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天地一片银装素裹。
小竹庄中,王重和王二喜坐而饮酒,桉上摆着一只土炉,炉内烧着碳火,炉子上架着一盛了大半锅水的陶锅,水汽蒸腾的陶锅之上,还摆着两个白瓷酒壶。
“三郎,来,再喝一碗!”王二喜端着酒杯,邀王重再饮。
“来!干!”王重双手举杯,和王二喜碰了碰,随即便仰头一饮而尽。
“三郎好酒量!”
“哈哈哈哈!”
王二喜笑声十分豪迈。
二人推杯换盏,就着腌萝卜、炒黄豆,喝到兴起处,透过窗户看着银装素裹的雪景,王重忍不住吟诗一首:“绿蚁醅新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好诗!不愧是读书人!”王二喜当即便竖起大拇指。
王重道:“唐时香山居士白居易作的诗,自然是好诗。”
王二喜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拿起酒杯又邀王重碰了一杯。
“没成想短短几个月功夫,三郎又是买庄子,又是开食肆的,竟是做起员外来了!”
王重道:“刀口舔血终归不是长久之计,总归要替嫂嫂和茜姐儿准备些傍身的产业!”
“是啊!”王二喜感慨着道:“可惜我没有三郎的聪明,这辈子怕是都只能凭这一把子力气在江湖上厮混了。”
王重道:“听我家嫂嫂说,余嫂嫂又有喜了?”
余嫂嫂便是王二喜的媳妇,王二喜的老爹跟王重的老爹是同乡,当初一块儿被安置到白水村,两家的关系一直不错。
王二喜点头道:“郎中给瞧过了,说是两个多月了!”
王二喜年近三十,膝下已有两子一女,再加上这个,就是四个了。
王重看着王二喜问道:“二哥可有考虑过将来!”
“将来?”王二喜有些疑惑的看着王重。
“伯父已过天命之年,大郎也十岁了吧?”
“再过两月,便满十岁了!”王二喜道。
二人说的都是周岁。
王重问道:“二哥可想过,将来等大郎二郎大了,让他们干什么?是跟着二哥去漕帮混江湖,还是留在村中种地?”
王二喜想都没想,直接答道:“自然是留在村中种地!江湖厮杀,刀口舔血,那是把命拴在裤腰带上挣钱······”
可说着说着,忽然反应过来,看着正看着自己的王重,问道:“三郎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王重道:“而今已经安顿好了嫂嫂和茜姐儿,今年我便要参加科举了,若是一切顺利的话,说不定便要去东京,这几年来,若非二哥拂照,也没有我王重的今日,我如今忙着读书备考,许多事情无法亲力亲为,二哥若是愿意的话,来我身边帮我如何?”
王重忽然拱手发出邀请,十分诚恳的道。
“这······”王二喜被王重突然的邀请说的一愣,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更加不知该如何决断。
“二哥放心,并非是叫二哥与漕帮彻底了断,日后估计家中会有很多事情,要劳烦漕帮的兄弟帮忙,只是小弟身边确实没有能够信任又得力之人,而二哥不愿,就当小弟没有提过此事,就此作罢!”
“三郎,不是我不愿意,只是这事太过突然,一时之间,我这······”王二喜实在不知该怎么和王重解释了。
王重笑着道:“二哥不用记得答复,待晚上回家,和伯父嫂嫂好好商量商量。”
“多谢兄弟体谅!”王二喜端起酒杯又和王重干了一杯。
一顿酒吃完,天也快黑了,王二喜虽然有了些酒意,但明显还没喝醉,王重还是让余初二把王二喜送回了家。
来到副本世界也有小半年了,这具身体也快十八岁了,王重也没闲着,将四书五经,诸般经义都翻了一遍,将《宋史》、《宋律》也都反复读了几遍,市面上流通的历年进士文章也都找出来翻阅过,再加上几百年积累的渊博学识,科举于王重而言,难度并不算大。
是夜,王二喜家,王二喜搂着婆娘余氏,将白日里王重的建议说与余氏听,尚且还在元月当中,天气正寒,两口子缩在被窝里,紧紧的贴着,倒也暖和。
余氏勐然起身,把被子都带了起来,寒气袭来,把王二喜冻的打了个哆嗦:“干啥呢,冻死个人!”
王二喜赶忙把余氏搂了回去,掖好被子,这才松了口气。
“当家的,我觉得三郎说的有道理,三郎是读书人,人又聪明,当初要不是他大哥出了那档子事儿,早就去参加科举了,你看三郎,不过跟着你们跑了几年船,就攒下了那么多银钱,买了庄子,又开了食肆,换了你,你行吗?”
