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这位孟少侠,你刚才所用,可是我大理段氏的一阳指?”
此言一出,场中当时一片寂静,各人脸上表情皆十分惊讶。
要知道,偷学别门别派武功,在这江湖之上可是比奸淫掳掠、杀人放火更加遭人记恨的事情。
毕竟武学背后代表的是力量,是一门一派、一家一族在江湖中立足的根本。
而这《一阳指》之于大理段氏,不仅是世俗家族中的最高武学,更是皇室血脉的身份象征,意义重大。
几百年以来,从未传给过外姓之人,甚至连段氏内部的疏远旁支都没有资格接触。
因而,此时此刻,若孟修远真的偷学了这《一阳指》,那他对于这大理段氏来说,许是比之前伏诛的那四大恶人,还有更可恶一些。
须臾之间,段正淳赶忙到那俊秀中年人身旁,小声确认道:
“皇兄,你可看清了?
我看那位孟少侠侠义心肠,自身又武功高绝,不太像是会偷学武功之人。”
显然,刚才那开口说话之人,正是大理当今的皇帝,保定帝段正明。
“我见这位孟少侠也不似歹人,可他刚才那一指,确实用的是我段氏《一阳指》的技法。
想来,这其中许是有些什误会巧合之处,咱们还需得仔细问清。”
段正明气度沉着,神色肯定地对段正淳说道。
听段正明这么说,段正淳以及他身周的那些家将、大臣自然是不会质疑皇帝的话,一时间皆转头向孟修远望来,神色复杂。
而孟修远见此情形,却是心中一片坦荡,神色澹然地便朝那段氏众人走去。
这《一阳指》的功夫,孟修远虽不说是故意显露,可也没有小心隐藏。
毕竟他两世的点穴功夫,主要便都集中在这门《一阳指》上,自是不可能因为怕被段家追究,便弃之不用了。而以他此时的心态,也不愿藏头露尾地做些什么苟且之事。
所以既然段正明看出来了,倒也是件好事,趁机将事情说清楚也少了麻烦。
“段皇爷高见,我这用的,确实是《一阳指》。
这功夫是我受人所赠、偶然得来,着实问心无愧。”
“这……”
段正明和段正淳兄弟二人听了孟修远的话,只觉得眼前这年轻人正气凌然,莫名地便信了他的话几分。可毕竟事关重大,孟修远又没有说出这《一阳指》的具体来路,因而他二人却也不能就此作罢。
孟修远见了他二人的表情,自是知道他们的心思,微微一笑,洒脱地说道:
“二位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世间之事纷纷复杂,确有许多说不清的巧合在其中。
比如这位段誉兄弟,身上便学了我派的不传之秘《北冥神功》。
我却也还没问过他,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
“北冥神功?”
大理众人听闻孟修远此话,心中先是一阵疑惑,随即下意识地便觉得孟修远这是在为了洗脱那《一阳指》的事情在找借口。
毕竟段誉的性格他们都知道,最是执拗不过,自家的武功都不肯练,又怎么会去偷学别人门派的武功。
这次段誉之所以有机会被四大恶人所擒,也是因为逃避习武、和父亲闹了矛盾,才私自离家出走的。
再者说,段氏虽说是大理皇族,可也算是武林世家。江湖纵横这么多年,却也从没听说过一门叫做《北冥神功》的功夫。
两相结合,他们便几乎已经认定孟修远在扯谎,暗道孟修远如此心虚,许是真的是偷学了段家的武功,因而一时间暗中互换眼神、潜运真气,只待一声令下便与孟修远动手。
却不想,此时突听到段誉一声激动地声音传来:
“孟兄,你是怎么知道我会这《北冥神功》的?!
你说这是你们门派的功夫,那你认不认识神仙姐姐,知不知道她现在在哪?!”
说话间,段誉便急匆匆地向孟修远冲来,脚下步伐飘忽变幻,竟是下意识地使出了那《凌波微步》的功夫。
“段兄弟别激动,我是刚才替你解穴的时候,察觉到了你体内的北冥真气。
至于你说的神仙姐姐……”
未待孟修远话说完,便见对面的段正明对段誉招呼道:
“誉儿,你过来。”
段誉虽心中焦急知道神仙姐姐的下落,可也不敢违背保定帝的意思,只得垂头丧气地走了过去,还一步三回头地望着孟修远,似是在等他把话说完。
“誉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真的学了人家那什么《北冥神功》?”
