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德酒馆是洛林镇上的唯一一家酒馆。
或许是边陲行商经常将洛林镇选为落脚点的原因，它的装修意外的不错，完全没有周围其他建筑那副破落的模样。
林恩与阿丽莎来到门口，立刻有人迎了上来。
“嘿，您就是霍格少爷吧。”
来人是个中年男性，身材有些走样，笑起来眼睛都只剩下一条缝。
“我远远便瞧见您了，心想我们镇上怎么会有如此英俊的少年人物，忽然想到今天要接待的客人，心中顿时了然。”中年男人不露声色地将林恩捧起，顺带着做了个自我介绍，“在下卡勒姆·巴伦，是这家酒馆的老板。”
林恩含笑点头，从兜里摸出两块金币。
巴伦先生受宠若惊地将金币揣回怀里，一边暗骂里面的家伙有钱包场却吝啬地不肯给消费，一边将脸上仅剩的一条缝隙用笑容掩盖。
“来，您这边请。”
老板拉开酒馆大门，将少年商人请进来。
林恩在迈过门槛的同时，不留痕迹地打量着四周。
酒馆的构造仍是普通酒馆那一套，墙壁上挂着各式各样的英雄画像，到处都是桌椅板凳，不过不同的地方在于灯光不像寻常酒馆那么昏暗，想来是因为包场人的要求。
除此之外，剩下的便是嘈杂的议论了。
“嘿，你说是哪里来的客人，能让海兹那家伙大出血包下酒馆，还奢侈地让队伍在这儿多休息几天？”
“据我说知，他要接待的似乎是蓝地的一个商人。”
“蓝地商人，有什么稀奇的吗？”
“普通商人倒没什么稀奇的，但人家做生意的地方似乎是在罗科索斯。”
“王都吗？啧，那这地方还是档次不太够。”
“确实不够，而且我听说，来的还是个小少爷，估计到时候又得嫌弃这个嫌弃那个了。”
“王都的商人可是人上人，指不定哪天就买了个贵族头衔来呢，咱们这小屁民，人也确实看不上。”
“哈哈哈——”
众人哄笑。
这时有人用余光瞥见了那个衣着朴素，但相貌与他们完全是两个画风的少年正站在他们边上饶有兴致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于是那个人笑不出来了。
然后所有人都笑不出来了。
除了林恩。
林恩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招招手示意阿丽莎将冒着泡泡的啤酒从吧台上端过来。
然后他握着啤酒杯的把柄和边上那个准备把啤酒送入口中但悄然僵住的人轻轻一碰。
“我觉得你们说的有道理。”他抿了一口啤酒，露出嫌弃的表情，“嗯，真难喝。”
他放下啤酒杯，顿了顿，说：“现在我该嫌弃你们了，但在那之前。”
“有没有人教我一下从哪儿能买到贵族头衔。”他好像是在很认真地说。
“噗嗤——”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尴尬的气氛一扫而空，众人之间的气氛再度恢复成了方才那副模样。
林恩身边那位被迫跟他碰杯的男人这次主动举起酒杯。
“霍格先生，您可真幽默。”他大笑着称赞着少年。
林恩板着脸说：“幽默应该是一位优秀的商人必不可少的品行。”
众人瞧着他这副身行不合一的模样，顿时笑的更欢乐了。
少爷，好厉害.......身后的阿丽莎与边角当中的二号对上视线，两人眼中都是极为近似的意外。
他们都知道自家少爷很有本事，不过再怎么说也是一位经历了十几年贵族教育的人。
在贵族们的教育体系中，血统是非常重要的一点，林恩不可能不受到影响。
原本他们还以为林恩至少会有一段时间不适应由高处坠下的身份落差变化，所以阿丽莎才选择扮演成了一位貌不美但温柔识大体的情人，用以在之后的交流中协助他过度。
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林恩变化的如此丝滑，卡塔来纳大剧院里的戏剧演员都没他变得更自然。
他们心中安定下来，神情也放松了许多。
“老弟。”
几杯酒下肚后，霍格先生已经变成了霍格老弟。
那个最初与他碰杯的男人亲切地搂着霍格的肩膀，醉醺醺地说：“我有个女儿，是独女，要不要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这样一来，咱们两家强强联合，以后的日子必是风生水起。”
没有你也是风生水起。
