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年轻人都满怀心事,或喜或忧,手中签子上的大五花在炙火中翻圈,冒出来的油掉进碳火里嗤嗤作响,但无人能有食欲。
“学姐我真的很羡慕你的,尤其当知道你那些传说的时候。”佳佳看着路明菲,“敢于打破世俗,敢去追寻自己喜欢的东西,往小了说是在追求自我的价值,往大了说就好比哥白尼打破地心说。”
路明菲心说别传说了,现在我再怎么跟你解释反正你也不会信的,再吹我就成姬老界的圣女贞德了我。
“把话挑明了总比藏着掖着好。不然你们俩这里一直隔着不进不退,自己倒是清楚为什么可把他们那边急坏了。”路明菲唯有跟着佳佳的意思继续下去,朝旁边大人那一圈努努嘴,“后面你们怎么办呢?”
“我已经想好了。”佳佳轻声说,“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一次违背过家长的意思,他们送我去学琴我就去学琴,给我报绘画班我就绘画,我的成绩看起来好像一直都很好,可没有一个能在假期的时候约出去玩的朋友,因为他们不允许我去,在他们嘴里那些人是不上进的不三不四的,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将来我会成为精英,而他们只能擦桌子。”
她叹了口气,“可是我根本就无所谓自己能不能成为精英,我只想成为我自己,不愿意自己的人生直到未来仍然还是被他们牢牢掌控,说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好的路。我要去告诉他们别浪费心思了,我不会和路鸣泽当男女朋友的。对不起啊路鸣泽,我应该早点挑明才对,但我一直都不是很擅长直来直去,总是藏着掖着。”
佳佳低头跟路鸣泽道歉,路鸣泽没想到佳佳会那么正式,反倒有些尴尬起来,挠挠头说:“其实我也不对,没早点跟你挑明,害的大家浪费这么多时间还花钱来日本。其实我妈老舍不得这笔钱了,出去吃早饭剩下半个包子她都要打包带走的那种,可她就是想着能把你变成自家儿媳妇才下血本邀请你们家来的,还费用全包。”
“不要笑话她,阿姨对你很好的。”佳佳说。
“我知道,她只是对我好,但从来不问我要不要,要是我拒绝还表现的太强烈,反而会叫她生气,搞的我只能默默成熟。”路鸣泽点点头,“我觉得我也有必要跟她说清楚,我想先去了美国看看能不能找到夕阳。”
路明菲心里一阵恶寒,心说你就这样热血澎湃就好了,别提你那什么劳什子夕阳的刻痕了行不行?回去我就把那小号注销了去!
佳佳笑了,路鸣泽也笑了,这是两家撮合了那么次以来他第一次认识真实的佳佳,也是第一次看到她笑,说起来大家都藏着掖着的时候怎么都凑不到一块去,到现在敞开了说的都是拒绝的话,反而忽然开始有那么些共同语言。
“我去康慨赴死啦。”佳佳站起来拍拍裙子,嘴上说着严肃的话,脸上倒还是笑着的,其实她笑起来有种桃花初绽的感觉。
路明菲看路鸣泽还搁那笑,不动声色地挪动鞋子在路鸣泽脚背上狠踩一下,路鸣泽吃痛刚想发作,扭头看见老姐那满脸严肃的目光指引他往佳佳身上去,他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勐点两下头曾地站起来,把佳佳都吓了一跳。
“我陪你去!”路鸣泽这会儿表现的非常有男子气概,“阿姨的脾气我是知道的,我在的话她就得顾及点面子,不敢对你做太过分的事!”
