那些布满狰狞血管的手。
可是，只有她一个的话，还是不够。
人，实在太多了。
很快，四面八方，都有手掌出现。
“抱歉！”
夏洛特再将一个人推下去，转身回头之时，却发现，自己身边，已经有人爬上来了。
“啊啊啊啊——”
恐惧让她尖叫出声。
想要迈开脚步进行逃亡，可方才的过度用力，已经使她不剩多少力气了。
夏洛特刚要有所动作，双膝忽的一软。
“救命.......诶？”
尖叫声忽地止住，夏洛特看着下方离自己仍稍有一些距离的地面，顿时一愣。
自己，没倒下去。
“辛苦了。”
轻笑声从身后传来，夏洛特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人拖住了。
林恩将少女扶正，伸了个懒腰，然后走上前。
“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他的台词似乎有那么点庸俗，好像许许多多的戏剧当中都会用上的词语。
可夏洛特就是觉得很安心。
因为，在这一刻，她知道，自己的目标达到了。
“我得站在他边上保护他！”
她是这么告诉自己的，然后她就觉得自己变得勇敢起来了，就好像只要站在他的身边，她就不会害怕任何东西。
“勇敢，原来这么简单吗？”
夏洛特心中忽地涌现起这样一个想法，不过很快她便以笑容带过。
“谁知道呢。”
什么事情往深了想都会变得很复杂，她知道自己很笨，注定弄不明白。
所以，就干脆不想了。
至于她知道的到底是勇气简单，还是其他东西......
那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