林恩不留痕迹地卸下他搭上自己的手，笑吟吟地说：“抱歉，家里已经给我安排了婚事了。”
“没事。”男人丝毫不在意地说，“家花哪有野花香，男人嘛，天生就向往自然。”
林恩眨眨眼，手指不经意间颤了颤。
男人将他的表现当做了意动，刚要说话，林恩身后忽的出现一只白净的手掌，为他续上啤酒。
男人这才发现这位黑发女性并非是酒馆的服务员。
林恩摊了摊手。
“哈哈哈——”
男人尴尬地笑了笑，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浑浊的眼中精光散去。
“啪嗒——”
门扉被推开的声音再度从门口传出。
这次声音有点大，一下子便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那是个身板臃肿的中年男性，身边跟着个年纪稍微比林恩大一些的少年人。
中年男人的十根手指上有六根套着宝石戒指，少年脚下踩着一双银色大道上的奢侈品店出产的皮鞋。
“海兹先生。”
有人向男人举起了酒杯，男人则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一声。
他没有向吧台要一杯啤酒，直接来到了林恩所在的位置边上，但没有坐下。
“霍格少爷？”他不确定地看向林恩。
林恩起身，微笑着向他伸出手：“很高兴见到您，海兹先生。”
“我也是。”海兹的笑容变得真实了一些。
他转过头，向林恩介绍他身边的少年：“这是我外甥，也是我的助手，现在正跟在我身边学习经商的知识。”
林恩点点头，但没有同样向他介绍阿丽莎。
于是商人海兹的笑容更灿烂了。
尽管他不知道霍格家的具体情报，但这副举动，至少也是学习了不少贵族礼仪才会下意识做出的。
合格的贵族会在外头的场合保证自家女卷的安全，不会向他们这种不三不四的人进行介绍。
林恩的动作，加上他到此而来的目的，说明他们家绝对已经无限接近于真正的贵族了。
“来，这边请。”海兹试图将林恩带离这个位置。
林恩微微点头，向众人举杯示意，众人举杯回应，笑的很是开心。
这下倒是让海兹有些不满了。
贵族怎么能跟这种比他们还次的商人如此热切的攀谈呢？
林恩没有在意海兹的想法，跟着他和他的外甥来到一个小房间里，阿丽莎留在外面。
坐下后，海兹摩挲着自己的宝石戒指，热切地问他需不需要再来点啤酒，林恩说不要，茶水就好。
海兹立刻答应了下来，还生怕他反悔似的催促着外甥赶紧去弄来。
茶水上来后，海兹又不知道从哪儿抽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来看，是一根品相还不错的雪茄。
“抽吗？”他问。
林恩仍然拒绝。
海兹开心地把雪茄放回袋子，林恩瞧见那里面都是雪茄，但品质不行，光看上去还有点潮湿的样子。
客套结束，林恩也不想再拐弯了。
“先生。”林恩问，“我要东西，带来了吗？”
“带来了。”海兹认真的点点头，但没有其他动作。
“在哪儿？”
海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儿。”
“不过。”他顿了顿才继续说，“只有洛林镇这三座镇子的，马林堡的资料太难弄了，我们只被准许快速通过，连停留都不被允许。”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房间里剩下两个人同时愣了一下。
居然想弄到马林堡的？
林恩讶异地看向海兹，海兹以为他是觉得自己能力不错，能在短时间内齐三个镇的详细资料，于是像是受到鼓励似的灿烂笑着，但其实林恩只是在看他身后的阴影。
这是计划的一部分。
二号隐晦地表露出意思。
迷惑视线嘛，我懂。
林恩了然地点点头，旋即又看向准备抽出纸笔来写东西的海兹。
“您为什么不直接记录下来。”他疑惑地问。
“为了保密啊。”海兹理所当然地说，“要是记下来被人发现了就不好了........放心，我的记忆力很不错，不会记岔的。”
“.......”
林恩默默感慨他们不是真的要军事情报。
否则这种自作聪明的行为引来的只有灭口。
海兹显然没有在意这些，只一边写一边复述：“洛林镇等三镇其实可以算是一个市镇，由子爵冯罗·埃里克管理，他手下一共.......”