“谢谢。”佳佳点点头,“那就一起去。”
她先走一步,路鸣泽赶紧跟上没走几步,犹豫了一下,回头跟路明菲比出一个大拇指晃了晃。路明菲看了笑笑,举起右手做打气状,说起来这小子也没以前那么胖了,想来还是在他的160上下了点功夫的,到了18岁的男孩总会褪去些稚气,早就比她还高了。
其实在这小胖子心里自己还是他姐姐的吧?就像在自己心里他也还是自己的弟弟,虽然大家年少的时候总是这样那样搞的好像美苏争霸,可小孩子们不就这样么?会为了一点零花钱争宠,会为了一袋薯片里的最后一块打闹,大的总是能欺负小的,然后被家长赶来呵斥让着点,满脸郁闷地看着那小子藏在家长背后得意偷笑,大人们并不知道先动手的其实是他。
当姐姐的可以欺负弟弟,当弟弟的也可以跟姐姐对着干,但到了外人面前大家还是会一条心的,我欺负我弟可以,你什么东西你能给他一巴掌?要是现在有个什么日本黑道不长眼睛要路鸣泽的命,那么路明菲就会要他的命。
佳佳是个挺好的女孩,就算没办法跟路鸣泽走到一起也没什么,至少有了这件事他们能成为真正理解的朋友,有时候一个好朋友比男女朋友更难找,路明菲觉得自己确实有义务帮自己老弟一把。那些年在仕兰中学已经很没意思了,要是家里还少了路茗沢这家伙跟自己作对,没有了夕阳的刻痕去他身上找乐子,也许孤独的日子里就会只剩下悲伤作伴,哪还有如今欢乐阳光的二逼少女?迟早得变成阴暗厌世阿宅。
佳佳跟路鸣泽一起走到陈太太面前,佳佳当着两家的面满脸认真地说些什么,路明菲就看见那浑身都写着阔卓有教养二字的太太脸都快绿了,抬手就是一掌把佳佳打的转了个圈跌坐,指着她的鼻子目眦欲裂。陈处长想拦住自家媳妇,但陈太太根本就不理会他,还要再打。
佳佳挣着满头乱发大声瞪着母亲继续说,陈太太气到直接就从碳火上拿下发烫的钢签就往佳佳身上招呼,路鸣泽把佳佳往身后一挡硬吃了一下疼的龇牙咧嘴,婶婶吓了一大跳堆着笑脸赶紧上来劝解,叔叔也靠着吨位优势一把抢下陈太太手里的家伙事,跟陈处长一起把她安抚住坐下,陈太太打的是别人伤的是自己,眼泪就像开了水闸往下掉,又哭又骂,佳佳始终低着头,不去看妈妈的脸色。
家庭伦理剧总是鸡飞狗跳,按理说这时候路明菲应该也过去凑个热闹的,毕竟是佳佳看到她把她和绘梨衣当成一对儿了才鼓起勇气,去找自己家长说明事情,她路明菲得负责。可身边还有绘梨衣在,绘梨衣对那个圈子来说是完全的外人,路明菲带她出来的目的是想让她开心,而不是一起去掺和这种外人说不上话的糟糕事儿。
“他们为什么那么生气啊?佳佳和路鸣泽不是都说不喜欢对方吗,能够直接说出来让对方接受我觉得这是好事。”身边没人绘梨衣就又可以小声地跟路明菲说话了,但老实说参与了全程的她还是不太懂现在的情况。
“因为佳佳说的事情是佳佳的妈妈绝对不会允许的东西。”路明菲有点为佳佳难过。
“这样不可以的吗?”
“有些人觉得可以,有些人认为不可以,大多数家人应该都不会支持,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
“如果是我的家人也会这样生气么?”
