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走鬼仙一途的强者,数不胜数。
无一例外,都是肉身损毁。
冥河虽能将一部分强者损毁的肉身沉入河底,但更多鬼仙的肉身,则是永久消失。
河中的尸身,只是一种道的体现。
当然,有尸身沉在冥河河底的鬼仙,打捞尸身的时候,比没有尸身的鬼仙打捞尸身,自然容易一些。
还幽,补全的是鬼仙的跟脚。
并非真的打捞尸身!
这一点道理,虽然简单,但这是修士,站在高处俯瞰整个修行之道时,才能得出的结论。
鬼仙在还幽时,还只是雾里看花。
……
……
时间一刻刻过去。
徐行察觉到自己甩出去的鱼钩动了一下。
他提起钓竿,一具腐烂的尸身被他拖曳到了纸船的附近。
尸身散发着恶臭。
只有肋骨、腹部,还有一点腐肉外,其余地方,多是森森白骨。
尸身靠近纸船的时候,主动向纸船游动。
像是“活”了起来。
只是他速度太慢,在尸河中,宛如龟爬。
“有人动了你的尸身?”
这一次,老者主动开口,言语略有一些惊讶,不过仍旧嘶哑,“一般来讲,冥河的尸身都是死物,你的却活了。只有一个可能,是有人动过你的尸身。”
这不同寻常的一幕,发生在他眼前。
老者犹豫片刻,他揭起斗笠,侧转过身,看了一眼身后搭船的徐行。
看完后。
他童孔微微一缩。
于是,他照着徐行刚才的样子,将袖角抖动了一下。
四粒散着幽芒,拇指大小的冥土,滚落而出,回到了最初的原位。
“有变故?”
“怎么回事?是我钓起了不该钓起的东西。还是说,动了我尸身的那个人……,另有隐秘。”
“是对我有恶意?”
“背景太大?”
“所以连阴差都不敢收我的贿赂?”
徐行见到这一幕,痴愣了一下。
让官员不得以退回私收的贿赂,不可能是官员自我检讨,认识到了自己的作风问题。
而是其中暗藏着一些变故。
要么是他的背景惊人,导致老者不敢私收贿赂,以免得罪。
要么是他“惹了”背景惊人的人,导致老者不敢私收贿赂,害怕被牵连。
这两者都有可能。
“动我尸身的,这个世界,应该只有一个人,是师玉艳,也就是西皇。”
“她要复活我的‘前世’。”
“那么,必然会来冥河走一遭。”
徐行大脑急速运转,想了许多。
他一向行事低调,不可能惹上什么仇敌。即使有仇敌,也大多杀了。
这一世,有师玉艳庇护,道途顺利。
按理说不可能遭惹到什么仇家。
徐行保持镇定,继续竭力拉自己的“尸身”上船。
他打量了一眼老者。
老者沉默寡言,宛如凋塑。
见此。
徐行心里瞬间凉了个半截。
倘若他“西皇”的背景有好处,这老者也不至于此刻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能力越大,仇家越强。”
“师玉艳入幽冥绝域,为复活我的前世,这过程,说不定不怎么美好……”
徐行咽了咽口水。
大致猜到了几千年前发生的一些事。
很快,随着“尸身”的上岸,一幅幅画面在他脑海里浮现,他顿时印证了心中的猜想。
那是一副令人心季的场景。
白衣女子怀抱青铜鼎,右手演化着杀伐秘术,无数亡魂在她的手下毙命,这些亡魂有的鹤氅、有的华服、有的星衣,皆是王侯一类的人物。
但在那一瞬间,他们碎成了齑粉,连冥界的法则都无法修复他们的躯体。
冥界的动乱,没有持续多久。
远古的尊者出现了。
总共七尊。
这些人的气息和白衣女子一样强大,而且更加的古老、尊贵。
是这冥界的主宰者。
白衣女子与三位尊者交手,打的天地昏暗、群山崩碎,神光四溢。
直至白衣染成了血衣。
终于,战止了。
她起尽冥河之水,在累累白骨之下,找到了那一具腐朽的尸身。
可惜,不论她再浇灌鼎中金血。
尸身仍旧腐朽,难以复苏、生灵。
“那一战,她败了。”
“不过她得到了锦帝的允许……”
“到冥河打捞你的尸身。”
纸船上的老者开口了。
在徐行触碰到“尸身”的时候,他便知道,徐行看到了数千年前的那一幕。
“锦帝是七位尊者之一,他们在这死域中沉睡。”
“西皇想要干预轮回……”
老者叹息。
他撑着竹篙,来到了另外一条河。
这是与冥河不同的一条河,宛如天上的银河,缓缓流动的河水蕴藏着点点星芒,璀璨美丽。
与死气沉沉的冥河区别极大。
这条星河旁,盛开着无数红色的赤莲。
“彼岸花?”
