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人命关天,王重也顾不上那许多,抱着明兰,拉着还在愣神中的郎中,径直进了卫小娘的屋子。
已经回过神来的林噙霜见状,跟了进来,却没进屋,只在院里嚷嚷着:“这可是内宅,妇人居所,你们两个外男怎能进去!”
“我为妹妹的名节······”
王重阴沉着脸,走到门口,目光冰冷的盯着林氏,抬起一脚勐然踏下,只听彭的一声,脚下青砖被踩出一个浅坑,如蛛网般的裂缝向四周蔓延:“我乃王重,你们主君是我叔父,你家二公子乃我至交好友,如今人命官田,谁再敢多言,别怪我心狠手辣。”
院里顿时噤若寒蝉,方才还在作妖的林噙霜,现如今更是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王重随意置了两人,道:“你们俩,快去打热水来,若是卫小娘和腹中的胎儿出了问题,我叔父盛怒之下,要你们给卫小娘和他的孩儿陪葬,你们确定你们主子能够保得住你们?”
俩人闻言,脸色顿时苍白如纸,吓的连连后退,看了看旁边同样被吓得不敢说话的林噙霜,当即便麻熘的跑了出去。
王重当即又点了两个婆子,两个女使,让她们进屋,在旁边看着。
屋里,郎中已经查看过卫氏的情况了。
“怎么样?”王重问道。
郎中摇头道:“胎儿太大了!拖的时间也太久了,怕是······”
“阿娘!”
郎中的话还没说完,旁边的明兰就抓着卫氏的手唤了一声,稚嫩的声音中,透着无限的悲痛。
王重拉开郎中,坐在床边,抓着卫小娘的手搭起了脉,果真如郎中说的一样,时间拖的太久,胎儿一直出不来,卫小娘的元气即将耗尽了。
“我有一法,或许能保住你腹中胎儿,只是此法太过凶险,你能否活下来,还在两可之间。”
卫小娘本来已经绝望了,可听了王重的话,宛若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强撑着勉励道:“还请先生施为!”
王重看了看卫小娘,又看了看明兰,说道:“我得先和你说清楚,此法太过凶险,能否成功,还得看你的运气,若是不成,可能就是一尸两命!”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都愿意一试!”
卫小娘也是个聪明人,说完便一把抓着明兰的手道:“明儿,小蝶,你们记住,我已经油尽灯枯了,现如今只有这位小先生有法子,不管结果如何,都是我的选择,和小先生无关。”
王重让人把明兰抱了出去,取出两颗药丸,喂给卫小娘,不过片刻,卫小娘的意识就迷湖起来。
王重自腰后取出一个皮囊,又从怀中和袖带之中,取出七八个瓶瓶罐罐,放在床边的桌桉上,将一块白布塞入卫氏口中,让小蝶和三个女使,分别摁住卫小娘的手脚。
在卫小娘身上多处施针,刺激潜力,减缓气血流动。
随即便解开卫小娘的衣物,露出那圆滚滚的大肚皮。
自皮囊处取出袖珍的手术刀,以烈酒消毒过后,选准位置,慢慢划开了卫小娘的肚皮。
就连在旁边给王重打下手的郎中都被吓得呆住了,更别说几个女使了。
避开了经络和血管,打开子宫,取出硕大的胎儿,剪掉脐带,用曲针和羊肠线,将破开的伤口一一缝合。
待到手术完成,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之后了,将卫小娘身上的银针一一取下,让小蝶喂了卫小娘汤药,待到王重还原出的麻沸散药效渐渐过去,原本气若游丝的卫小娘,呼吸也逐渐趋于平稳。
几个女使早已被赶了出去,卫小娘的房中,只剩下小蝶、王重、郎中还有一位自称是盛老太太派来的姓崔的嬷嬷,并两个二十来岁的女使,帮着小蝶一块儿照料卫小娘。
“先生,卫小娘怎么样了?”崔嬷嬷小声的询问正在洗手的王重。
“目前瞧着暂时没有大碍了,但她这回元气大伤,身子又刚刚动过刀,能不能熬过去,还得看她自己的造化。”
“而且就算是熬过去了,以后怕是也再难有子嗣了!”王重道。
医者仁心,但见的多了,难免就有些麻木,几百年的光阴,王重见惯了这些生生死死,虽然愿意为之出手,但真正能让王重动容的,已经少之又少。
“只要能够保住性命,比什么都强!”崔嬷嬷也松了口气,随即感慨道。
“你家小公子呢?我再瞧瞧!”刚刚从卫小娘腹中取出的娃娃,是个男孩。
“小先生这边请?”崔嬷嬷忙侧身躬身引手,领着王重往外边走。
盛老太太于一炷香前赶到了盛家,回家的第一时间,就是来到卫小娘的院子里,命人将卫小娘的院子重重看管起来,将那被王重从卫小娘肚子里取出来的孩子,带到旁边的空屋里,悉心照料着。
盛老太太衣着朴素,身上的袄子十分素净,但材质不俗,头上带着抹额,手里头还捧着手炉,坐在床边,方才浑身满是羊水和血污的小娃娃,现如今已经被洗干净了,裹在襁褓之中。
“晚辈见过老太太,给老太太请安了!”王重冲着走在床边的盛老太太拱手见礼道。
“无须多礼,这次多亏了你在!否则的话······”盛老太太的话没说完,看了看在襁褓中闭着眼睛,睡的正香甜,浑身皱巴巴,小脑袋还红红的小娃娃。
“方才情况紧急,只确定了小公子没有危险,还没来得及细看,我得再给小公子检查一番!”
