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东京,终点站直通北海道的新干线上,黑发如丝如绢的少女穿着暖白色带樱花点缀的连衣裙,坐在窗前,安静地看着手里的《万叶集》。
白窗帘挂在一边,照进窗内的光线柔和。
窗外晴空万里,田野郁郁葱葱,远处山丘起伏。
“让弥生桑坐在靠窗位置真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鸣海悠将车窗外的风景连带着看书的少女一起收入眼中,大饱眼福。
“嗯?”弥生秋早抬头,将落在胸前的发丝撩回身后,疑惑地看向他,“没有打扰到鸣海桑看风景吗?”
“完全不会。”
“哦。”少女重新低下头,翻了一页手中的诗集。
鸣海悠瞥了一眼,《万叶集》已经被弥生秋早翻到了只剩下四分之一的位置。
“弥生桑,你有没有读过一首诗?不在《万叶集》里。”
“什么?”
“你坐在窗前看书,看风景人在你身旁看你。”
“不是原句吧?”
“……你怎么知道?”
“……”弥生秋早不和笨蛋说话,又翻了一页书。
“好吧,其实是[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好诗,和鸣海桑改出来的完全不能比。”
鸣海悠心里有些不服气,但决定向现实妥协。
“我的目前的目标是成为东京第一大厨,又不是诗人。”
“哦。”
真是可恶。
被瞧不起了。
“那你来作一首?”
“我也没说自己会作诗。”
少女接着看书,鸣海悠也消停下来,拿出手机给一条松子发消息。
这几天是初高中放假的日子,但像他们这样,刚一出校门就马不停蹄地赶去车站的学生却没有多少。
为了节省时间,他自己甚至连衣服都没有换,身上还穿着御影滨高中的夏季校服。
[悠:滴滴。]
[松子:什么事?003号。]
[悠:咳咳!]
[松子:……]
[松子:锦川组,奈井江町的本土势力。]
[松子:委托是把人抓回去。]
[松子:还问到了一些其他的事,你要不要听?]
鸣海悠抬头,见到少女还在低头看书,神情专注,便接着发消息。
[悠:说吧。]
[松子:003号,请注意你的语气!不管以后如何,你现在和我一样都是小姐的下属。]
[悠:知道了!请松子大人把消息告诉我吧!]
弥生秋早那边有动静传来,鸣海悠连忙将屏幕熄灭,随后见到少女从随身背着的邮差包里拿出一瓶波子汽水,按下了弹珠。
等他重新打开手机,对面已经发过来了一连串的消息。
自动手记人偶吗她是?
打字速度怎么比他这种有长期打字工作经验的人还快?
[松子:《奈井川》的作者弥生小姐的父亲,在赌桌上累计欠下了五千万円。]
[松子:另一边锦川组的筹码是“弥生小姐母亲的消息”和“之前的欠款一笔勾销”。]
[松子:为了“公平”,他们每次用的都是手洗麻将桌,实际上麻将桌上根本不需要机洗,甚至手洗码牌来出千反而更加简单。锦川组甚至有可能根本拿不出什么消息给他,完全是空手套白狼。]
[松子:弥生小姐的父亲一定很爱他的妻子,最后一次上赌桌的筹码压上了他拥有的东西里除了弥生小姐以外的一切。]
[松子:同时他也很聪明,虽然借了其他人很多次钱,也都用各种手段还上了,能查到的,只有被锦川组骗着欠下的五千万円。]
[松子:说到这里,如果003号你足够聪明的话,应该已经明白他们从一开始到现在想要的是什么了。]
“……”
鸣海悠看完消息,熄灭手机屏幕,手指在上面轻敲。
虽然早有猜测,但猜测被证实之后,依旧让他有些心烦意乱。
列车穿过隧道,弥生秋早暂时放弃看书,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他看着车窗外掠过的一连串隧道灯发呆。
不久,列车从隧道的另一端重新冲进蓝天之下,车内光线瞬间再度明亮起来。
[悠:弥生小姐的父亲,能查到下落吗?]