“等一下！”海兹的外甥打断了海兹的话。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舅舅：“舅舅，您这是在干什么？”
海兹笔锋一顿，抬头看向他，皱着眉说：“赛斯，你怎么跟我说话的？”
被称作赛斯的少年懒得去维持虚伪的礼仪，认真地重复了一遍自己方才的话：“舅舅，您在干什么？”
“交易啊。”海兹对这问题有些摸不着头脑，瞧见林恩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重，他脸色一冷，“赛斯，如果你实在不想跟着我学习，就给我滚出去！”
商人试图利用自己长辈的威严从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中挽回一些面子，但赛斯却并没有被吓到。
他大步上前，在舅舅惊愕的眼神中，撕掉了那张纸。
“您知不知道您在干什么？”他愤怒地瞪着海兹，“您这是在卖国！”
他的愤怒与扣上的大帽子并没有换来海兹的惊慌，海兹甚至毫不在意地承认了这件事。
“对啊，我就是在卖国。”他的脸上充斥着不解，“商人卖国，有什么问题吗？”
赛斯被他这理所当然的样子整地一怔。
商人，在历史上就是为了利益不顾一切的代表，卖国，貌似确实是一件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事情了。
“不，不对。”赛斯辩解道，“就算是为了利益，也不能出卖自己的国家。”
“这不是商人，这是贼，卖国贼！
”
“赛斯·格罗斯！”海兹念出了他的全名，表示着他对赛斯的职责很是愤怒。
他指着门外：“滚出去！”
赛斯头一甩，径直走出门外，然后反手用力关上门。
“砰——”
巨大的响动把桌子都震地颤了几颤。
大厅里的众人下意识回过头来，见到的却是那位霍格先生身边的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女人一巴掌把怒容满面的少年拍晕的画面。
“刚刚谁说要去搭讪来着？”
三分之二的人低下头来喝闷酒。
........
房间内。
“抱歉，先生。”海兹愧疚地说，“那孩子本来不是这样鲁莽的人的，只是他一般在克罗斯镇长大——那是个离卡塔来纳有些近的地方。”
林恩了然地点了点头。
来茵王国是来茵地区难得的统一了大部分区域的王国，民族主义毫无疑问是一个向民众们宣传并巩固王权的优秀选择。
王都周围，这种宣传肯定更是剧烈，正处于热血年纪的少年人们很容易便上头宣誓效忠国家。
“年轻人嘛。”林恩笑着说，“我理解。”
“感谢您的谅解。”海兹讨好地笑着，心中暗暗腹诽你不也是年轻人嘛，转念一想又羡慕起林恩的教养来。
稍微摩挲了另外一根手指上的翡翠戒指，商人的心情好了许多。
他又拿出一张纸，但没有动笔。
“刚刚我说到哪了？”
“他手下一共。”林恩和善地为他续上。
“奥奥。”商人接上了思绪，继续说，“埃里克子爵通常都住在罗克镇上，手下一共有十二位骑士与四十位守卫，以及若干亲兵——顺带一提，镇上他安排的巡逻卫队，都是以士兵的训练标准进行训练的——最近一些时间，他似乎正在周围招募人手，加入他的队伍，周围村子里的青壮年都赶了过去.......”
“.......”
林恩听着商人的叙述，微微眯眼。
能养得起十二位骑士与四十位守卫，这个子爵，不简单啊。
一般来说，如果是普通人家的人想要向着更高的层面进行发展，有几种选择。
一种是努力学习，考上学院；一种是自己摸索，外出探险，每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前者需要消耗金币，普通人家很难供得起高级学院，所以最后这一类通常都会成为后一种。
如果不想玩命，也有办法。
去给有钱人家当打手，签契约，让他们帮自己提升。
契约一般都是二十年起步，如果签了，说明这个人至少五分之一的人生都要被栓在这户人家中，除非其家道中落，主动断绝契约——但现象最多的还是家道中落也得老实看着人家。
当然，签了契约，甲方就肯定会培养乙方。
而这，代表着不菲的付出。
林恩依稀记得有统计说，贵族想要培养一位合格的打手，也就是实力至少要在三分之二白银星环的一阶战士，至少需要耗费十三万多的金币，如果是骑士，则需要再加一倍。
魔法师加三倍，炼金师加十倍，医疗师随机，刺客之类的.......祈祷不要被发现就行。
其中，战士与骑士是性价比最高的选择之二，魔法师是最差的选择，炼金师看运气，医疗师看肾。
但就算是性价比最高的两个，想要培养五十二个出来，至少也需要八百多万的金币。
由于人数同质化的叠加产生的重复性，这个数字可能会稍少一些，但怎么也不太可能低于五百万。
再加上士兵的培养成本，使得林恩不禁感慨。
“看来九十年还是少了。”
“这个三个镇子的税，该不会已经收到九百年以后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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