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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 违法不是犯法的理由

北宋大法官正文卷第二百九十四章违法不是犯法的理由张斐今日本要去那边看看的,因为他料想,此事肯定会惊动曹评,而且谷济方面肯定也会派人来的,他有些不太放心。

但还未出门,就被苏轼给堵了回去。

自从苏轼上回输了之后,他对这争讼,就越发上头,不但没有一蹶不振,反而是越挫越勇,还天天期待上堂争讼。

“你之前说,这检察院主要职责是起诉,如今总警署要起诉春风十里,这理应归我们检察院管。”

张斐无奈地与许止倩对视一眼,又向苏轼道:“苏先生,我当时只是提醒,我不过是一个衙前役,这事先生找我是没用的,得去找总警署。”

苏轼哼道:“你休当我苏轼无知,此事十有八九是你拿主意,你只是不信任我罢了。”

张斐索性点头道:“就我个人而言,我确实不信任苏先生,因为这个官司,苏先生未必能够把控的住。”

苏轼骨子里就傲,听到这话,就更不情愿,“对方违规在先,此乃铁一般的事实,这能有多难?”

张斐稍一沉吟,问道:“敢问先生,一个小贩坐在路边歇息,行来的马车撞翻了小贩的货物,责任是属于谁得?”

“这不一样。”

“这其实是一样的。”

张斐道:“虽然那块地不是属于他的,但是地上房屋绝对是属于私人财产。朝廷有权依法没收、拆除,但这属于公权,不代表你能够随意去破坏人家的私人财产。

好比说逃犯,官兵有权追捕逃犯,甚至当场击毙,但你如果谋杀一个逃犯,你也属于违法,只不过在量刑的时候,可能会轻一些。

就此桉而言,一个是宅地法,一个是交规法,二者其实是平行关系,能不能用交规法去解决宅地法的问题,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得就事论事。”

一个很基础的法律原则,违法绝不是你犯法的理由。

决不能说,他违法,我就能杀他,那还要公职人员干嘛?

当然,协助警察,亦或者自保,又得另说。

凡事无绝对。

故此才要审理。

苏轼听罢,更是欣喜若狂:“你说得有道理,这官司的确比我想象中的有难度,你放心,我会仔细研究的,一定会全力以赴。”

太简单的官司,他反而不感兴趣。

要有挑战。

“......?”

张斐差点爆粗口,老大,我不是在用激将法,我特么是认真的,你别闹了好么。他无奈道:“苏先生,我知道你深谙律法,但是这场官司所需要的技巧,是你不具备的。”

苏轼问道:“什么技巧?”

“到时你就知道了。”

张斐又是苦口婆心道:“就事论事,此桉不过是一起非常普通的交通意外,也不在检察院的职权之内,而我也不会将此桉转移给检察院的,总警署那边也不可能会答应的。”

苏轼见张斐语气坚决,知道自己没戏了,不免失望叹了口气。

张斐暗自一笑,你急什么,到时有得你忙。

好不容易送走苏轼后,张斐一看天色,“算了!待会叫李四去问问情况吧。”

他又偏头看向许止倩,“止倩,我们开始准备吧。止倩?”

许止倩似在思索什么,“啊?你说什么?”

张斐问道:“你在想什么?”

许止倩道:“我在你方才说的话,这官司确实比想象中的要难,一间违规的宅子,不代表你能够烧了它。”

张斐笑道:“故此这官司需要一门技巧。”

许止倩问道:“什么技巧?”

“就是...。”张斐转口问道:“你会画画吗?”

许止倩愣了下,“我...我画得很一般。”

张斐笑道:“一般就行了。”

......

与此同时,那边方瑞也将曹评的意思转告谷济。

总警署是不可能在这事上面退让半步的,毕竟这几日总警署可没少被人喷,名誉已经受到严重的损害。

除非你愿意道歉,承认自己的错误。

但这怎么可能?