“额······”王二喜被自家婆娘说的面上有点挂不住,但转念一想,他在漕帮打拼了这么些年,到现在也不过是个小喽啰,银钱倒是攒了一些,可和王重比起来,还差了许多。
“三郎可是读书人,你若是在三郎身边替他办差,将来咱们儿子说不定还能跟着三郎读书呢!要是三郎当真得了功名,当了官,咱们家不也能跟着沾沾三郎的福气!
你要是差事办得好,还愁没有前程吗?”
相较于丈夫在漕帮里头混江湖,成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挣钱,余氏显然更倾向于让自家丈夫跟着王重,便是当个护卫也比刀口舔血来得强。
夫妻俩你一言我一语的商量了小半宿。
翌日一早,禀明父亲过后,王二喜便有了决断,直接找到王重,表明心意。
“既如此,二哥便先在我身边做个管事吧!每月一贯钱如何?”
“好!好!”王二喜脸上顿时便露出笑容。
一个月一贯,一年便是十二贯,虽然不如在漕帮挣得多,但也不少。
王重道:“眼下便有一桩差事,需要二哥去办!”
“三郎尽管吩咐就是!”王二喜拍着胸脯道。
王重道:“庄子旁边的油坊,二哥可去过?”
王二喜摇头道:“尚未去过。”
王重道:“油坊建成已有月余,却苦于没有大豆和油菜籽,二哥在漕帮干了多年,不知在润州、金陵等地可有熟人?”
王二喜道:“金陵、润州皆有漕帮分舵!”
“若是劳烦二哥从中牵线搭桥,委托漕帮四下收购大豆,不知能行否?”
“自然可以!”王二喜拍着胸脯道:“不是我王二喜自夸,我在漕帮多年,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也认识了不少肝胆相照的兄弟,不过是收购一些大豆,顺手的事情。”
“二哥放心,并不会叫兄弟们白干活,现如今粮铺之中一斤大豆不过三文钱,不论漕帮兄弟以什么价钱收的大豆,我都按四文钱一斤的价格收购,不过不易储存,油坊规模也有限,咱们又是第一回做生意,便以五百石为限,如何?”
“应该没有问题。”王二喜道,年关刚过,天气寒冷,便是漕帮的兄弟们,也得陪着家人亲友过年不是。
王重从里屋取出五锭银子,摆到王二喜面前,道:“十两一锭,拢共五十两,便当做是定金,余下的钱,等五百石大豆到了以后,再一块儿结清!”
五个银晃晃的银锭摆在眼前,便是走南闯北多年的王二喜,也不禁被王重的手笔给镇住了。
倒不是说王二喜没见过这么多钱,而是王重对自己的信任,现如今连漕帮的影子都还没见着,五十两的定金眉头都不皱一下就拿了出来。
古人的思维和现实中大家伙的思维并不相同,古人讲究士为知己者死,尤其是王二喜这些混江湖的草莽,更是义字当先,生死存亡之际,可交托妻儿老小的那种。
王二喜也不是不知事的人,当即便将五个银锭一一揣进怀里,郑重的对王重拱手道:“三郎放心,我这便去城中寻石大哥,石大哥是分舵的副舵主,只要石大哥答应,这事儿便成了一半。”
“如此便劳烦二哥了!”
“说这些作甚,好了,我这便去了!”王二喜向来就不是那种拖泥带水的性子,说干就干,当即就辞别王重,径直去找漕帮的那位石副舵主去了。
系统给的任务是存活一事,王重虽然从未在这种封建专制的社会下生活,但王重也明白,而今大宋勉强可以说是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在这种情况之下,想要推翻大宋的统治,难度之大,怕是穷极王重这一生,也难完成。
既然难度太大,那自然就只能走走捷径了,反正也没有什么任务失败就抹杀了的惩罚,既如此,倒不如走一遍科举路,切身感受感受古代读书人,从读书科举到入仕为官的一生。
王重也很清楚,没钱寸步难行,这话不管是在现代还是在古代,都是至理名言,既要科举出仕,休说什么上下打点,光是在读书上面的花费,便不是个小数目。
笔墨纸砚,经史子集,先贤大儒注释的经义,历代进士的文章,赶考途中的一应花费,衣食住行等等等等,样样都要花钱。
好在王重的空间中备了不少大小黄鱼,珠宝玉器,大米白面,牛肉羊肉也不在少数。
唯一遗憾的是,水果菜蔬之类的,竟然带不过来。
不过仔细一想,王重也能理解,后世的那些水果菜蔬,都是经过多年的培育精选出来的优良品种,不少都是这个副本世界的时间线里所没有的东西。
而王重又是买庄子,又是建油坊,建猪圈,准备搞大规模养殖,这些都是王重在诸多副本世界中实践过的,尤其是在《老农民》的世界中,王重以一个农民的身份,带领着麦香村的村民,把诸多产业联合起来,做成了一个基金完成生态链的农产品集团。
这些可都是经过实践检验过的。
王二喜走后,王重便来到庄外百步左右的猪圈处,一皮肤黝黑,个头不高身板却颇为壮实的汉子见王重到来,赶忙迎上去行礼问安。
“见过公子!”
