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修远没有久在这庙中逗留。
确认这些畜生都被杀光之后,他便抱着惊吓过度、两腿发软的小格桑往家中奔去。
虽然那老喇嘛身上疑似有《龙象般若功》的痕迹,若在这庙中详细找找,或许可能会发现其秘籍的痕迹。
可孟修远略一思量之后,却还是放弃了。
一是他这段时间虽然学会了些藏语,口头交流已经大致不成问题,可对藏文,他却是一点都看不懂。毕竟小格桑一家农奴出身,哪里有机会读书识字,孟修远也就无处学习。
这寺庙中无数藏语写成的经文典籍,孟修远看不懂,自然分辨不出哪一本是他所需要的。
再者,老喇嘛最后弥留之际所说,会有弟子来参加法会、见他死了会替他报仇,孟修远并不觉得他只是在虚张声势。
考量事情自然是要坏处想,这是孟修远闯荡江湖以来得到的一个很大的教训。
而且元朝时在这雪区,这些喇嘛们地位超然,拥有很大的权利。他今日所杀的这个老喇嘛武功高绝,显然真如扎西原来所说,应该是原来便有很高的地位,只是晚年一心修行,才会隐居于此。
他一寺人被孟修远杀光,住在附近的扎西一家作为地位低下的农奴,肯定逃不过干系。
若等得久了,或许会有大批官兵围上来,到时就真的难以逃脱了。
想到这些,孟修远脚下步伐愈发加快,虽不似来时那么拼命,但速度已算是风驰电掣。
没多久,孟修远便已经抱着小格桑回到了破屋前。
“格桑!!真的是你吗,格桑……”
央金自从孟修远走后,便一直跪在房屋门口,朝着寺庙的方向凝视。心中将叫得上名字的佛陀菩萨都求遍了,只望女儿能活着归来,少条胳膊、少条腿都不打紧。
刚刚远远见孟修远飞奔回来,心中虽然激动,可却因为之前太过悲痛绝望,以至于几乎不敢置信,死死地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出声。
现如今真的见女儿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央金才终于,忍不住惊叫出声,踉跄地想要站起来朝女儿扑去,但却因双腿已经跪麻,一头又栽倒在了地上。
“妈玛……”小格桑见此情景急忙从孟修远怀中跳下,两步间也扑倒在地,一边嘴中声音含糊地呼喊着妈妈,一边扑到了妈妈的身上。
一旁本是陪着妈妈站在门口的小达娃见此情形,不知两人为何而哭,只是见了姐姐回来心中高兴,“阿姐、阿姐”地叫着,晃晃悠悠走到两人身旁,笑着学她们也抱在了一起。
孟修远见这一幕,心中也为止一暖,本想催着她们赶紧收拾东西逃难,可此时却也不忍出口打断她们。
正此时,原本躺在屋里的扎西听到外面的声音,竟是强挺着从床上爬了起来,一步步艰难地从屋里走了出来。
“格桑……哎呦……”
扎西见到女儿完整归来,眼神中先是下意识地一喜,随即却是很快面露愁容,由于身体虚弱且一时激动,出门时竟是被自家门槛绊倒,也栽倒在了地上。
央金见丈夫摔倒,赶忙上前扶他,却没想到被他一把推开。
再抬起头时的扎西,看向女儿时的表情十分复杂:
“格桑你怎们能回来啊……该如何跟上师们交代啊……”
小格桑和央金母女俩听扎西这么说,先是一愣,感觉有些不敢置信他会说出这般的话。可稍待片刻,像是也明白了扎西的顾虑,无言以对,只是母女俩抱在一起哭得更厉害了。
“说的什么屁话,有什么好交代的?!
那庙里的喇嘛都被我杀光了,一帮畜生而已,有我在此,你还怕他们作甚。”
孟修远听扎西竟说出这样的话,眉头一皱,忍不住地说道。
扎西被孟修远这一番怒斥瞬间给镇住了,整个人呆愣在原地,眼睛瞪得大大的,半晌之后,才不可置信地说道:
“达莱巴上师死了?!怎么可能,他可是比主人都还要身份尊贵的上师,是在萨迦城里都赫赫有名的……”
孟修远听他说这些话,心中愈发不快,果断打断道:
“行了,居然还在说什么上师不上师的……
你们现在赶快收拾行李,这次动静太大,你们在这里肯定是住不下去了,必须立即出发向东逃难。
记得,只带路上用得上的食物衣服就行,家里这些破烂东西就别带了,耽误赶路。
要一直向东走,一直走,直到周围人说的话你们全家都听不懂了、穿着衣服也与你们所见过的都不同了,才可以找地方停下来,明白么?
