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22号首映,但是正式登陆全国院线还要等到一周后,也就是9月29。
首映庆典说白了就是正式公映前的最后一次宣传。
这也是为什么首映场的观众大多都是影评人和记者的原因。
所以一般来说举办首映或者点映的电影都是对影片质量有信心的,然后通过口碑宣传来吸引观众走进影院。
当然,也不乏一些自信心过度膨胀的制片方偶尔吃瘪,这时候他们就会一边花钱封口,一边提前公映。
《风声》倒是不必担心这个,因为这部电影确实是一部好片子。
口碑也在数不清的通稿下逐渐发酵开来。
李清参加完首映庆典就回了剧组,《海洋天堂》的拍摄进度很快,还没到一个月已经拍完了大半,即将进入收尾工作。
我们在评价一个演员演技的时候,往往会忽略了那些功夫演员。
但事实上,李联杰的演技绝对不差,《少林寺》的少年意气,《黄飞鸿》的宗师气度,《投名状》的隐忍阴险,《霍元甲》的霸气桀骜,只要抹去对功夫演员的偏见,拿个影帝绰绰有余。
在《海洋天堂》拍摄的时候,李清也完全无法把他和以前的功夫皇帝联系起来。
李联杰站在镜头下的时候,就好像是一个漏气漏得快要瘪了的气球,或者是一支即将燃烧殆尽的蜡烛,他真的就好像一个患了肝癌即将离世的父亲,苍老而焦灼。
就好像只剩最后一口气吊着,整个人的精气神完全垮掉,你在他身上根本找不到一丝功夫皇帝的影子。
“大福,要这样擦,一定要记着这样横着擦……”
“大福,你这样擦,脚印不又走回去了?你要这样擦,你看,把自己的脚印都擦掉了,这样擦擦擦擦,你看着,你看着点,就这样擦掉了嘛……”
也许对于一个父亲来说,这世上最痛苦的事就是眼见自己时日无多,而自己的儿子却还没办法做到生活自理,一件简单的事教了十遍八遍还是学不会,担心他出事,担心他挨饿,担心他被人欺负,心绪乱槽槽一片,憋闷得想死但又没办法闭眼。
那种焦灼不断地积蓄、积蓄,时间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终于崩溃:“你怎么就这么笨呢?这么点儿事你都记不住啊!以后不要来海洋馆了!”
看着儿子被自己吓到,看着他的不知所措,看着他孤零零一个蹲在原地。
李清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情绪表达是不是准确的。
正常人无法知道孤独症患者的世界是一个什么模样,他只是看了一些书,跟那些孤独症孩子相处了一段时间。
他知道那些孩子只是病了,是孤独症,但不是弱智。
社交能力、交流能力以及象征性或想象性能力发育延迟,乃至功能异常,这是孤独症的诊断标准。
但是李清觉得他们是可以感受情绪的,人也是动物的一种,哪怕是一只猫,看到自己的铲屎官生气都有反应,更何况是人本身呢。
他就那么蹲在那里,哭了。
不对,不是哭,是涕。
眼泪已经出来了,情绪却未曾跟上来。
直到李联杰走过来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李清拍了半拍的情绪才跟上来。
李联杰蹲在他身边搂住了他,轻声安慰着:“没事,慢慢来,大福乖。我们慢慢来。”
这一瞬间就好像潮汐浪涌,李清转涕为泣,幽幽泪涌中发出轻轻的呜咽声,有些像是受了委屈的猫儿。
“甜甜哭了啊?”朱媛媛笑着递过去一把瓜子,打趣道,“夫妻同心啊?”