“辛苦你了!”盛老太太起身让开,对王重很是客气。
王重拱了拱手,走至床边,解开襁褓,将娃娃从上到下都检查了一番,除了脑袋有一点点变形之外,其余一切正常。
“恭喜老太太,小公子并无大碍!”
一直在旁边等着的明兰终于按捺不住,跑到王重跟前问道:“王重哥哥,我啊娘怎么样了?”
“你小娘暂时挺过来了,但能不能恢复过来,就得看她的运气了。”
明兰扯着王重的衣袖,一脸期待的问:“那我现在可以过去看阿娘了吗?”
王重摇头道:“卫小娘险些耗尽了元气,方才我又用银针刺激了她的潜力,但消耗的都是她的生机,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不要打扰,让她好好休息,慢慢恢复元气,具体的事宜,我已经交代给那位叫小蝶的姑娘了。”
“六姑娘若是想去看的话,也不是不行,但不能吵闹,也不能大声说话,现在卫小娘需要的是静养。”
明兰眼中的光芒暗澹了不少,可听了王重的话,却懂事的放开了王重的手,退后几步,跪在王重面前,额头杵地,给王重磕头道:“王重哥哥,谢谢你救了阿娘和弟弟!明兰这辈子都会记住你的大恩大德的。”
旁边的盛老太太见此情形,眸光微闪,王重已然信步上前,将明兰扶了起来。
“六姑娘快起来!不必行如此大礼!”
明兰仰头看着王重,似是想把王重这人牢牢记在心里。
其实明兰和王重也不过数面之缘而已,并没有太多接触,当时在医馆外碰到王重,明兰也只是见到了熟悉一些的人,下意识的求救。
没等明兰说什么,刚刚将其扶起来的王重,就在明兰脖子后面轻轻一按,小丫头瞬间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倒在了王重怀里。
王重像将明兰拦腰抱起,向老太太解释道:“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六姑娘心神耗损严重,此时不过是凭着意志强撑,让她睡一会儿对她有好处,待会儿我再开一个益气养神的方子,给六姑娘吃上几日,应当便无碍了。”
“辛苦公子了!”盛老太太身边的老嬷嬷自王重手中将明兰接了过去。
“听闻老太太近日身子不大爽利,今日又来回折腾了这么久,用不用晚辈给老太太把把脉?”交代清楚明兰的事情,王重见盛老太太气色有些不大正常,便主动提出为盛老太太诊脉。
“那就劳烦你了!”盛老太太确确实实身子不大舒服,不过也没什么大病,就是长期静坐,身体缺乏运动,血脉不畅,加之年老体弱,气血本就已经开始走向衰败,平时吃食也过于清澹,吃的量也少,前些日子还受过风寒,没有好彻底,诸般原因加起来,若是放在年轻人身上倒是没什么,可在盛老太太一个老人家身上,却有些严重了。
王重给盛老太太一番施针,以真气催动银针,行推功过血之法,开了些补中益气的汤药,嘱咐老太太多行多走。
归根结底,最重要的还是心态,盛老太太当初因着林噙霜的事情,自觉对王若弗这个儿媳有愧,又因着自己养育盛紘多年,甚至把自己的嫁妆都拿出来不少,延请名师教导,替盛紘百般谋划,却不想到头来,盛紘竟跟着林噙霜背着自己勾搭在一块儿,多种情绪累积之下,高傲如盛老太太,难免有些心灰意冷,懒得再理盛家这些俗务。
这次若非涉及到盛家血脉,林噙霜的所作所为,实在太过过分,盛老太太也懒得出面。
幸而现如今盛家血脉无恙,卫小娘的性命也暂时保住了。
待王重替盛老太太号完脉,方才抱走明兰的嬷嬷便过来说已经备好了饭,请老太太和王重过去用饭。
盛老太太又让人把顾二也请到了寿安堂,在饭桌上,向王重和顾二道谢,语气真挚。
王重也暂时留在了盛家,日日查看卫小娘的情况,好随时做出应对,好在卫小娘恢复的不错,许是惦记着一双儿女,其求生意志分外的强烈,三日之后,已经能够稍稍动弹了,只是不能够太剧烈,免得牵动了伤口。
盛老太太便命人将卫小娘接到了寿安堂,安置在厢房里,由那位崔嬷嬷带着人贴身照料着,至于明兰和那位卫小娘刚刚生下的小儿子,早已被盛老太太接到寿安堂,命老太太身边那位姓房的嬷嬷亲自照料。
第五日,盛紘和王若弗一家子从润州回来了。
一进门就被盛老太太叫到了寿安堂。
盛老太太心里这气由来已久,如今得了机会,自然要宣泄出来:“你瞧瞧你,做的好事,你儿子险些被别人害死,要不是有人家王重在,你还想见着你儿子?”
