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此时,由于王语嫣和梅兰竹菊的离开,厅中少了女孩子们的莺啼燕叱,转而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千百道目光,都落在大厅中央的孟修远和慕容复身上。
“孟公子,请吧。
慕容复替这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诸位豪杰,向阁下讨教了!”
慕容复正在气头上,只觉得自己生平二十八载,从未受过今日这般屈辱。因而也不愿与孟修远多言,当即从腰间抽出一柄长剑,剑尖直指向孟修远的面门,肃然开口道。
话音一落,只见得慕容复手中长剑便化作一条白色剑光,使的是慕容氏家传剑法,招招连绵不绝,犹似行云流水一般,瞬息之间,便将孟修远笼罩在了一片剑影光幕之中。
在场数百人见得慕容复如此武功,不由得皆瞪大了眼睛。
就连孟修远见慕容复的剑招,也不由得略有些惊讶,因为他能瞧出,相较于两年之前在磨坊里交手时,慕容复此刻功夫竟是大有进步,俨然更强了不止一个档次。
“慕容公子这两年来,看来是没少下苦工。
只是你这功夫,我好像看得有些熟悉……”
微笑答话之间,孟修远突地伸出一指,以《六脉神剑》的“中冲剑”点向慕容复的长剑。
只听得“铛”的一声脆响,慕容复手中宝剑霎时间便被孟修远指尖射出的气剑斩断,漫天剑影立时消失不见。
半截剑身飞上半空,厅中火烛映照,闪出点点白光。
慕容复见状虽惊,却不慌乱,左手连抓连发,将两截断剑当做暗器,向孟修远激射过来。这断剑飞射如星,其中劲力非同小可。
孟修远见状,只觉现在这慕容复作为对手,总算是有些意思了。
他当即伸出一掌,直将这飞来的断剑凌空震断成许多铁片,在汹涌掌力裹挟之下,以更快的速度又朝慕容复反射去。
而慕容复依旧反应灵便,刚刚断剑出手,便身形闪动,于须臾之间捡起了地上乌老大遗落的那柄绿波香露刀和卓不凡插在地上的那柄精铁软剑。
只见慕容复左手剑、右手刀,刀剑绞杀之下,辅以《斗转星移》的功夫,竟是将孟修远的这一掌引偏,无数铁片擦着他的头冠直射向大厅石顶。
听得绵密的一阵连响,那无数铁片已然全都嵌入了头顶天棚之中,灯火一照,竟似是一片星光闪闪。
慕容复轻出一口气,望着孟修远的目光愈发忌惮,但嘴却依然很硬:
“哼,孟公子说笑了。
咱们生平素未谋面,你又怎知道我两年前的功夫如何。
还有,我使的这是慕容家的家传剑法,寻常人可没见过。”
孟修远闻言摇头一笑,也无意翻出旧账、点破他假扮李延宗的事,只略微上下扫视他了一番,突地心中恍然,开口说道:
“我道是慕容公子怎的会突然功力大进,又听着呼吸吐纳有些熟悉,原来是练成了我逍遥派的《小无相功》。
看来我扫灭曼陀山庄,反倒让慕容公子你沾了不少好处。”
慕容复闻言脸色一寒,没想到孟修远竟是只是打量几眼、听听呼吸,便能从他身上瞧出《小无相功》来。
孟修远说得一点不差,他之所以两年之中武功陡进,确实是靠了这门神功的助益。
慕容家没有顶级内功,慕容复在接手曼陀山庄以后,第一件事,便是让王语嫣取来这琅嬛玉洞中最好的一本。
后来他在王语嫣的指点下,学了这功夫,耐心吐纳转脉,只经过月余,便渐觉神清气爽,内力大增。
自此,他便愈发沉迷于修习神功,精进不懈、日以继夜,如此数月,更觉内息在多处经脉流转,踏入了武学中另一崭新天地。
直至今日,他已经将人体十二正经全部练通,奇经八脉也已经通了六脉,只余下任脉、督脉由于功力所限,尚有略有阻滞。
不过慕容复虽心知实情如此,仍是不愿在言语上失了面子,冷哼一声,开口道:
“孟公子,这《小无相功》是不是你逍遥派的武功我不知道,但我清楚,这曼陀山庄之中的武功,都是表妹她的外祖母所传。
我慕容家与王家乃是姻亲,有的什么事,还需有你一个外人来过问么?”