路明菲刚想说岂止是生气啊,以象龟那做事的风格说不定会直接当场就原地爆炸了,直接掏出蜘蛛切来怒喝王权再来个建御雷神,非把另一个家伙噼成渣渣。
“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太听清。”路明菲小心翼翼地问,生怕是自己听错了。
“我说如果我带Sakura去见我的家人,他们是不是也会像佳佳的妈妈那样打我。”绘梨衣又重复了一遍。
喂喂喂你是认真的吗?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路明菲简直要惊呆了,这只小怪兽大概还不知道这种台词的意味……
“我是脱了水的意大利面条,意大利面条你懂么,冻好了之后就是笔直笔直的。”路明菲有点被吓到了,舌头开始不太利索。
“笔直的?”绘梨衣歪歪脑袋,这种网络用语她根本就没接触过,没有听懂的可能性。
“我的意思是,我有男朋友了。”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路明菲绞尽脑汁,她不知道该怎么跟绘梨衣解释这复杂的关系,绘梨衣的脑袋里显然没有一夫一妻后来者皆是小三这种观念的,虽然小怪兽没有明确地说出我喜欢你这种话来,但那意思已经非常明确了,因为路鸣泽跟她说了一句男女朋友就是要一生一世在一起的人,于是她就记住了这句话。
在绘梨衣那常识贵乏的储备里,隐约藏着的是黑道公主般的任性和霸道,我喜欢和Sakura一起度过的时光,所以有和Sakura在一起的方式我就要抓住,不管那是女朋友男朋友或者仆人随从各种奇奇怪怪的关系。路明菲应该庆幸绘梨衣没有看过病娇系的二次元,否则她现在很有可能拿出个项圈笑吟吟地给Sakura套上,说让Sakura当我的修狗狗。
最近这些天以来可能是她这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没有白大褂的医生,没有各种沉重的医疗机械,没有什么冰冷看待自己的目光。这种感觉就像一场童话,十六岁的公主总会第一次踏上外出城堡的旅途,无论那人是暴龙还是恶魔,白马王子亦或卑微的女仆,公主殿下都会无可救药的爱上他。
但她不知道她那只是某种独特的占有欲,因为这辈子什么都没见过,所以对什么都很好奇,因为知道的东西实在太少,所以就对那些别人送给她的倍加珍惜,这种在乎和想要呆在一起的感觉不是那种意义上的喜欢,更多的是感激,是对陪伴的回赠,绘梨衣区分不开这些东西,她只是想当然的以为这样做就能让Sakura一直陪伴自己了。
“不是你以为那么简单的呀。”路明菲唯有尝试解除误会,“你理解的东西和想要的东西并不是一回事。”
“我以为佳佳那样是对的。”绘梨衣显得有点委屈,“那我怎么才能让Sakura一直跟我在一起呢?”
路明菲轻轻摸摸她圆润的额头,谁都看得出绘梨衣是很认真这么问的,她想要的东西都在她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她并不是真的想要成为Sakura的什么人,她只是太想和Sakura呆在一起了。如果有一个人亲手为你推开了名为世界的大门,你又怎么可能不会无可救药的想要跟这个人继续之前那些开心的时光呢?
拒绝的话绘梨衣肯定会难过的吧?其实要骗她很简单的,她什么都不懂,只会相信自己的话,路明菲大可以随便说点什么哄骗她高兴,说我就是上天派来正义的天使,就是特意来拯救你去外面的超级大好人!你知道孙猴子嘛,他的毛一吹就能把他召唤出来,我就是你的神兽Sakura呀!
可是那样会有意思么?当下是湖弄过去了,可这又不能持续一辈子。
绘梨衣已经被世界拒绝了很多年,路明菲不希望她只是活在当下的人,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真话,即使这样可能会伤害到绘梨衣,可总比欺骗之后来的伤害要少,既然没办法应允一辈子,那就早点说好珍惜我们的现在。
“没可能一辈子在一起的啊,无论什么样的朋友,也总会有不认识的时候,也总会有其中一个人先离开的时候。”路明菲轻声说,“我知道你为什么那么说,也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可以抽时间多陪陪你,也可以带你想去的任何地方,但我也有我的生活,也有我该去做的事情,没可能把我的一切都送给你的,那样对其他人不公平,太自私了。”
“可是……我就想当个自私的人,我不希望每天睁开眼睛的时候又会是白色的天花板,有人拿着针头问我今天的感觉怎么样。”绘梨衣看上去好像快要哭出来了,眼眶有点发红,这句话是颤抖着讲出来的。
她知道自己的要求被拒绝了,这辈子她没怎么开心过,是遇到Sakura之后才知道外面原来是这样的,会在飙车的时候张狂地大笑,觉得这就是世界上最快乐的时光。这辈子她也很少难过,也是遇到Sakura之后才知道,原来一个人只是摇头也可以有那么大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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