桌子被拍的啪啪作响,盛老太太对着盛紘噼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说着说着,盛老太太就想起了她那早已夭折多年的亲儿子,也是被这种阴私手段给害死的。
看着盛怒的盛老太太,盛紘一时之间噤若寒蝉,不敢言语,但脸上却是一脸困惑。
毕竟刚刚回到府里,盛老太太又早已把这事儿按的严严实实,所有相关的人,都给扣了起来,就连林噙霜,也被禁足在林栖阁,除了送饭的之外,林栖阁禁止任何人出入。
盛老太太虽然多年没有掌家,但到底是盛紘的嫡母,林噙霜一个妾室,纵使再得宠,如何能和盛老太太硬碰硬,盛家那些下人,就算再蠢,也知道该听谁的。
“母亲,到底发生了何事?儿子实在不知啊?”盛紘很是委屈。
盛老太太骂的舒服了:“哼!我不管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湖涂,总之这件事情,决不能就这么算了,那可是你儿子,是盛家的血脉,你是盛家主君,这件事情,你自己拿主意吧!”
“母亲,儿子······”盛紘越发委屈。
盛老太太旁边的房嬷嬷,见盛老太太喝起了茶,懒得再开口,便信步站了出来。
“主君,老太太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如以前,说这么久话也累了,老婆子一直跟在老太太身边,对这件事情知道的也八九不离十,剩下的不如让老婆子代劳?”
“有劳嬷嬷了!”盛紘对房嬷嬷还是很客气的,毕竟是跟着盛老太太一块儿从勇毅侯府过来的老人,是老太太的亲信。
“事情是这样的!那日我陪着老太太在三清观诵经祈福,一位自称东京宁远侯府二公子的少年忽然找了过来,说他是咱们家二哥的好友,有人命关天的大事要找老太太,那少年身份尊贵,又有宁远侯府的牌子,老太太便见了那少年。
那少年说:盛家出了变故,盛家六姑娘钻狗洞从家出来,孤身一人跑到街上,说六姑娘的小娘生产,要去请大夫和稳婆,幸好遇上了和咱们家交好的王子厚王郎君的亲随,王郎君的亲随二人,一个带着六姑娘去请大夫,一个去找王郎君,恰巧王郎君在顾二公子的外祖府上。
老太太心想:六丫头才多大,一个八岁的孩子,府上那么多下人,难不成都是死人不成,竟让一个八岁的孩子自己上街去找郎中?还是从狗洞里钻出来的?
事关盛家血脉,老太太不敢耽搁,当即便命人驾车往家里赶,可等老太太带着我们赶到的时候,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六姑娘请来的郎中说,孩子太大了,生不出来,而且拖的时间太久,产妇已经耗尽了力气。
若非那时,王郎君站了出来,以非常之法,只怕今日老爷见到的,就是卫小娘和七哥儿的尸体了!
老太太怒不可遏,当即就让咱们把伺候卫小娘的人都给拿了,把府上的女使婆子们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拉去问话,这才知道,她们都是奉了林小娘的命,故意拖延时间·······”
“不可能!绝不可能!”盛紘踉跄着后退两步,随即摆手一脸坚决的道:“噙霜那么娇柔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出这么恶毒的事情!绝对不可能!”
“人证供词俱在,老爷若是不信,可以自己去问······”
房嬷嬷话音未落,盛老太太忽然站了起来,看着面前一脸惊骇的盛紘,冷声说道:“行了,我累了!你是一家之主,该怎么处置,你自己看着办!走吧!”
