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中国有个叫曹操的男人,在汉朝末年是最大的暴力者,他曾说过一句话。”源稚生看着学院专员们的眼睛,一字一顿,“‘设使天下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王,几人称帝?’能够压抑住人类阴暗面的永远只有暴力,法律也是暴力的一种,只不过它维护秩序的通常拥有一些人情和道德,而我们很多时候不需要这种东西。”
源稚生低头继续吃他的拉面,分明刚刚才说过那样自比君王的话,如今却又把展露的锋芒悉数收敛起来了,看上去就像个在拉面铺子里赶时间的年轻人,每一口面都吸的哧熘作响。
“所以我还没有下定决心爬向自己的水坑,我可以放弃自己的权势与地位,但我不能为此动摇家族的根基。”他说。
恺撒慢悠悠地喝完了杯中酒,重新填满,向着源稚生举杯:“此时此刻我确实得承认你并非狗熊,而是英雄,男人就是要像你我这样,有顶天立地的担当,这个世界就该围着我们这样的人转。”
路明菲心说不亏是恺撒你啊,中二还得拉上个垫背的,夸别人也没忘记吹一波自己。
“听起来小伙子你们是黑道上的人啊。”一直默默擦拭着盘子的拉面师傅忽然说话了,客人们闲谈的时候他不会插嘴只会倾听,唯有告一段落之后才会出现与食客们分享下老人的人生经验。
“是。”源稚生微微点头承认,话都说了那么多到这份儿上了,是个人都能听出来他们言谈间的身份,没有再隐瞒的必要。
“小伙子你确实是个很有担当的人,不是每个人都能这么清楚地看清自己的位置。可你的担当是有代价的,你在拿自己的人生与之作交换,你的心并不在你的家族里,而是在那个你所喜欢的天体海滩。”拉面师傅轻声说,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人是很难在自己没兴趣的事情上发挥出自己全力的,高楼大厦里的上班族我见的太多,做着不喜欢的工作通常都不会有机会晋升或者加薪,人这一辈子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莫过于找到一件自己能感兴趣的工作,要求不高,那么一点就够了。”
“您是想说我的内心并不满足于现在的处境,所以做事情都很难尽善尽美是么?”
源稚生用上了敬语,他连对自己老爹都很少用敬语,未来的少主不必对现在的当家低头,但是在外界他会尊老爱幼,日本是个礼貌过头的国家,对老人就得低头,何况这位老人正在跟他分享人生的经验之谈,这是难得的体验,他不会因为对方是个拉面师傅就不屑一顾。
“或许你现在已经有了一些成就,也自认为自己做的够好了,可这又不是真实的你,带着面具活着逼迫自己的人怎么可能用上100%的力气呢?总有一天你会遇到单靠自己现在无法解决的事情,到了那种地步你恐怕会很迷茫,会自我否定,怀疑迄今为止的人生是否一直都是个走到底的错误。”拉面师傅澹澹地说。
“听起来您好像也是走过这种道路的人。”源稚生敏锐地察觉到了,“我想听听您的故事。”
“呵。”
拉面师傅自嘲地笑了,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别人这么对他说话。他从柜台下面摸出了一卷纸盒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男人,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男人,讲故事的时候总是需要点什么,有时候是烟,有时候是酒,唯有那些能模湖了记忆与现实的东西才能在这之间搭起清晰的桥梁找回过去。
“我曾经也和你一样身处过高位。”拉面师傅抬头看着布幌子上吊着的灯泡,浑浊的眼神中点亮了明光,“那时候的日本还是军国主义的时代,每个人都深陷对战争的狂热中,我相信这一切都是在引导这个国家走向正确的道路。可后来我知道了这一切都是军人的谎言,他们开始在战场上频频失利,却仍旧对人民宣称胜利,而人们只能看着自己碗里的油水越来越少,欺骗自己说这只是暂时的物资征调。”
“于是我就明白了,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尽管我仍旧可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无论底下的人挣扎在什么样的炼狱中,我都可以享用最顶级的东西,在战争最危险的时候,我的餐桌上还是放着挪威的海鲜法国的红酒和德国的烤肠。如果这次战争失败了,我没有任何惩罚,如果胜利了,我会作为半个领导者迎来欢呼,地位将上升到无限的高度。但我的选择是放弃,我开始明白我还有很多可以做的事情,而不是像个傀儡一样坐在那个王座上,我要去追寻属于我的人生,对那些欺骗我,蒙蔽我,乃至伤害我的人挥舞以复仇的利刃。”
拉面师傅吐出一口烟圈:“那时候我年轻气盛,杀了很多挡在我路上的人,时至今日也不曾后悔过,人这一辈子就是要为自己活着的,坐在那种位置上统御手下不是我想要的东西,我所在乎的就那么点,谁敢染指,我就让谁死。小伙子你的家族对你来说到底是不是种束缚,其实只取决于你怎么想,你认为你的肩膀上有责任,那么家族就将永远是你的束缚,你觉得你只是这个偌大组成中的一份子,有你没你都一样,你大可以现在就像你的朋友描绘的那样,跳上飞机去追寻自己的人生。人啊,要怎么活着永远别在乎别人怎么想,当好人有什么意思呢?我们其实生来就是恶人啊!”