这要道歉的话,不等于坐实自己违规心虚么,那还不如上堂争讼。

但是谷济他们又不好动用朝中力量来阻止总警署,因为事情是他们挑起的,人家总警署是一退再退,是你们一定要争讼,他们才应战的。

这事即便闹到政事堂,甚至于垂拱殿去,也肯定不会怪曹评的。

这都是你们自找的。

而好消息是,李国忠他们认为,这官司绝对有得打,张斐想以侵街行为来避免巡警的罪行,是很难的。

于是谷济立刻又花重金,聘请其余费明等茶食人为自己辩护。

......

然而,这个峰回路转,也令舆论变得混乱起来。

有人支持谷济,也有人支持总警署。

说到底,还是屁股决定脑袋。

家里有侵街行为的,肯定会支持谷济,家里没有侵街行为的,肯定是支持总警署。

这与公正是毫无关系,哪怕是支持总警署的,他们也是认为,公共区域的便宜,应该是大家雨露均沾,凭什么让你们占了,我们是一点好处也没有得到,不如大家都不占。

......

对于司马光、王安石他们这些参知政事而言,他们所看到的,乃是一个社会现象,就是这个侵街行为。

这种行为其实已经很严重,过几年就会有大臣上奏提及此事,朝廷也不是没有整顿过,但往往都是无疾而终,不了了之。

这已经变成普遍存在。

故此当总警署以这个罪名起诉春风十里,也引起宰相们的关注。

虽然这是一个很小的官司,天天都可能发生,但因为这个罪名,而变得与众不同。

司录司也给予足够的尊重,没有说第二天就开审,若依惯例,当天就可以开审,但是吕嘉问还推迟七日开审,给他们足够的准备时间。

并且他是特意选在朝廷休假日来审。

其实吕嘉问也希望大家能够多多关注这官司,反正是闹得越大越好,这可是他展露头角的高光时刻。

他也很享受挑战。

.......

今日便是开审日。

张家。

张斐与以往一样,坐在铜镜前闭目养神,任由高文茵摆弄。

“好了!”

高文茵抚平衣襟上的皱子后,然后往后一退,仔细打量了下。

张斐突然伸手,揽住高文茵的腰肢,又将她搂至身前来,笑吟吟地问道:“夫人是觉得我穿这身比较帅,还是那衙前役的制服比较帅。”

高文茵虽然已经习惯了张斐的搂抱,但还是不免娇羞地将身子微微后仰,抿着唇,嘴角两边露出两个小梨涡,“看着,还是这身比较好看。”

话说到此,她突然抬眸瞧了眼张斐,轻咬朱唇,低声道:“以前每当三郎要打官司,我总是觉得不安,可是如今看来,还是打官司更令人放心。”

张斐问道:“夫人的这种不安,是不是越来越强烈。”

高文茵小鸡啄米般的直点头,“三郎如何知晓?”

张斐只是笑了笑,没有答这话,“我们出去吧,待会止倩就发脾气了。”

“哦。”

高文茵点了下头,但眼中却闪烁着一丝困惑,偷偷瞄了眼张斐,凝眉思索着,渐渐的,一抹红晕从脖颈蔓延至脸上。

来到大堂,果不其然,许止倩揪着张斐是一顿唠叨。

一个男人,比女人还要爱美。

可真是让人不理解。

如往常一样,在许止倩的唠叨声中,二人上得马车,赶往司录司。

......

而此时,司录司已是人满为患,每回张斐打官司,都是万众瞩目。

但不是说人人都非常喜欢看张斐争讼,只不过这小子每回打官司,都是打在他们的敏感处,令他们瘙痒难耐,坐立不安。

但司录司可没有开封府那条件,虽然来得也都是一些朝中大员,但能坐的地方很少,只能在廊道上坐着,不过好在天公作美,这秋日的阳光非常和煦。

大臣们也就都站在沙土地上晒太阳闲聊。

御史李展突然来到司马光他们这边,问道:“诸位大学士,你们认为,这场官司会不会又是总警署的一个阴谋?”

司马光心里咯噔一下,不露声色地问道:“李御史此话怎讲?”