我便留在这里,阻挡那些可能来的追兵。
或许他们注意力都只在我的身上,便不会去理会你们了……”
孟修远一边叮嘱这表情茫然的一家四口,一边想要从包袱中想要掏些银子出来,用作安顿他们日后的生活。
可话说到一半,孟修远略一琢磨,感觉不对,随即便又改了口:
“算了,还是我带你们一起走吧。单凭你们四个,太危险了。”
孟修远想着,小格桑这一家四口生来就是农奴,这一辈子都没走出过方圆百里,让他们自己去逃难太不现实了。
现在这年月的雪区,号称“山上有没有主的野兽,山下没有没有主的人”,小格桑这一家四口无论被谁看见,都肯定认得出是逃跑的农奴。
就他们四个单独走,大概率可能跑出去没过两天,就被其他农奴主给逮住了。
孟修远这话一出,小格桑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显得十分欢喜,赶忙站起身来就想去屋里收拾东西。可她刚走到父亲扎西旁边,却被他突然死死拉住。
“不能走!”扎西低垂这脑袋,声音嘶哑。
“嗯?”孟修远诧异地看去,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不能走啊,英雄,我们不能走的!”
扎西再抬起头来时,已经是泪流满面,眼泪和脸上伤口涌出的血水合流而下,真如泣血一般的样子:
“若我们走了,就是逃奴了!被抓到了,不仅要挖眼、断手,而且还会被贬为最低贱的朗生!
我们一家几百年,到我这辈好不容易成了差巴,只要恭敬好主人、及时缴税,以后子子孙孙都是差巴。
可若是逃了,被贬成朗生,那不仅我们会变成朗生,以后子子孙孙也都是朗生!
他们到哪一代,才能再有我这样的运气,被主人仁慈地升为差巴啊……
英雄,我们不能走啊!!
上师他们不是一直想要小格桑吗,格桑这样生来哑巴、皮肤又白皙的女孩不好找,给他们,上师们一定会息怒的。
我也跟着去,让我也死,我死没关系的。让那些主人佛爷们扒我的皮、抽我的骨,都没关系的!
我们一家人,不能再变回朗生了啊!!!”
扎西说到最后状若疯狂,用膝盖跪着走到了孟修远面前,双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衣襟。
孟修远闻言,听出其中隐藏的意思,只觉得怒意瞬间冲上大脑,身体一震便甩脱了扎西的纠缠,双手死死的扯住了他的衣领:
“你早知道那些喇嘛要小格桑?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伱难道不知道他们要用小格桑做什么吗?你知不知道我差一点就没能赶得上?!”
一旁的央金见丈夫被打,赶忙拦了上来,开口求饶道:
“英雄,求求你别打扎西了,他快要死了。
我们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不敢啊。
而且我们以为只要你能治好格桑的哑病,上师们便不会要她了。
谁知道这眼见就能治好了,却突然出了事情……”
随即连小格桑也上来护住父亲,用哀求的目光看向孟修远,显然是连她自己,都知道这件事情。
孟修远深吸了一口气,至此,他才将一切想通。
原来小格桑被那群喇嘛盯上的事情,他们一家都是早就知道的。
而当时初相见时,他们之所以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孟修远,让他留下来替小格桑治疗哑症,也是他们觉得那些喇嘛只要哑巴少女,只要病治好了,小格桑就能活下来。
可出于对那些喇嘛的畏惧,这番原因,他们却是一直没敢跟孟修远说出口。
思及此处,孟修远心中情绪复杂,先是有些憋闷,而后又只觉得扎西和央金这般的人实在可怜。
愚昧得可怜。
这么长日子的接触,孟修远能够感受得到,他们本性之中都是充满着善良的。之所以变成如此这般,只是生于这般环境之中,不可避免的走向。
生为农奴,他们从未想过,世界上会有其他选择。
孟修远沉默片刻,随即扯着扎西的衣服让他站了起来,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你冷静些,听我说。
若你们此时不走,那便绝无生机,一家四口谁都活不了,哪来的什么子子孙孙。
我带你们向东,到一個你的主人再找不到你的地方。
那里虽然也是乱世,我不敢保证你们一家能活得很好。
但至少在那里,你们一家尚且还有活下去的希望,不再是朗生或者差巴。
可以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