孟修远闻言一乐,也不屑于同他辩驳其中道理,只望着慕容复手上那一双刀剑,微笑说道:
“慕容公子,你那所谓家传的《小无相功》,我也恰巧练过。
你若不懂,我倒可以指点你一下。”
慕容复听得孟修远言语中轻蔑之意,当即眉头紧皱,再不言语,手持刀剑直向孟修远袭来。
心知孟修远厉害,慕容复这一出手,便已经用了压箱底的绝招,右手毒刀攻势狠准威勐,左手软剑变化奇巧精妙。
虽说尚未至“左右互搏”的效果,但双手招式之间却也是算是互有配合,使得威力更上一层楼。
孟修远一边闪躲,一边瞧他武功,明显能看得出都是佛门的高深武学,略微思索,便不由笑道:
“我说这慕容公子怎的对自己这么有自信,原来是学了少林七十二绝技,以《小无相功》来催使。”
慕容复被孟修远看破,却也不丧气,只调动起全部内力,将这《破戒刀法》和《达摩剑法》运转至极致。
这少林七十二绝技,他父亲慕容博早就偷学回了家中。只是慕容复过往功力不够,所以才一直没有习练。
直到他练成《小无相功》以后,才功力大涨,不但过了修炼门槛,更是凭借《小无相功》本身无形无相的特性,将这七十二绝技运转得全无滞碍。
这事他向来保密,连王语嫣和四大家臣也都没说过,为的就是藏下一个底牌,在关键时候克敌制胜。
此刻,以绝顶内功施展少林绝技,慕容复自信武功已臻至江湖绝顶,再无敌手。
“孟公子,请你躺下吧!”
慕容复大喝一声,右手毒刀被真气逼得爆出一团绿色雾气、萦绕不散,而左手软剑则是曲折摇摆,直似银蛇狂舞。
刹那间,刀光剑影齐至,全然再不给孟修远闪避的机会。
“不要!”
正此时,王语嫣的声音刚好从厅门处传来,凄婉焦急。
慕容复听了,以为他这表妹竟是在替孟修远求情,不由得心中怒火愈盛,手上更加了三分力气。
他只欲将孟修远一击拿下,再好好问问王语嫣,为何她短短时间就改换了立场,难道是真想嫁给那位逍遥派的孟公子不成?!
却不想,孟修远此刻突地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合为剑指,一道远超寻常的气剑赫然显现,直斩向慕容复胸前。
随即,听得“铛铛”两声脆响,慕容复手中刀剑皆断,胸口鲜血飞溅。
心脉受创、气泄力竭,慕容复当即眼前一黑,身子与残刀断剑一同跌落在地。
“表哥!”“公子爷!”
见此一幕,王语嫣与慕容家四大家臣皆是惊呼出声,赶忙疾奔而至。
邓百川、公治乾、包不同、风波恶,这四人对慕容家忠心耿耿,眼见慕容复倒地,明知不敌,也皆拔出武器冲上,要以性命替慕容复争取逃脱的时间。
孟修远不愿与他们多言,当即食指连点,射出《一阳指》指力罡气将他们大穴封住、定在原地。
王语嫣晚到一步,扑倒在孟修远和慕容复之间,眼含泪花,仰头凄声朝孟修远恳求道:
“孟公子,我求求你,便饶过我表哥一命吧。
他虽是想为这些人出头,却也没有同你生死相搏,只是想分出高下而已。
我保证,他往后遇见你,一定退避三舍,再不敢与你有丝毫为难……”
说话间,王语嫣艰难从地上爬起,紧紧地扯住了孟修远的袖子。只怕他大手一挥,便似两年前一般,让自己在这世上又少了一个亲人。
孟修远见状,尚没开口答话,却听得大厅之外传来一道苍老威严的声音:
“哼,我这灵鹫宫,是你们说来便来,说走便走的么?”