这汉子便是老余头的长子余初一,现如今是猪圈的管事,从猪圈建造开始就跟着王重,虽不如余初二那般聪明,但却胜在老实本分,手脚勤快,王重便将劁猪的手艺教给了他,又将养猪需要注意的诸般事项一一记录在册,交给了余初一。
“可有异常?”
“并无异常!”
“嗯!先看看!”这些猪仔是年前猪圈建好之后,老余头跟着两儿子十里八乡收来的,拢共有百二十头,还有十几头小母猪,都是王重一一检查过,确定身体健康的。
除了预留的种猪之外,其余的肉猪,皆需要劁制!
所谓劁猪,便是将猪仔阉割,劁制过的肉猪,猪肉之中比那些没有劁过的少一股腥膻味。
劁猪之法已有流传,只是并不广泛,毕竟这会儿的人们思想不像后世那般,都担心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有什么技艺,也都是藏着掖着的不教全,非得等快要死了的时候,才舍得传下去,有些死的过于仓促,连后事都来不及交代的,技艺也便就此失传来。
整个猪圈逛了一圈,确实如余初一说的那般,百二十只猪仔的长势都挺不错的,目前还没有出现患病的例子。
“不错!一定要谨记,保持卫生干净,猪圈每天都要清扫,水要及时供应,一定要保证是清水······”临走前,王重对着余初一又是一阵叮嘱。
不管是养猪还是养鸡养鸭,最怕的就是疫病,一旦形成规模,那就是血本无归,但只要做好防护,保持卫生,在一定程度上还是能够起到预防作用的。
“公子放心,都是按照公子的要求办的。”余初一道。
“若是这批猪仔顺利长成出栏,少不了你的赏赐!”
“多谢公子,小的一定尽心!”
余初一虽然并不如弟弟余初二机灵,但也不是傻子,只是平时木讷了一些而已。
现如今猪圈那边已成规模,待开春之后,王重还准备在小竹山里养鸡,在小湖里再养上些鸭子,江南水系发达,后世很多淮扬菜,都和鸭子有关。
像金陵赫赫有名的鸭血粉丝汤,烤鸭等等。
倒不是说王重不会做肥皂、酿酒、提纯粗盐、提炼白糖,而是这些东西利润太高,涉及的东西太过敏感,王重现在不过是一介白身,毫无半点身份地位可言,若是贸然推出这些东西,那不是挣钱,而是取死。
虽然王重并不畏惧,但也没有必要将自己陷入麻烦之中。
安安稳稳的发展,一步一步的逐渐壮大,正所谓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便是差不多的道理。
时间一日日过去,刚进二月没几日,漕帮的第一批五百石的大豆便送到了白水村。
王重当即便领着一众庄户钻进了油坊,亲身指点庄户们用大豆榨油。
榨油是一项技术活,不管是炒料还是制坯,都有讲究,好在有王重这个近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东家,言传身教之下,庄户们上手极快。
而王二喜,则暂时兼着油坊管事儿的活。
油坊已然开工,王重却没闲着,而是找到了白水村余、李两家的几位耆老尊贵。
“晚辈王重,见过三位耆老!”
“重哥儿,你找我们来是?”三人之中的李老太爷率先发话。
按辈分算,李老太爷是王重嫂嫂李氏的太爷,虽然隔了房,但此时和后世不同,宗族观念深入人心,尊长敬贤更是古时便有的优良传统。
“今日冒昧想请,确有缘由,几位长辈且听晚辈慢慢道来!”王重冲着三人再度拱手行礼后,才慢慢说道:“早年间我兄长找来祸患,若非诸位耆老带着乡亲们护住晚辈一家,焉有晚辈的今日。”
“我王家虽是外来,可村中余、李二族,对我王家有收留之恩,援手之一,恩同再造,晚辈并非负恩忘义之徒,而今薄有家资,欲修缮村中学塾,宴请塾师,教村中孩童读书习字,一应花费,皆由我王家承担,不知三位耆老意下如何?”