徐行愕然。
他还以为自己要费一番功夫,才能抵达彼岸河。没想到这阴差,竟然主动带他来到了这里。
“他不是刚才的阴差?”
“换人了?”
纸船上,徐行背着自己前世的尸身,目光朝船头的老者望去。
老者的装扮、模样、气息一丝未变。
似乎仍是以前的阴差。
但,徐行却有种感觉,这老者换了个芯。
从言谈举止中能看出来。
“采一朵彼岸花,种在你的丹符中。”
“这事,对你有大好处。”
老者撑着纸船停在河岸旁,沉声道。
说完话后,他见徐行不动,仍有犹豫,于是又补了一句,“这也是我们和西皇的约定。”
“多谢前辈。”
徐行心中一凛,不再迟疑。
若这“阴差”对他怀有恶意,他即使不采彼岸花,也逃不了一死的结局。
前面的路,师玉艳已为他铺下。
师玉艳既然让他兼修两道,不可能没考虑到今日之事。
徐行背着尸身起身,踏上彼岸河的岸边。
从冥河打捞出的尸身,会一直陪伴在还幽鬼仙身上,直到鬼仙将其炼化入体,全了根脚。
艳丽的彼岸花散发着麝香。
“哪一朵是真正的彼岸花?”
徐行睁开法眼,观望彼岸花海的气息。
彼岸花是幽冥绝域的至宝。
数量极为稀少。
每三千年,才能成花一朵。
其余伴随其生长的,只是虚幻之花。
这些,在仙芝门、启明派、香狐教等派的典籍中,都有记载。
“看不清晰……”
观摩了一会,徐行勉强辨别了一两朵虚幻之花,但他没有找到真正的彼岸花。
而这一两朵虚幻之花。
等过上半息。
他再用法眼观望时。
又会认为其是真实之花。
“尔时天尊在禅黎国土……”
“与大道真仙万万亿千人,诸天尊及诸天龙鬼神,尽来集会,受吾约束……”
“……受持念诵此经已后,解阳九百六之灾,三衰九横,八难五苦之厄……”
找了一会后,徐行突然脑海灵光一闪,冥冥之中感悟到了什么,于是立即盘膝就座,闭眸念颂出了这一篇残经。
《度厄真经》!
这篇残经是启明派先辈在幽冥绝域中打捞而出的。
在启明派眼中,这篇经文虽然繁奥,但一点用处也没有。上千年过去,没有一人能破解出这篇经文真正蕴含的道与法。
然而他不一样。
初获这篇残经不久,便从中悟得了真法。
“度厄经?”
纸船上的老者听闻此经,目光复杂了一些。
这经文,是曾经地府的真经。
只是时光荏冉,不知多少纪元过去,这个世界渐渐没了地府,只剩下幽冥绝域,以及残缺的阴差了。
他脑海的记忆,浮现出了一个羊蹄的怪物。
是那个怪物,覆灭了一切。
一刻刻钟缓缓而过。
徐行面前的彼岸花海逐渐枯萎,只剩下了一朵真正的赤莲随风摇曳,绽放香气。
“真正的彼岸花……”
“被他取走了。”
老者面露不舍。
彼岸河旁的彼岸花海是假,亦是真。
随手采摘的彼岸花,并不会消失。
虽是虚幻之花,但于鬼仙来说,亦是一个大造化。
“上船吧,我送你离开。”
老者脸上恢复了平静,催促道。
“记住,不到命宫境,不要轻易涉足幽冥绝域。”
他又叮嘱了一句。
“前辈……”
“我师尊说让我来彼岸河河底,取森罗大帝的传承《森罗经》,让我修他的法。”
徐行没着急上船,主动说出自己来幽冥绝域的另一个目的。
若无《森罗经》,兼修两道,对于他来说,没有太大的意义。
到了塑命境,鬼仙和武者殊归同途。
修鬼仙一道普通的功法,还不如专精武者一道。至少走的更快些。
师玉艳给他的仙血……。
可以完美改造他的身躯,然后复刻师玉艳的道途。
天下间,除了师玉艳这个《西皇经》的开创者之外,没有人比他更适合修行《西皇经》。
“森罗大帝的《森罗经》?”