这声音一出,厅中这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数百位大汉当即吓得肝胆俱裂、魂不附体。
“童姥,是童姥的声音!”
“童姥,小的该死,小的被迷了心智,再不敢犯了!”
“童姥饶命,都是乌老大诓骗我们,求您饶命啊!”
天山童姥的身影尚未出现,数百号人便已经齐齐跪倒在地,朝着厅门口的方向大声乞饶。
为求饶恕,这些恶行恶相的大汉各展露本事,有重拳锤自己胸口的,有运足掌力自己耳光的,有“当当当”地在地上直磕头,磕得鲜血直流也不停下的,甚至还有掏出兵刃,直接切断自己手指的。
就在这般乱象之中,童姥从厅门处缓步而入,面色漠然,对这些人的表现视若无睹,径直走到孟修远和王语嫣身前。
“你便是李秋水那个贱人的外孙女吧,果然跟她长得同一个风骚模样。
怎的,你这般拉拉扯扯,是想要勾引我小师弟,让他放你了表哥么?”
童姥看着比她略高半个脑袋的王语嫣,冷笑着说道。
“不……不是。”
王语嫣闻言,赶忙似触电般松开了孟修远的袖子,眼圈愈发红了几分。
她身为大家闺秀,自小在曼陀山庄中长大,哪里听过童姥这般粗鄙暴躁的言语,一时间不由得心里万分委屈。
童姥见状,不由又是冷哼一声,讽刺道:
“哼,明明做都做了,却还不敢承认。
这么看,你是连李秋水那个贱人都不如了。
她虽生性风骚浪荡,但却也贱在明处,不似你这般遮遮掩掩……”
听得童姥此言,王语嫣立时脸色煞白,却因为形势,只得紧紧揪住自己的衣裙忍耐,不敢出言还嘴。
反倒是一旁的孟修远听童姥话说得过分,不由眉头一皱,肃然出声道:
“师姐,你们这一代的恩怨,还是不要牵连晚辈吧。
无论是李秋水之事,还是今日这慕容复之事,都王姑娘无关。
你为难她,不合道理。”
童姥听孟修远替王语嫣说话,不由心中生气,张嘴便骂道:
“哼,你这小贼,看着道貌岸然,原来和你师兄一般风流心性,看到漂亮风骚的女人便忍不住。
我若是今日偏要为难她……”
童姥话说到一半,突地抬头对上了孟修远那双冰冷的眼睛,不由一愣,下意识地将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
“大师姐,你们江湖厮杀,我不管。
可若伤及无辜良善,却是不行。
不只是对这位王姑娘,而是放之天下所有普通百姓都一样。
只要叫我知道有这般事情,那即便是师姐你,我也不会客气。”
孟修远望着童姥,言辞郑重地说道。
常人若是敢这么和天山童姥说话,恐怕此时已经在地上躺着了,只是此话由孟修远口中说出,童姥脾气虽暴,却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这小贼,真是……真是……”
童姥被孟修远气得肝火上亢,一张嫩脸憋得通红,攥紧拳头、身子颤抖,可终还是不敢与孟修远翻脸。只得深出了一口气,愤愤不平地撇开脑袋。
不过以童姥的性格,自然不会这么容易罢休的,暗暗琢磨半晌,她心中突然灵光一闪,立时有了主意,转而向王语嫣开口道:
“呵,小姑娘,你好大的面子。我师弟不让我动你,他的话我不能不听。
可是你表哥,那便不一样了。
他来我这捣乱,扇动我灵鹫宫下属叛乱,是他犯我在先。
我要杀他,你那位贴心的孟大侠可没有理由管我。
你也不想,让他就这么死在我手上吧……”
王语嫣闻言十分惊慌,一双眼睛楚楚可怜,先是看了孟修远一眼,而后又望向躺倒在地的慕容复,最终与童姥四目相对,赶忙求道:
“童姥,求求你不要杀我表哥。
我……我愿意替表哥受罚。
你要我怎么样,我都答应!”
