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发之前,孟修远和这武当山上的百余号乡民简单做了交代,公开表明了自己要下山一段时间的事情。
虽然照常理说,双方无亲无故,孟修远本没有责任为这些人考虑些什么。
不过暗自想来,人家大老远拖家带口地搬到山上,从头开始盖屋开荒、耕地播种,为的不就是想要投奔他这个“高人”,于乱世中谋一份安稳的生活么。
所以从感情上来讲,孟修远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向他们解释清楚。
如事先预料的一样,孟修远这番话刚一说出,这些乡民们一个个便已经神色剧变、身子发颤,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
不过这些乡人们淳朴本分、明白事理,再加对孟修远向来颇为尊敬,因而只稍稍一阵骚乱之后,便被其中几位年老的领头人给压了下来。
他们并没有故作可怜样子,道德绑架恳求孟修远留下,反倒是纷纷出声,恳切地感谢孟修远这一年中的庇护。
孟修远见状,心中不由颇生好感。
为尽量保得这些乡民安全,他随即将自己曾指点过武艺的那几个少年喊来,分别在他们体内留了一股真气。
这些少年人虽说暂还没学到孟修远的真本事,可凭借孟修远所留真气,别说对付些普通的强盗贼匪,便是对付一般的江湖武者,都远不成问题。
……
事情简单交代完毕,孟修远当即便下了武当山。
往扬州而行,水路最为方便,孟修远于汉水边雇了一艘小船,直至汉口,到了汉口后另换长江江船,沿江东下。
于此时,天下已乱,这不算太长的一路之上,孟修远竟是遇到了三波水贼。
不过,由于他所乘的不过是一只简陋小船、衣着也十分朴素,所以倒也没引来什么真正厉害的人物,随手便也就打发了。
及至扬州之时,夜色正深,见得城外的江边码头,泊满大小船舶,点点灯火,一副繁华景象,倒像似尚未受这世道影响。
孟修远随便找了客栈落脚,待天亮之后,便在这城中四处打听起了师妃暄信中所提那“石龙”的消息。
过程十分顺利,因为这位石龙先生在扬州城中,倒是颇为有名。
听路人讲,这石龙外号“推山手”,被誉为扬州第一高手,亲自创办的石龙武场在城中同样威名赫赫,门下收有不少弟子。
不过,近几年来,石龙已罕有到场馆治事,一切业务全交由弟子打理,但因武场挂的是他的名字,所以远近慕名而来者,仍是络绎于途。
据说石龙的内外功均臻达第一流高手的境界,早年间在江湖上闯下偌大的名头,并维持数十年来盛名不衰。
这扬州城中少年若想习武,除非是有家学渊源,否则第一选择必是石龙武场。
孟修远听闻这些消息,非但是没有感觉到压力,反倒十分高兴,只道是这人如此出名、门下弟子又众多,踪迹必定不容易隐藏。
果然,当日下午孟修远寻至石龙道场,暗中对其中几个弟子施以“移魂**”,很快便从他们口中问到了石龙的具体情况。
据说这些道场弟子所言,这石龙天性好道,独身不娶,自两年多之前,便隐居于城郊一所小庄院里,足不出户,就连生活必需品也是由徒弟定期遣人送来。
显然,应该便是在一心钻研那《长生诀》。
……
说起来,那石龙的性格和孟修远倒是颇有些相似,单论他这闭关小院,虽不及武当山那么荒僻,却也算是颇为清净。
孟修远寻到门口,却见是连一个门童管事都没有,只得上前一步,朗声开口道:
“乡野散人孟修远,今日前来,想拜访一下石龙先生。”
他此言一出,屋中竟是一片寂静,片刻之后,才传出一道哀叹声音:
“贵客大驾光临,请进来喝盅热茶吧。”
“打扰了……”
孟修远轻道一声,推门而入,越过厅堂,只见得一间素雅简洁的练功房,正中盘坐着一位五六十岁、面色阴郁的武者。
不过相较于这石龙本人,更吸引孟修远目光的,是他墙上挂着的一幅题字: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自立其身。”
千古名句,简单调换了一番顺序、稍作改编,意味倒是颇为不同了。
孟修远略一琢磨,不由得心中微笑,只道是这位石龙老先生确实有些澹泊避世的性子,怪不得能在这小院之中一宅便是两三年。
“孟公子年纪轻轻,便精华内敛,气息悠长,显然是有不俗的武功在身,实在是令人佩服。
只是不知公子今日登门,有何贵干?”