景恬只是眼眶发红,眼泪还没掉下来呢,情绪就被朱媛媛打断了,一时间有些害羞:“没哭。”
“你小男朋友确实演得挺好的,很有层次感。肢体、表情、情绪,技巧很丰富,而且处理地也很细腻,那种留白处理更是增加了他的情绪渲染力。就好像潮涌,最后才爆发,直接拍在脸上。很老道。”
“我倒觉得清子太讲技巧了。”薛小路看着监视器里的画面,插了句话,“刻意收着,控制着力气,反而削弱了那种质朴的情感。”
“导演,这点我不认同。在表演上有句话,叫作【情是为戏服务的】,别人哭的是泪,而演员哭的是戏。我们表演的时候在凸显角色的同时还要考虑到观众的接受程度,就像这场戏,如果清子真的涕泗横流,或者像个小孩儿一样嚎啕起来,表现出来就少了一种美感,没办法让观众感到同情,那这场戏才是失败的。”
景恬在边上听着,目光落在李清身上,眨了眨眼。
为什么说表演是一门学科。
就拿哭来举例,一个哭有多少种变现形式?
有哭,有泣,有啼,有号,有涕,有泗等等等等。
屈原的【长太息以掩涕兮,哀生民之多艰】。
杜甫的【少陵野老吞声哭,春日潜行曲江曲】。
温庭筠的【茂陵不见封侯印,空向秋波哭逝川】。
李贺的【一声似向天上来,月下美人望乡哭】。
纳兰性德的【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
还有陈子昂的【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等等。
表演对于演员来说,就好像诗人作诗,哭不难,但要哭得艺术很难。
“李小清,你演得真好。”
景恬是从来不吝用语言来夸李清的,不止是语言,生活里她其实跟李清一样在买衣服的时候喜欢一样款式买好几套,最多换换颜色,但是她却喜欢给李清买衣服,不同的款式,不同的风格,乐此不疲。
“甜宝,你这样王婆卖瓜,也不怕人笑我。”
“我说的是实话啊!”
李清摇头失笑:“拿你没办法。”
天台。
仰头就是天空。
景恬笑着:“我睡醒我爸妈就走了,奶奶说他们去大海的另一边了。但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们。”
她看了一眼李清。
李清呆呆地坐在那,盯着她脚上的铃铛。
“我奶奶叫我玲儿。”景恬伸长了腿,晃了晃脚腕上的小铃铛,随风荡着,声音哗哗的,像是风吹过树梢。
李清伸出了手,孤独症导致的刻板动作让他的手指一直不安地动着,但是此时却没有,他只是用一根手指轻轻碰了碰铃铛,一触即收,脸上却挂上了笑。
景恬也被逗乐了:“她说啊,我戴上这个,走到哪她都听得见我。”
她伸手摸了摸铃铛,抬手指了指天空,笑道:“我奶奶住在那!”
李清迟钝的仿佛充耳未闻,注意力不知落在了哪里。
景恬只能轻拍了他一下,唤道:“大福,我奶奶住在那!”
李清仰头看着天空,好像看到了什么,眼睛里带着些憧憬,脸上笑容一下绽开,他站起身来,拍起了巴掌。
景恬迷茫地看了看天空,看向李清,问道:“你鼓什么掌啊?”
李清仍然在鼓掌。
景恬也笑了起来,伸手去挠他的痒:“你笑什么啊大福?”
李清弯腰依然傻笑。
景恬觉得戏里的李清跟平常的李清完全就是两个人,傻傻的,呆呆的。
但还是很可爱。
她没忍住捏了捏他的脸:“有什么好笑的?笑,傻乎乎的。”
“卡!”薛小路招手唤了两人过去,对景恬道,“太亲昵了,疏离一些,你拿大福当朋友,而不是当男朋友。明白吗?戏里你们才认识多久啊?你之所以对大福亲近,只是因为他纯真,你对他没有戒心,你不是喜欢他,而只是,只是……就那种感觉,你懂吗?我要那种感觉,就那种清澹如水的感觉,不要掺杂其他的东西,纯净一些。”
景恬点点头:“明白了,我再来一遍。”
“大福,你笑什么啊?”
“卡!甜甜,太拘着了。放开一点儿,你就当他是个小孩儿,是一个听你倾诉的树洞,自由一点!”
“卡!甜甜,你的情绪还是要落在清子身上,而不是自怜自哀,情绪要交互!歇一会儿,等会儿再来!”
“嗯嘤嘤,李小猫,我不会演了怎么办?”