老者拧眉。
在斗笠的遮掩下,他的眼眸绽放两道神光,将徐行的身躯看穿,看到了其身上隐藏的一滴仙血,以及特殊的“一命双体”。
“她走到了那一步了?”
老者心中惊骇。
仙血,存有师玉艳的气息。他感应的清清楚楚,这是一滴成仙之人的血。
“仙之子!”
他知道了为何“西皇”不担心眼前这鬼仙来到幽冥绝域了。
杀戮仙之子!
必然会承受仙人的怒火!
上一次,西皇虽在幽冥绝域中战败。
但她是以一敌七。
“你随我来。”
老者起身,收起纸船,以竹篙一点水面。
彼岸河河面分开,露出河床。
河底,是一座宫殿。
“森罗大帝是锦帝、鹏帝几人之前的大帝。那时,天地间,还无鬼仙一道……”
“是他闯入地府,窃取了一件幽冥的至宝。”
“创造出了鬼仙一途。”
老者引路。
他于虚空行走,每走一步,脚底便生出一道虚无的阶梯。
在入幽冥绝域之前。
殷寿便对徐行说过鬼仙一道的来历,言说鬼仙是幽冥绝域的祭品。
此时这老者所言,与殷寿的话别无二样。
只不过更具体了一些。
“森罗大帝是数万年前的人物了。是三万年前,还是十三万年前?记不太清了。”
“太久远了。”
老者叹息。
彼岸河并不深,只有百丈不到。
二人走了不到一刻钟,便来到了这河底宫殿。
森罗宫修建的不怎么华美,甚至还不如凡间皇宫。只不过这宫殿极为的苍老,表面被岁月所腐蚀。建筑风格大大迥异于当世。
宫殿正门缓缓打开。
老者带徐行来到了宫殿内部的一面玉璧。
这玉璧上,刻着一轮血月。与幽冥绝域的血月一模一样。只是在血月的内里,还刻着重重的楼宇。
“这是森罗经……”
“森罗大帝在此处留的传承。”
“你只剩下五天的时间了。”
竹篙不知何时成了老者的拐杖,被其拄在手上。他眉宇轻扬,似笑非笑的看着徐行。
生者入幽冥绝域,只能待七天。
七天一过,若不走,便会遭遇大恐怖。
“多谢前辈指引。”
徐行保持平常心,先给老者道谢了一声后,然后细细观摩玉璧上的血月。
他猜测,老者有可能是幽冥绝域的七尊之一。
或者是森罗大帝本人。
“怎么去悟?”
看了一会玉璧,什么都没感知到。徐行纳闷至极,不知该如何去下手。
这血月只是一个意象。
存有道则的意象。
跟功法似乎完全扯不上关系。
想了一会,还没有理出头绪,他于是干脆盘膝坐在玉璧前,再次念诵起了《度厄真经》。
但这次《度厄真经》却没有发挥效用。
找到真正的经文。
“森罗大帝闯入地府,是外敌,我的九曜仙命【地府鬼判】对其自然不起作用……”
见念经无效,徐行亦不伤感。
他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
“不知师玉艳有没有给我留下后手?”
“她应该看过《森罗经》。”
徐行入静,心神入体,观摩体内的那一滴仙血。
仙血存于他的肉身洞天。
此时在他的呼唤下,渐渐有了反应。一丝金色血液从仙血上剥离而出,飞驰出了他的体内。
这一丝仙血黄豆大小。
在徐行的眉心处漂浮了一会后,渗进了玉璧刻画的那轮血月之中。
刹那间,幽冷的血气蔓延。
皎皎明月升于殿空。
“他娘,还真给他留下了后手……”
“彼其娘之!”