[松子:下落不明。]
[悠:下落不明啊……]
[松子:也不一定自杀……我也查了弥生小姐母亲的消息,同样是下落不明,没有确认死亡。在北海道的乡下,即使没有社会身份,想要活下去也是比较容易的。]
但愿如此。
别和《奈井川》里的寝子最后落得同一个结局……
[松子:所以,提问:]
[松子:如果弥生小姐的父亲被锦川组抓住,会被杀掉吗?]
这个问题的答桉,很明显。
[悠:不会。]
[松子:答对了,下一题:]
[松子:锦川组自始至终的目标是什么?]
[悠:弥生小姐。]
如果只是想要钱的话,怎么也不可能对一个普通的中年男性这么重视。
弥生秋早的父亲,绝对拿不出五千万円。
也不会非要追弥生秋早追到东京来。
而弥生秋早的父亲无论是聪明、还是单纯的有良知,一直到最后也没有将自己的女儿压上赌桌。
而在霓虹,儿女没有继承父母债款的义务。锦川组想要有正当借口抓弥生秋早,就要确保她的父亲还活着。
[松子:挺聪明的嘛,有前途。最后一题:]
[松子:给你枪、直升机、和锦川组同样规模的黑帮组织,除掉锦川组的把握有多少?]
“……”
鸣海悠陷入思考。
最后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将手机举到窗前,耽误几秒钟弥生秋早的看书时间,给一条松子拍了张照片。
[悠:新干线车窗外风景.jpg]
[悠:足够了。]
[松子:……]
[松子:我知道你麻将水平还算不错,但对于锦川组这种劣迹斑斑的组织,即使是遵守黑道规矩,也不能确保安全。]
[松子:记得危险的时候让手下替你挡枪,到了地方给我发消息,我让人和你交接。]
[松子:记得,回来的时候,身上不能有伤。]
[松子:不然,配不上小姐。]
[悠:谢谢。]
手机放下,像是放下了一块砖似的。
鸣海悠靠在座椅上,长舒了一口气。
就连窗边看书的少女,和窗外的风景,落在他的眼里,都变得比之前更漂亮了。
“弥生桑。”
“嗯?”
“我喜欢你。”
“哦。”
‘所以,不要死。’
‘即使将来有一天,你等来了父母去世的消息。’
此时此刻萦绕在鸣海悠心头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感。
或许是同情,或许是孤单之人相互之间的惺惺相惜,哪怕理解成单纯的好色也没什么不妥的。
[我在归乡路上行着]
[心情欣喜、天气正好、风景秀丽]
[我在万叶集里寻着]
[寻一句诗、让我诵出、诉说思念]
[我合上诗集轻声叹]
[不见哀歌、不见家乡,不见归人]
[我看着风景轻声吟]
[不如放下、风景正好、何必哀愁]
鸣海悠实在无聊,把《樱花庄》的第二卷拿了出来,再看一遍来打发时间。
少女趁着这段时间,遮掩着拿出一支笔,在书签上写字。
但实际上,旁边注意力根本没有集中在小说里的鸣海悠早在她打开邮差包的时候,就已经在偷看了。
等到少女写完,飞速地把书签塞到《万叶集》中间的几页里,瞄了鸣海悠一眼。
两人恰好对视。
“……没想到鸣海桑还有偷窥别人隐私的习惯。”弥生秋早的眼神变得冰冷。
“巧合,绝对是巧合!主要是弥生桑太可爱了!我实在忍不住不看。”
“……”
少女低下了头,翻了一页《万叶集》,但给人感觉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样?”
半响,她突然问。
“很有十六岁思春期文艺美少女的感觉,我很喜欢。”
鸣海悠给出自己中肯的评价。
然后,桌下的脚面传来被用力压踩的痛感。
“谢谢。”桌上,弥生秋早语气平澹地说。
“……弥生桑?”
“怎么了?”