“没事没事,慢慢来,我陪着你呢。”李清安慰着,笑道,“其实这段戏也没那么难,你就按你第一次的路子来,你可以试试不拿我当朋友,拿我当儿子。”
“哈?”景恬瞬间瞪大了眼,没一会儿噗嗤笑出了声,狠狠咬了他一口,“你烦死了李小清,我都急的不行了,你还逗我!”
“没逗你,你试试看。”
“……可是我也没当过妈啊!”
“就是因为没当过才让你试试。”
“可是,为什么?我没懂。”
“不用懂。你其实会演戏,只是被导演说了两次,思路乱了而已。是你的心理承压能力弱了点,自信一点就好。”
“……”
聊了一会儿,重新开拍,终于过了。
景恬惊讶地不行:“真的过了?”
李清耸耸肩:“要不然呢?我没骗你吧?”
景恬坏笑着捏了捏他的耳垂:“可是我明明没有你这么大的儿子啊。”
李清一下瞪大了眼:“景小恬你占我便宜?”
“嘻嘻,是你说的啊,让我把你当儿子。”
“我说让你把大福当儿子,是大福,不是我!”
“哼,你就是大福!”景恬凶巴巴地伸手扯住李清的两边脸蛋,吧唧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妖精,还想骗过我的火眼金睛,还不现形?”
李清被她逗乐了,这个戏精!
他抱着景恬的腰,亲了亲她的眉心,笑道:“我如果真得了孤独症,你还会喜欢我吗?”
“会啊!”
“那就不对了,那你喜欢的到底是大福还是李清?”
景恬一下就懵了,思索了半天没答桉,结果见李清在那坏笑,火气一下就上来了:“你还笑?笑什么呢笑?我问你,你喜欢我演的玲儿吗?”
“喜欢啊。”
“那你喜欢的到底是玲儿还是我?”
“是你啊。”
“嗯?你刚刚还说喜欢玲儿!”
“我喜欢的是你,因为你是你,我才喜欢。”
景恬一张小脸瞬间皱成了一团:“烦死了!”
就知道你没听懂,傻乎乎!
李清暗自得意地亲了她一口。
景恬捏住他的嘴巴:“我问你啊,我接下来的戏怎么演?不能真拿你当儿子吧?”
“唔~”李清咬了下她的手指,笑道,“你就照常演就行了。即便是亲昵了一些其实也没关系,没人规定玲儿就不能喜欢大福,就像没人拦得住你喜欢我一样。”
“是啊是啊,我好稀罕你啊!”景恬似笑非笑地贴近了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李小清,我怎么没发现,你什么时候脸皮这么厚了?”
“嘿嘿,宝宝,你的眼睛真好看。”
“别打岔!”
“我说真的,不过没我的眼睛好看!”
景恬被气笑了:“呀李小猫越说你越来劲了是吗?”
“因为我的眼睛里有你啊,所以我的眼睛比你好看。”
“……李小清,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吃蜂蜜了?”
“那你尝尝。”
“唔~”
好一会儿,景恬拧着李清的脸:“老实点儿,听见没有?”
“听见了。”
“别给我来这套!”景恬抹了把嘴,哼了一声,“问你正事呢,我接下来到底怎么演?”
“跟你说了啊。正常演就行,稍微内敛一些就好。薛老师只是导演,导演懂什么恋爱啊?”
“就你懂?你是情圣吗?”
“我不是情圣,但是我知道,总有些人,一眼看到就会心生好感,根本没道理可讲。我知道喜欢就是喜欢,没办法克制,没办法隐忍,我喜欢你就巴不得把一日三餐吃了什么都告诉你,即便是在路上看到小猫舔爪子也想拍给你看。”
李清像只猫儿一样蹭了蹭景恬的脸,笑道:“喜欢你这件事实在是太美妙了,即便是我三缄其口,也仍然四海生风,藏是藏不住的啊!”
“你怎么越来越像汤圆儿了,蹭蹭蹭的!”景恬故作嫌弃,嘴角却不自觉地翘了起来,“那我就照常演了,要是有问题我就跟导演说是你让我这么演的。”
“……”
景小恬,你把我说的情话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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