“您希望我选择另一条路?”沉默了很久,源稚生轻声问。
“没人能帮你做决定,也没人能改变你的决定,我只是希望你明白,你所谓的不能离开家族只是你自己给自己的枷锁,如果这个家族真的是缺了你就无法运转的地方,那么你想做什么事的时候自然也不该有人能阻挡你,因为你就是最强的。”拉面师傅嘿嘿坏笑,“那为什么不去得到想要的东西呢?于你而言去天体海滩唾手可得不是么?如果你真的成为一个坏人,我会很乐意继续看你的故事的。”
“老大叔你这就好比是在劝诱三好少年化身街边混混啊!”路明菲忍不住了。
“因为我就是那样离经叛道的货色,当然喜欢看自以为是的年轻人变成和我一个模样。”拉面师傅把烟头按灭在桌板上,他抽起烟来很快,所以很少抽,不然总是容易回到过去,“人生就是要不后悔地快乐的活着最重要啊!这小子这种天下大义都抗在他一人肩上的态度是很帅气,可我呢,最讨厌这种人了!”
老板对食客鄙夷放在任何餐厅里都是大忌,不过此刻大家的关系并非如此,更像是酒后的胡言乱语,今晚这一碗拉面过后便不再会有任何交际,源稚生仍然是高高在上的黑道少主,拉面师傅仍然是长街上疲于生计的小摊老板,那么自然不用在乎当下说过的都是什么话,也许回去倒头睡一觉就会忘记,醒来依旧提着皮包各奔东西。
“唉……以前我老喜欢看冒险风的动漫了,觉得那些身负绝世力量的主角根本就是人生赢家,左拥右抱轻易就能过上叫人羡慕的生活。”几杯清酒下肚,路明菲也开始有感而发,“现在看到你们我才知道,幻想的故事始终就只能是幻想,因为它不会在现实中发生,是对美好的向往。真实的英雄好汉根本就没有那么潇洒,每个人身上都背着本难念的经……那我觉得还是当个普通人好,唯一的问题是可能会因为钱而发愁,要是能解决这个就万事大吉了。”
恺撒之于加图索家,楚子航之于他的父亲,源稚生之于蛇岐八家,坐在这张餐桌边上的就连拉面师傅似乎也曾有过辉煌的过往,英雄好汉们不约而同地难过自己人生中那一道道天堑般的坎,唯有她路明菲这小女子回首人生至今似乎也没什么可歌可泣的故事,当下唯一的期望就是能嫁给杀完奥丁实现人生终极理想的楚子航当太太。
这样比起来,她路明菲的人生才是真正的简单模式啊!恋爱脑有什么不好的,起码她得到了楚子航的回应,也不用为那些苦大仇深一天到晚发愁,圆满的美好人生近在迟尺,似乎一抬眼就能看见前方在向她招手。
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心酸,她柔软的好似一条无骨的美女蛇,就那么一起身就把自己甩到了楚子航身上,揽臂勾搭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吐气如幽兰。
“喂……你什么时候娶我啊……我等了好久了都……花儿都快谢了!”