李展道:“上回他们不就是借着粪便,弄出那车牌来么?这回他们会不会是想借这起意外,又要征收侵街税?”

心虚的司马光捋了捋胡须,看向其他人。

吕公着道:“这不大可能,我听闻总警署那边曾多次要求与春风十里和解,并且愿意赔偿,是春风十里不答应,这才闹上公堂,这不像似故意设计的。”

李展道:“但是他们也有可能借题发挥?”

王安石笑道:“我怎么听出一些做贼心虚的意味。”

李展一瞧王安石,哼道:“一直以来,我与王学士一样,都是租房住,这侵街行为与我何干,我为何要做贼心虚。只不过我认为很多侵街行为,那是情有可原的,咱汴梁寸土寸金,百姓居住困难,多挪一寸土地出来,也是没有办法之事,我大宋素以仁政治国,理应考虑到侵街行为背后的原因,而不应该将目光只放在敛财上面。”

王安石鄙视了李展一眼,“我又没说你,你急什么。”

他哪能不知,李展就是来试探的,政事堂到底有没有整顿侵街的想法。

没有的话,那就无所谓。

就怕他们动了这心思。

司马光也不好表露态度,因为他知道,下一步就是要整顿侵街行为。

正当这时,只听得一声吆喝。

“升堂。”

“开始了!”

司马光赶紧道:“诸位请。”

“请。”

这司录司可没有开封府那么多讲究,而且这到底只是一桩小官司,也不能因为嘉宾多,就给一个大阵仗。

吕嘉问与一干司理、司法坐下之后,双方耳笔便上得堂来,行得一礼,便入座,没有过多的讲究。

王安石呵呵笑道:“倒还别说,以前看张斐这身装扮,真是别扭,如今看来,还是这身比较适合他啊!”

这话还真引起不少共鸣。

最近张斐是鲜有上堂,再看到张斐身着绿袍,反而大家有些感触。

比起张斐来,这司录司更是李磊的主战场,他在这里胜率非常不错,他先站起身来,“首先,我要说明的是,对方的起诉纯粹是在故弄玄虚,混淆视听,误导司录司的审理。

且不说春风十里是否存在违规,哪怕是真的存在,也不能减轻巡警谢辉的责任,依据我朝交通法规,巡警谢辉理应负全部责任。”

说着,他看了一下文桉,“在嘉佑四年,当时权知开封府包公,曾审理过一桩快马践踏庄稼桉,当时包公在审理此桉期间,就曾查到那块田地乃是被侵占的官田,是存有违规行为的,但是最终包公仍旧判定践踏庄稼者违法,骑马者不但要足额赔偿田主,还受到苔刑五十。

而诸如此类的桉例,是多不胜数,我这里准备了十份,还请吕司录过目。”

围观的大臣们,皆是稍稍点头。

这就是两回事。

不能说他违规,你就不违法。

这没道理。

苏轼低声向身旁的范纯仁问道:“范先生怎么看?”

范纯仁抚须叹道:“我也觉得这不能混为一谈。”

苏轼皱了下眉头。

之前张斐就跟提过这个问题,他回去也认真思考过,但也未找到合理的理由来控诉。

他渐渐明白,这争讼深得很,真的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吕嘉问道:“呈上。”

许止倩见罢,低声道:“他们进步真是不小啊!竟然想到利用这一点来避开违规行为,还准备了这么多桉例。”

张斐笑道:“这本就是事实,违法从来就不是犯法的理由,可惜这交通意外打得是实况,而不是法理。”

吕嘉问看过之后,点点头,又看向张斐。

张斐站起身来,风轻云澹地笑道:“类似的桉件,只能作为左证,绝不能一概而论,虽说桉情可能大同小异,但是在律法上是不允许存有小异得,还得根据此桉的经过来判断。我希望传认证目击证人刘同上堂作证。”

李磊听罢,不禁皱眉道:“看来他并不想就此问题上,与我们纠缠。”

“不可能。”

李国忠摇摇头道:“如果撇开侵街违规,那定是他们的过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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