“重哥儿此言当真?”三位耆老闻言尽皆颇为震惊。
“自然当真!”王重朗声道。
余老太爷感慨道:“自打吕先生故去,厚庭举家搬家之后,村中学塾,已闲置多年,学塾修缮容易,只是这塾师,怕是不太好找啊!”
王重道:“且先将学塾修缮妥当,塾师再慢慢寻找便是。”
“只是晚辈准备今科下场一事,还要备考,这学塾修缮之事,还得三位耆老多多费心才是。”
闻言三位耆老尽皆一凛,三双眼睛不约而同的定睛看着王重,目光中皆有几分震惊,李老太爷更是急忙问道:“今年便下场?”
“因着家中琐事,已经耽搁了将近四年,明年秋天便是乡试,今年先下场一试,便是不中,也全当积累经验了!”
“哎!”三位耆老闻言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王重家的事情他们都知道,当初赌坊的人来白水村追债,还是他们待人护住了王重和李氏母女。
“如此也好!”余老太爷道:“多考一次,便多一次机会。”
李二太爷道:“既如此,重哥儿便安心在家温书备考,修缮学塾之事,交给我们几个老家伙便是。”
王重再度拱手行礼道:“待晚辈回去便与嫂嫂交代清楚,一应花费,皆寻嫂嫂支取。”
“如此甚好!”三个老人捋着胡须,面带笑容道。
王重话音一转:“还有一事,还需三位耆老拿个主意。”
余老太爷问道:“还有何事?”
王重道:“晚辈委托漕帮采购的大豆数日前皆已送到,第一批豆油三位耆老可都尝过了?”
三位耆老纷纷点头。
王重再问:“滋味如何?”
李老太爷道:“虽滋味比之荤油略有不足,但也不差!”
余老太爷抚须道:“甚好!”
李二太爷:“······”
“而今油坊库房之中,已有不少存油,晚辈欲将此油低价贩与百姓,奈何油坊名声不显,且手下可用之人不多,想请三位耆老相助!”
“贩油?”三个耆老闻言尽皆眼睛一亮。
当即三人便和王重商议起来,最后决定,油价由王家油坊统一指定,但每贩出一壶油,贩油者便有一文钱的利润,油壶、油桶还有油勺,皆由油坊提供。
三位耆老找来的人,只需要负责贩卖即可。
王重之所以来找三位耆老,也是因为手底下缺乏那些能说会道的销售型人才,余初二倒是勉强能够算一个,但光凭余初二一人肯定不够,那些庄户也大多都是老实木讷之人,少有能说会道的。
毕竟卖油也算是做生意,能说会道脸皮厚的人,确实比木讷之人更占优势。
没几日,三位耆老便带着人来找王重,除了几个村里的之外,还有几个皆是同村之人的姻亲,皆是能说会道之辈。
与众人签订契书,进行简单的培训过后,这十来个人便推着板车,拉着王氏油坊产出的豆油,十里八项的贩起油来。
随着油坊和养猪场逐渐步入正轨,王重也在慢慢的将这些事情都交给嫂嫂李氏打理。
扬州城里,已经卖了好几个月卤肉和各种下水的吴老汉父子二人,做出的菜终于得到了王重的认同,而早已筹备多日的食肆,也终于重新开了起来。
本就有卖了好几个月卤肉打下的基础,食肆一经开门,生意便火爆起来,吴老汉父子二人本身厨艺便不错,又有了王重几个月的点拨,再加上炒菜的新颖,还有王重舍得花钱,请托帮着四处宣传,不过短短几日功夫,食肆日日爆满,吴老汉父子二人日日忙的不可开交。
王二喜也在食肆设宴,请了原先在漕帮交好的兄弟们吃了好几回饭,有了漕帮众人帮着宣传,到扬州停留落脚的那些商人们,难免有那么几个想要尝一尝的。
这一尝,就把食肆的名号给打出去了。
嘉佑二年,一家叫做望江楼的食肆,便在这扬州码头,彻底立下了脚跟。
而此时的王重,也来到了扬州城内,住在原先租的那间院子里,准备参加数日后的考试,正式走上科举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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