她曾经对恺撒说自己和楚子航的关系就是友人以上恋人可满,她现在是楚子航的女朋友,而楚子航未必是她的男朋友,只要得到了应允她就已经满足。
可这种话骗骗别人还行,骗骗自己就还是算了。就像源稚生的自我和他的本我分别是天体海滩上卖防晒油的,以及牛逼哄哄的黑道少主,她路明菲嘴上全是欢心,说只要你愿意将来和我在一起就好,可心底里当然还是希望现在大家就在一起,最好直接生米煮成熟饭洞房花烛美好夜,万一一晚上就中奖了那更是好事一桩,直接从卡塞尔学院退学从此荣升楚太太之位。
下次仕兰中学再开同学聚会那特么可太简单了,搂着楚子航的臂弯登场,长裙高跟银耳坠,倒酒都要把无名指上亮灿灿的婚戒闪耀给每个人看,鄙夷地看着那些曾经垂涎自家老公的女孩们,心说姐可不是你们这样恨嫁的剩女,你们曾经那么牛逼都看不起我,可笑到最后的赢家还不是本姑娘?
这就是女侠最好的结局啊!当年黄蓉那么清丽无双的妹子,最后不还是成了郭靖这傻小子的老婆?纵使你上得厅堂下得战场,嫁了人总归就还是得学着当个相夫教子的好太太,萌妹子的一生不就这点儿追求么!什么建功立业征伐沙场,那都是男人们的事儿,咱怎么巾帼也用不着跟着瞎凑合!
画风忽然的转变让每个人都措手不及,小情侣只要一发骚人均都得变成电灯泡,不过看这姑娘连说话搂人都不利索,头全埋楚子航脖子里了脸庞耳朵根都还一片红,坐拥无数喝醉了直往自己身上拱经历的恺撒一眼就看出来,这铁定是酒后吐真言了,唯有拿一副看好戏的眼神向源稚生示意稳住不要慌,我们看杀胚如何表演。
“……你喝醉了。”楚子航抬手想把路明菲推开,虽然曾有过当面助力伪装男友的友情,但在大庭广众之下调情对他来说还是十足的挑战,想起当年的生日会时路明菲也是这样几杯酒就醉了,楚子航只能默默记下,心说以后绝对不能让这姑娘沾酒,有什么应酬也得都由他来挡下。
“我~没~醉~……!”
这句我没醉真是使出了毕生的撒娇功力,别说楚子航是当事人了,就连源稚生在旁边看着也觉得这姑娘看似喝醉埋脖子,实则像是抖肩甩胳膊撅小嘴什么卖萌的招数都在这一句话之间使出来了,简直酥进了人骨头里直打寒噤。
何其恐怖的功力……让人不禁想起曾经祸乱天下的玉藻前,难怪她有着薄暮的美妖姬这等称号,发起功来确实叫人难以抵挡,源稚生心中的偶像三人组地位又上涨了一分。
“送她去睡觉吧,这里有我。”欣赏了老半天对手的不知所措熊样,最终还是情场老手恺撒出手拍了拍楚子航另一边肩膀给出方案,以楚子航的本事,今晚他恺撒要是不说这句话估计他们能在这腻歪到明天天亮,看路明菲都快把楚子航当农田拱的那猪样,要是激进一点,说不准都该诞生新的S级了。
楚子航微微点头示意,小心翼翼地搭起路明菲的胳膊走向街边的黑色商务车。
“半岛酒店的总统套房,到酒店前台报出你们的名字就会有人带领你们去顶层。”源稚生把车钥匙丢给楚子航,楚子航接过点头说声谢谢。
恺撒和源稚生目送着小情侣们发动引擎绝尘而去,溅起的水花像是饯别的馈赠,两个人默默对视一眼,举起酒杯对碰。
团队中的情侣们去腻歪了,剩下的只有真男人们情比金坚的友谊,在热气升腾的拉面铺子里,大家也许还有很多的想法可以谈,源稚生是恺撒难得能看上眼的家伙,他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楚子航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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