大理众人见段誉刚才那几步《凌波微步》,只觉得精深奥妙难以理解,再听段誉与孟修远的对话,再不似刚才那么笃定了,当即对着段誉细细询问。
段誉心知事情容不得开玩笑,便当即开始简略叙述自己习得《北冥神功》的过程。
从如何跌入无量山深谷,如何闯进山洞,到如何发现一个记载有武功的卷轴、如何学会了其上的武功,段誉都讲的清清楚楚。
段正明和段正淳闻言接连点头,为段誉能有如此机缘而感到高兴。
稍待片刻,他们又想起段誉提起的那“神仙姐姐”,不由再次询问段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这次,段誉却是突然便不配合了。无论他父亲和伯父怎么询问,他都只是支支吾吾地不正面作答。
毕竟在他心中,“神仙姐姐”至高无上,那玉像、画卷上裸女事情,又怎么能说给旁人听。
段正淳、段正明二人见状,无奈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由心中感叹,孟修远所言之理果然没错。
谁都有不便明说的秘密,便是段誉在他二人面前都是如此避讳,又怎么能强求孟修远也一定要将那《一阳指》的来历说出呢。
现如今这般状况,自家孩子也学了人家的神功,他们于情于理也都不好再追问。
只是两兄弟沉默许久,却也都下不定决心、做出违背祖训的决定。
直到最后,才由段正明向孟修远客气说道:
“孟少侠,看来这事情之中,确有许多曲折离奇之处。
现如今你学了我段氏的《一阳指》,而我那侄儿也学了贵派的两门神功,反倒是我段氏占了便宜,该向你道谢才是。
只是……只是这《一阳指》不可外传之事,事关我段氏百年祖训,我即便是当代大理皇帝,可却也做不了主。
不知可否请你同我一起,去一趟那点苍山中的天龙寺,同那里的前辈高僧见上一面?”
说到这里,段正明怕孟修远误会,还赶忙添了一句:
“我们此行,绝不是要对少侠你兴师问罪如何,更不是要引你入圈套。
只是我段氏前辈们大多都在那天龙寺中出家为僧,我想带你一起,去将这其中的事情讲清,日后莫要因此而生了误会间隙,以至于双方走到刀兵相向的地步。
天龙寺中的众位前辈佛法高深、心思慈善,一定不会为难少侠你的。”
天龙寺中高手云集,在江湖之中威名赫赫,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以段正明说出这番话时,其实自己也觉得有些过分,心道是让对方如此身陷险境,这孟少侠如何能够愿意。
却不想,孟修远闻言之后竟毫不在意地便点了点头,对大理众人微笑说道:
“无妨,咱们走上一趟便是。
正好我对大理段氏的绝学心怀好奇,也想从诸位高僧那里见识一下。
本来我还想着,不该上门打扰出家人静修。
现在既然有段皇爷相邀,那便也不算我无礼了。”
段正明闻言一愣,有些没听懂孟修远话中的意思。不过他眼见孟修远笑呵呵地同意了,心中便也就没再多想些什么。
毕竟那天龙寺中前辈高手众多,孟修远只身一人去,再怎么也闹不出事情来。
事情说定,众人便也不做耽搁,各自上路。
孟修远同段正明带着几个大臣侍卫直奔天龙寺,而余下的人则是先回大理城中。
如此安排,最难过的便是那段誉、段正淳父子二人。
段正淳留恋他那两个情人,而段誉则是心心念念孟修远口中“神仙姐姐”的消息,皆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段正明在一旁见了无奈,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他们先回去好好休息,有事待他从天龙寺中回来再讲。
……
天龙寺在大理城外点苍山中岳峰之北,正式寺名叫做崇圣寺,但大理百姓叫惯了,都称之为天龙寺,背负苍山,面临洱水。
段氏历代祖先做皇帝的,避位为僧,都是在这天龙寺中出家,因此天龙寺便是大理皇室的家庙,于全国诸寺之中最为尊崇。
寺院规模宏大,构筑精丽,比之孟修远前些日子所见之少林寺,都要胜上数筹不止。
一入寺,便有小沙弥迎上来,领着孟修远、段正明一行人去谒见方丈本因大师。
那本因方丈见段正明亲自带了一个外人来寺中,便知道事情不小。
待段正明将其中缘由详细说清,本因大师更是眉头紧皱,一时间颇为苦恼。
沉吟片刻,拿不定主意的本因方丈最终决定将这麻烦事甩出去,不能只自己一个人背锅,当即便领着孟修远与段正明二人往天龙寺深处走去。
三人一路穿过寺庙殿堂、亭台楼阁,直至几间简朴的大木屋面前才停了下来。
“阿弥陀佛,本因有一事疑难不决,打扰三位师兄弟的功课。”
本因这个做方丈的倒是客气,先朝门里打了招呼,听得里面应声,才带着孟修远和段正明二人推门而入。
这间“牟尼堂”空间开阔,其中却只坐了四个和尚。
三僧朝外,便是天龙寺有名的本观、本相、本参三位高僧。东首的一个老和尚身形瘦削,脸朝里壁,一动不动,则是这天龙寺真正当家之人,枯荣禅师。
前面本因和段正明两人进屋之时,枯荣禅师一动不动,直盯着墙壁始终没有理会。
可就在孟修远踏入大殿之时,那枯荣禅师却是突然身子一颤,背朝孟修远出声道:
“这位施主年纪轻轻,好高的功夫,实乃我枯荣生平仅见。
不知施主今日来我天龙寺,所为何事?”