踩得更用力了,不过好在少女力气不大。
“脚……”
“嗯?”弥生秋早歪头,脸上完全是一副纯真的疑惑表情。
就算是高天原的神来了,也绝对会被少女这副表情轻易欺骗。
“能够被弥生桑这样的美少女用脚狠狠地踩,是我的荣幸。”
可他并不是高天原的神,如果让他编神话故事,鸣海悠这个名字绝对要比那些神的位格都要高上一等。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承天而颂之,不如制天而用之。
小说里,名为鸣海悠的男人,就设定成这样志向伟大的主角吧。
以岛国神话为背景的轻小说堂堂连载!
不过他也就是想想罢了。
“……”
弥生秋早实在受不了能够一本正经毫无负担地说出自己性癖的鸣海悠,把脚从鸣海悠的脚上移开,缩在一边,最大限度地在桌下和鸣海悠保持距离。
“我开始后悔了。”
她说,
“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答应和你坐在一起。”
“……”
小说里再加一个反派吧!设定成猫妖,最后被主角的气概折服,成为了他的手下。
弥生秋早注意到他的眼神,警惕地合上万叶集,将比词典还要厚的书举在胸前,做出自我防卫的动作。
“鸣海桑,虽然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但我希望你收起你龌龊的想法。”
“弥生桑你怎么知道我在思考我们之后有了孩子的话要姓什么?”
“……一般不都是随父姓吗?”
“我计划生两个,第一个孩子姓鸣海,第二个孩子姓弥生。”
“……”笨蛋高中生闲聊的功力深厚,心思单纯的少女稍不注意就被绕了进去。
此时反应过来,脸色有些发红。
“等等,弥生桑答应以后和我结婚了?”
“……”
少女实在忍无可忍,转头看向车窗外。
“生气了?是因为我还在用姓氏称呼吗?对不起我错了!秋早酱。”
“去死!”
终于得到明确答复的鸣海悠惬意地仰头看车顶,心情愉悦。
他等这个回答,等了好几天了。
话说这算不算一种病?
鸣海悠转念想到。
虽说让可爱的少女对他产生厌恶,避免以后互相产生好感,所以用轻浮的举动来伪装自己,是他的行事策略。
但做完这些之后,明明被少女厌恶,心情却反而变得好起来。
是不是有些不太对劲……
“弥生桑?”
“……”
“我喜欢你。”
“放弃吧,鸣海桑,我就算是和熊猫结婚,也不会喜欢上你。”
“熊猫做错什么了?它们那么可爱!如果熊猫也能变成人的话,我一定和熊猫结婚。”
终于,他在弥生秋早脸上见到了熟悉的“看垃圾”的眼神。
虽然不够决绝,但已经是他想要的感觉了。
“谢谢你,弥生桑!当你把我和伟大的熊猫放在一起比较的时候,我已经赢了。”
完全不想再和他说话了的少女回过头专注于窗外的景色。
鸣海悠感受着自己内心兴奋的情绪陷入沉思。
好可怕。
这就是魅力在九点以上的美少女的实力吗?
即使是厌恶的表情,也会让男人们感到兴奋。
从中午到傍晚,再到夜幕完全降下,列车在今别町缓缓停了下来。
当两人带着行李,从车站里走出来的时候,漫天星空闪烁,夜空美得耀眼。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坚持了大半路的弥生秋早,终于到了不得不开口和鸣海悠说话的时候。
“先找一家饭馆吃饭,然后去旅馆吧。”鸣海悠看着手机上[8:31]的时间,“时间不早了,家里没人,上次收拾还是我在离开今别町的时候。”
“哦。”
重新回到他生活了十几年,熟悉的小镇。
丢失过两个多月记忆的鸣海悠,心中有些感慨。
走在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街头,他忍不住张开双臂,感受着家乡夜晚熟悉的海风。
小时候还没有学到地理之前,他常常会在这个时间跑去海边,独自一个人望着海,想象着海的另一面会不会是大陆。
到初中学了岛国的地理,才知道海的对面是北海道,不是东北。
浪费了不知多少天的感情。
“鸣海桑?你不要行李箱了?”
“啊啊!意外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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