童姥见王语嫣这副表现,只觉得事情都在意料之中,不由畅快地哈哈一笑,又朝她确认说道:
“小姑娘,你这说话,可是不能反悔的。”
“绝不……绝不反悔。”王语嫣蛾眉微皱,言辞坚定的说道。
童姥闻言,颇为满意,当即走向一旁那躺倒在地的慕容复道:
“小子,你还要装死?
你这点粗陋的闭气功夫,可瞒不过姥姥的耳朵。
你若不想走,那就便不要走了吧……”
话音未落,慕容复当即勐然吸了一口气,捂住重伤的胸口,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于此时,他一双眼睛打量着孟修远和天山童姥,早没了刚才的自信,只留下深深的惊惧与忌惮。
“谢……谢天山童姥饶命,还请孟公子出手,帮我这四位兄弟,解了穴道……”
慕容复再骄傲,却也知道此刻是生死存亡的关键,只得强陪着笑脸,向孟修远二人低声下气地说道。
“表哥……”
王语嫣见慕容复如此,既是心酸,又是难过,不由轻呼出声。
“嗖嗖嗖嗖”四道罡气破空之声响起,邓百川等人立时恢复了行动。
他们四个脾气虽怪,却也知道此时身处绝境,不敢多言,只默然靠到慕容复身边。
“哈哈哈,小子,我也给你一个选择
要么,你今日死在这里。
要么,便将你那个表妹留下,任由姥姥我处置。
你选吧,姥姥我决不食言……”
童姥怪笑一声,看着慕容复的眼睛,朝他逼问道。
慕容复闻言面色十分难看,朝王语嫣望了一眼,眉头紧皱。
一旁四大家臣之首的邓百川见状,赶忙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
“公子爷,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身为大燕皇室唯一后裔,当以自身安全为重……”
慕容复闻言点了点头,他自己心里,其实本也是这么想的。
自他小时候起,他父亲便反复叮嘱过,慕容家除了中兴大燕,天下更无别般大事。
倘若为了兴复大业,父兄可弑,子弟可杀,至亲好友更可割舍,至于男女情爱,越加不必放在心上。
王语嫣对他一往情深,慕容复自是有些不舍。可是相较于自己这个大燕一脉单传的独苗,却也没有什么好考虑的。
“表妹,抱歉了,你多保重……你的恩情,我绝不敢忘。”
慕容复朝王语嫣深深地行了一礼,随后当即转身往厅门处走去,步伐极快,似是怕童姥喜怒无常,会言而无信。四大家臣紧随其后,不时回头张望,也只是怕灵鹫宫众人偷袭。
“表哥……”
王语嫣望着慕容复那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说不出的伤感难过。
虽是她主动要求替慕容复受罚,可是见自己表哥这幅几乎没有犹豫的模样,她也是明白,自己这般牺牲,许是在他心中留不下一丝痕迹。
哀莫大于心死,王语嫣当即身子一软、便欲昏倒,还是她身旁的菊剑及时扶住了她。
孟修远见此一幕,心中疑惑,对童姥问道:
“师姐,你这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你说要处置这王姑娘,你要对她做什么?”
童姥闻声哈哈大笑,似是早料到了孟修远会这么问,当即志得意满地对孟修远说道:
“你放心吧,小师弟,你的话我绝不敢忘。
我既不骂她,也不打她,反倒是要好好地待她。
至于具体的,你等着看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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