老者见到这一幕,一脸的晦气。
他将徐行带到这里,肯定不是打算让徐行空入宝山而归。
徐行自己取得《森罗经》,和恳求他传授,这两者区别大了。
一篇帝经,到他这个修为,并不重要。
强大的永远都是修士,而不是一篇腐朽的经文。
“西皇,既然你不愿意让这小子欠我的人情,那么,这一次,便是你欠了我的人情……”
想到这,老者嘴角露出笑容。
西皇布置后手,以她的仙血,将《森罗经》显现于世,避免了求经的徐行欠下人情……。
那么,反过来。
西皇未经允许,便如此做。
相当于破坏了规则。
代子受过。
自己欠下了因果。
玉璧附近,徐行受血月照彻,周身经脉、器官一一浮显而出,包括附着在他背上的“尸身”。
按理说,他这一世投胎转世,与前世断了因果。前世的尸身,与他无关。
但他的诞生,与师玉艳的布置有关。
故此,前世的尸身,亦成了他这一世的尸身。
在他接下师玉艳的仙血时,便主动继承了前世的因果。所以从冥河打捞出的尸身,是前世“武行”的尸身。
血月横空,朗照丹符。
徐行开始与前一世的“尸身”相融合。
这“尸身”不仅是“武行”的“尸身”,更蕴藏着一部分先天本源。
自人降生迄始,就存于冥河的“根脚”。
“尸身”开始化作一股暖烘烘的先天之精,流向徐行的四肢百骸,开始对他的鬼躯化生、还阳。
以他的“丹符”为核心,开始逐渐衍生出经脉,贯穿周身。
还阳三境,趋阳、还幽、定命。
趋阳劫取他人“真命”,而还幽是真正赋予鬼仙“生机”,让其真正的还阳。
徐行仔细体悟这种变化。
由生到死,由死到生。这种道则,至高无上。
对他的龙虎道则,有不少益处。
一篇篇《森罗经》的经文,也随着他的还幽成功,彻底灌注到了他的脑海之中。
“定命!”
徐行睁开双眼,吞下横于殿空的血月,将这血月压向自己的丹符空间。
血月,不仅承载了森罗大帝的修行法门。
还是森罗大帝赐予传承者的一道机缘。
突破定命境或者天元境。
都需融练出一道命则。
而这血月,便是森罗大帝传承中的命则。
一日。
两日。
……。
直至第五日。
徐行赶在第七日到来之前,睁开了双眼。
他目视体内,鬼仙丹符和武者洞天熔炼为一体,分为两重天。
第一重天,是烈日白昼。
第二重天,是血月暗夜。
待他到达塑命境后,便可达到师玉艳所言的“丹符化地府,洞天为天宫。”
“仙之子的道途,果然与众不同……”
老者驻足一旁,暗暗感慨。
寻常人兼修两道,稍有不慎,便会引火自焚。
但徐行体内有仙血,这滴仙血帮徐行塑造了一条特殊的路。
“小辈,该离开了。”
老者出言提醒。
徐行点头,朝老者恭敬一礼,跟随老者走上河面,搭上了纸船。
不一会。
纸船驶出了彼岸河,来到了冥河。在冥河行驶了一会后,徐行忽然感觉身子一晃,像是被人推了一把,跌落在河水之中。
等他醒转,已然回到了仙芝门的灵地。
一旁的殷寿正紧张的看护他的肉身。
“还幽成功了。”
徐行睁开双眼,对殷寿一笑道。
……
……
现实世界。
两年时间一晃而过。
徐行掐准时间,结束闭关。
他来到陈家族地,沐浴更衣,佩上香囊后,这才抬步赶往泽圣林。
沧澜洞府曾是陈家的一个真人洞府。
后来陈真人战死后,收纳归公,赐予了徐行居住。
不过无量派讲人味。
让陈家族人负责照顾徐行的衣食起居,以此为条件,让徐行顺手庇护陈家。
虽说修炼之后,一些俗礼可免即免。
但赴宴之前,整饬衣冠,亦是对主家尊重的一种体现。
以小见大,见微知着。
“没想到晏师姐也受了康家的邀请……”
徐行给康家送上一份拜访礼后,便被小厮引入到客厅,面见康家家主。
只是不料,在他就座没多久,晏细铃亦赶到了泽圣林,并坐在了他的对座。
晏细铃的来意,徐行不用想也知道。
无非是盯着他和康家。
以免他和康家,成了姻亲。
“让家里的女修暂歇一会,别着急和常真君碰上……”
康家家主康盛眉宇一挑,对次子康裕传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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