石龙涵养颇佳,见得孟修远这般不速之客登门,仍是面色不变,言语客气。
不过,他一双眼睛,却一直地在孟修远浑身上下打量着,显然,他的内心并没有外表那么平静。
孟修远闻言不愿多做什么弯弯绕,当即直言道:
“石先生,我听闻那四大奇书之一的《长生诀》正在你手上。
我想向你借阅此书,并……”
话说到一半,孟修远突地心中一动,只觉得于四周虚空之中竟是隐隐有压迫之意向自己逼来,虽无实质,也没什么威胁,可偏偏让人又略微能够察觉。
抬头望去,只见石龙目光锋锐,直直逼视着他,与刚才那从容模样天差地别。
见此一幕,孟修远非但没觉得不适,反倒心中颇为惊喜。
多年前论武之时,鲁妙子曾和孟修远提到,此世武者境界高到一定程度,便可在面临大敌、全神贯注之时,可以用精神意念锁定住对方的气机。
鲁妙子当时经历多年折磨、重伤初愈,功力尚未恢复,无法向孟修远展示。没想到今日在这,竟是首次见到了。
正待孟修远好奇心起,想稍作研究之时,却突听那石龙开口道:
“孟公子所言不错,《长生诀》确在我手。
只是不知公子,到底是从何处听到的这个消息?”
石龙言语低沉威严,已经不见刚才的澹泊客气,显然这《长生诀》对他来说颇为重要。孟修远一开口,便已经触及了他的底线。
孟修远闻声稍顿,随即却没有说实话,而只是敷衍道:
“我素来倾慕《长生诀》道家无上秘典之大名,所以一直都在托人四处寻找。
此次偶然间得了消息,便来登门拜访,还请石先生莫怪我唐突……”
孟修远知道,其实若他如实提及慈航静斋和师妃暄的名字,许是能让借阅《长生诀》这事容易许多。
不过他思及那日相谈时师妃暄的所言所行,却是不愿跟因此她扯上太深纠葛。
而鲁妙子至此时依旧为了躲避阴后祝玉妍的追杀,隐居在飞马牧场之中,所以孟修远同样也不好提他的名字。
这结果便是,石龙见孟修远一副遮遮掩掩不愿说清的样子,对他的来意愈发怀疑,当即威声出言道:
“孟公子,请回吧。
无论你今日是为何来此,恐怕你都难以如愿了……”
说到这,石龙声音稍顿,体内功力急转,将整个人的精气神提高到极致,一双眼睛逼视着孟修远:
“孟公子,我想你也是明白的,既然你能被我锁定住气机,那单论武学境界,你便已经处于下风。
而石某又长你几十岁,于功力上亦有优势。
还望你看清形势,不要逼我出手。”
孟修远闻言心中一动,只道这石龙倒不是什么坏人,占尽优势的情况下并没有想着杀人灭口、根除后患,反倒是出言分析,劝孟修远主动离开。
见此,孟修远便也没和石龙着急,温声解释道:
“石先生,其实我此次前来并无敌意,而是为了与你合作……”
话没说完,石龙突地摇了摇头,沉声开口道:
“你偏要如此执拗,也怪不得我了!”