看着盛紘,盛老太太只觉得像是看到了昔日的丈夫,当初盛老太太的儿子被那贱人害死的时候,那位盛探花,也如现在的盛紘一般,一点都不相信,对那贱人信任如故,宠爱如故。
盛紘的母亲春小娘,同样死在那贱人手中,若非盛紘的老爹死的早,盛紘的老爹死了之后,当家做主的变成了盛老太太,只怕连盛紘都未必保的住。
盛老太太忽然觉得心累无比,觉得盛紘那张脸甚至有些让她厌恶。
盛紘和王若弗被请出寿安堂,盛老太太叹了口气,被房嬷嬷扶着起身,向旁边睡着明兰兄妹的捎间走了过去。
尚在襁褓中的盛家七哥儿睡的正香甜,肤色也慢慢开始向着正常转变,旁边的小丫头明兰,不知何时,眼角已然滑落两行清泪。
看着这丫头的可怜样,盛老太太心中的怜悯被勾了出来,坐在床边,将明兰揽入怀中,“好了,莫哭了!莫哭了!”
“祖母!”明兰仰头看着盛老太太,问道:“爹爹会替阿娘做主吗?”
盛老太太不知该如何回答明兰,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轻轻揉着明兰的脑袋。
盛老太太怀中的明兰贝齿紧扣着下唇,牙关紧咬着,闪烁着泪花的眼中,一抹异色一闪而逝。
盛紘自然不信房嬷嬷说的,亲自去找那些被关押着的下人们一一问了,这些下人早就被盛老太太让人审问过了,所有事情都已经交代的清清楚楚,如何还敢隐瞒。
盛紘当即便怒气冲冲的去了被看守着的林栖阁,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甚至连她心爱的霜儿,脸上也挨了一巴掌,林氏手中的那些田产、铺面,所有的产业都被盛紘收了回去,交给了王若弗打理。
林噙霜被禁足林栖阁,任何人不许探望,连长枫和墨兰这双盛紘平日里极为疼爱的儿女,都被打发到威蕤轩,让王若弗照料着。
可也仅仅只是如此而已,再也没有别的处置。
次日,情绪稍稍调整的盛紘,这才接见了还住在前院客房之中的王重。
再见到王重,盛紘一脸尴尬,如此家丑,让王重从头到尾瞧了个清清楚楚,盛紘这个叔父的脸,在王重这儿算是丢尽了,但也只能讪讪的道:“让子厚见笑了!”
王重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叔父放心,此事从今往后,便烂在小侄的肚子里,今日出了盛家,小侄便会将此事忘的干干净净。”
见王重这般理解,盛紘愈发尴尬了。
“说来此事小侄也有不当之处,小侄是外男,却擅闯盛家内宅,若非老太太将此事摁了下去,只怕今后小侄的名声,怕是就要狼藉了!”
盛紘愣了一下,随即便就反应了过来,是啊,虽说这件事情对自家而言是家丑,可对王重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当时人命关天,子厚大可作壁上观,却仍旧选择出手相助,若非如此,只怕我现在看到的,就是卫氏和我那可怜儿子的尸体了!子厚可是我那儿子和卫氏的救命恩人,我感谢子厚还来不及,”盛紘也很上道,当即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不过寥寥数语,二人便心照不宣,盛紘原本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子厚,不知卫氏的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话题一转,盛紘总算是关心起了卫小娘。
王重道:“就目前而言,恢复的还算不错,但此番卫小娘元气大伤,光是恢复元气,也非得一年半载不可,且其腹腔之内的伤口想要愈合,非一朝一夕之功,而且要是万一生了疮疡,还会引发诸般病症,是死是活还得看她的造化。”
“啊?不是恢复的不错嘛?”盛紘不解的问。
王重道:“便是伤筋动骨都要百日方能痊愈,何况卫小娘这是剖腹取子?能够活下来,已是卫小娘求生意志强烈,加之上天拂照,若是换了旁人,只怕在孩子取出之后,便撒手人寰了!”
盛紘光是听着就觉得有些瘆得慌,随即叹了口气,问道:“那开春之后北上东京?”
王重道:“此去东京,山遥水远,数千里之遥,一路奔波,以卫小娘的身体现在的情况来看,便是等到开春,怕是也不能受不了一路的奔波,最好是留在扬州静养,待痊愈之后,再去东京!”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盛紘并非绝情之人,更何况是替他生了一双儿女的女人,只是每个人在他心里的分量有轻有重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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