这枯荣禅师说话之时,声音好似古井无波,可细细再听,却也能从其中察觉到隐隐暗藏的忌惮之意。
孟修远见状,暗道这位枯荣禅师确实不简单,只凭一双耳朵就能听出他年纪、修为。不过他也没太在意,只微微一笑,便开口答道:
“枯荣大师过奖了,是段皇爷让我来这里,说是有些事情要同你们聊聊。”
旁边段正明见了这一幕,心中不由得十分讶异。
要知这枯荣禅师平时连他也只是有所耳闻,从未见过面,只知其相貌古怪,在天龙寺中辈分最高,面壁已数十年,功夫出神入化。
哪知今日这孟少侠一进门,枯荣禅师竟是极为看重他,率先开口自报名号不说,甚至是言语间还有些忌惮。
一时,孟修远的形象在段正明心中再次变幻,直至深不可测。
不过该讲的事情还是要讲的,段正明赶忙上前一步,将今日所发生的的事情大致与枯荣禅师等人讲清。
直至最后,本观、本相、本参三僧都是眉头紧皱,不知该如何处置是好。
而那枯荣禅师则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之中略显责备之意,让这位大理皇帝不由得有些心慌。
只不过毕竟有孟修远这个外人在场,枯荣禅师倒是没有直接开口训斥段正明如何,而是继续背朝着孟修远,声音沉着地说道:
“孟施主,许多事情口说不清,得罪了。”
言罢,这枯荣禅师当即抬手一指,从肩上越过,直朝他背后的孟修远点来。
孟修远听这枯荣禅师指力罡气故意于空气中发出“嗖”的破空之声,知道他只是有意测试,也不是真的想动手,便也就微微一笑,主动配合。
同样抬手一指,两道《一阳指》的罡气于空中恰巧撞在一起,随即便“砰”地一声炸响,化作疾风逸散。
段正明与四本见此情形,先是一愣,随即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
因为以他们的武学修为,自是瞧得明白,这好似平分秋色的一次交手,其实早已分出了高下。
两人的指力对撞之后,孟修远面前十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而枯荣身上的僧袍则是被劲风吹得“莎莎”作响,几乎要裂开一般。
显然,枯荣禅师这一指的指力,着实是不如孟修远的。
再看孟修远脸上那澹然微笑的样子,显然尚且留有余力,段正明众人便不由得愈发心惊,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这大理段氏的《一阳指》在外人的手上,竟是比段氏第一高手还要厉害,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莫大的打击。
“善哉,善哉。孟施主武艺绝顶,老僧实在佩服。
你使的这确实是《一阳指》的功夫,可细微之处,却又与我段氏所传大有区别。
想来,这其中或许真的有什么隐秘……”
枯荣禅师说话间,愈发对孟修远客气。
可还没待他说完,却听门外突然有一个和尚叫门,声音竟似十分着急。
本因方丈见状,赶忙走出门去询问情况。
待他再进屋子之时,却见他神色凝重,手里拿着一张金光灿烂的信封,直走向那枯荣禅师身侧,递给了他。
枯荣禅师打开信封,将其中同样金光灿灿的信纸取出瞧了片刻,当即轻吸了一口气,久久沉默不语。
半晌,枯荣禅师才再次开口,朝孟修远说道。
“孟施主习练我段氏《一阳指》之事,本也是一件大事,需得咱们仔细讨论清楚。
只不过事有轻重缓急,今日我寺中另有客人需要招待,可能要怠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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