于此时,石龙豁然起身,浑身衣衫鼓涨,一股强烈的气劲,形成一股涡旋,以石龙为中心四处激荡,附近家俱桌椅,风扫落叶般翻腾破裂,滚往四方。
孟修远见状,微微摇头,知道是难免活动活动了,索性负手而立,给足石龙时间,任由其提气运功。
石龙早年间闯荡江湖,实战经验丰富,见得孟修远如此大意的表现,心中反倒愈发警惕,索性也不顾自己年长眼前这青年几十岁,利用孟修远主动让出这片刻时间,将自身气势积蓄到顶峰,以求能发挥全力。
下一刻,石龙蓦地飞身而起,脚不沾地的掠过丈许空间,直朝孟修远凌空扑来。双掌前推,劲气狂涌,用的正是自己赖以成名的绝技《推山手》。
不想,这一掌尚未击实,他耳边却突地听到孟修远一声轻叹:
“石先生,你冲动了,还请先坐下吧。”
随即,便见孟修远轻飘飘地突伸出一掌,同样直奔石龙面门。
“你……”
石龙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便突感觉到一股似山岳般厚重、似大河般汹涌的气劲铺天盖地而来。
掌上那《推山手》的气劲未能片刻抵抗,便被吹散殆尽。而石龙本人,则也在这股无可匹敌的巨力之下倒飞了出去。
天旋地转之间,石龙心中先是闪过无尽恐惧,随即归于一片冰凉,默默哀叹一声,只道是此生竟就这么快便到了尽头。
不想,下一刻,那铺天盖地而来的恐怖气劲突然消失,预料中死亡并没有到来,周身上下,唯有屁股稍稍一痛。
仓惶扫视四周,石龙才发现,自己竟已跌坐回了原本那蒲团之上,而那位孟公子,则正在他对面朝他微笑。
“石先生,咱们现在可以好好聊聊了么?”
石龙闻言身子一颤,下意识地咽了咽唾沫。
其实,他尚还有一门搏命的功夫,可以激发自身潜力,于短时间内爆发出远超平常的武力。这功夫他练了两年,为的便是在这般关键时刻,舍命保住《长生诀》。
可此刻坐在蒲团上,望着孟修远那清秀俊逸的脸庞,石龙却是突地心中生出一股无力感,只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了。
“是,还请孟公子指教……”
石龙点了点头,似认命般轻道一声,随即从怀中取出一本以金丝编制而成的宝书。
……
石龙本以为,似孟修远这般武力高强的不速之客,在战胜他之后,必然是会将他的《长生诀》夺走,并顺手杀人灭口。
不想这位孟公子竟是颇为不同,非但是没有难为他,甚至是没有将那《长生诀》借离他的身边,而是选择暂住下来,每日和他一起研究神书。
这般状况石龙一开始还有些不敢置信,心中不停地琢磨,对方到底有什么更深的用意,乃至于背后是否还藏着什么阴谋诡计。
可待时间一长,他便发现,全然是他多心了。
这位孟公子用心澄澈,虽对那《长生诀》热情颇高、日夜参悟,却没有什么独占的歹意。
至此,石龙非但是大松了一口气,同时心中也更是颇为欣喜,只觉得多了一个志同道合、能一起研究神书的道友,实在是天赐之福。
“孟公子,你若要练这《长生诀》,一定要多加小心。
我建议你,还是先从那书上那些甲骨文和注释看起。
若不得要领,便急着按那七幅图上的路线行气运功,很快便会气血翻腾,随后更会走火入魔、生出各种异象,危险之极……”
石龙研究这神功已长达两年半,却是鲜少有什么进展,所以面对孟修远,也只能这么按照亲身经历劝戒一番。
孟修远闻声笑着点了点头,不置可否,依旧沉迷于神书之中,显然对这话不太在意。
石龙见状无奈,只得是守在其身边,待若是见其走火入魔之后,便可尽快帮着运气救治一番。
好在,一晃十余天,孟修远虽没说研究出什么名堂,却也没出什么问题,石龙才算是放下心来。
这时恰到了道场弟子来送生活物资的时候,石龙索性便嘱托他们,让他们下次再来时,将东西都多带一份。
只因在他觉得,往后很长一段日子,这位孟公子许是都要留在这里一同研究《长生诀》了。
不想,他这边尚还没来得及和弟子吩咐完毕,便有异变突生。
一阵哗啦啦的杂乱响声,从练功静室的方向传来。
石龙见状,怕是孟修远出了问题,赶忙飞奔而去。
不想,一推开门,这密闭的静室之中竟有一阵清风吹了出来。
定睛望去,只见得孟修远正盘坐运功,周身衣袂飘飘。
显然,这室内清风,正是由他身中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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