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富弼来了。
赵顼令喜子将其带到垂拱殿偏殿,并且还沏上了茶。
富弼一进偏殿就警觉起来。
正所谓:正殿聊政事,偏殿唠家常。
富弼猜测,赵顼定然有大事要交给他。
“富老相公,偏殿之内,无须行礼,快坐快坐!”赵顼热情地招呼道。
“谢官家!”富弼拱了拱手,便坐下了。
赵顼笑问道:“最近,身体可还好?”
富弼略微思索,回答道:“谢官家挂念,老臣已年近七旬,身体自然远不如以前,但承蒙先帝圣恩,体贴老臣,没有再给臣过重的职务,身体还算硬朗。”
这句话,一下子将赵顼噎住了。
这可真是个老狐狸,一开口就表示自己不能再担重任了。
赵顼略显尴尬地喝了一口茶水,然后说道:“一个时辰前,韩琦递来了精兵简政的条例。朕希望,半年之内,减官六成,减兵五成!”
听到此话,富弼嘴角的肌肉猛地颤动了一下,然后又瞬间如常。
其实,他心中已是惊涛骇浪,没想到当今官家竟有如此胆气。
这事儿若成了,是大宋之福,但若失败了,那产生的后果也相当严重。
赵顼接着说道:“如此做,显然有些莽撞,但朝廷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朕希望富老相公能总领此事,不知可否?”
唰!
听到此话,富弼当即起身,赶紧跪在了地上。
“官家,老臣体力不支,足疾常发,恐不能担此大任!”
由于过于激动,富弼面色发红,说话更是铿锵有力。
他深知执行此事的难度和后果,如今的他已经是荣耀满身,并不想趟这个浑水,落个晚节不保。
见赵顼没有说话,富弼又说道:“陛下,莫非韩相不愿总领此事?”
总领此事,就意味着拜相。
赵顼摇了摇头。
“不,韩琦很愿意去做,但朕认为满朝文武,富老相公去做是最合适的,也是最有能力做好的!”前世的赵顼作为跑龙套的演员,台词功底与感情表达都是一流。
赵顼的话,就像一股暖流涌进富弼的心窝里。
“没想到官家如此懂我,我对大宋所作的贡献,确实是满朝文武莫能相比啊!”富弼心中喃喃道。
随后,赵顼又端起茶杯,站起身来。
“富老相公,朕尚年轻,经验不足,若没有你这样的朝堂之柱坐镇,大宋何谈强盛?如今的大宋江山已经立在了悬崖之上,难道你就看着朕成为亡国之君?”
朝堂之柱。
这四个字,又是一股暖流。
赵顼端起茶杯,敬向富弼。
富弼连忙站起身来,也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皇帝向其敬茶,那是天大的荣耀,这个面子他哪能不给。
此时,赵顼的眼睛里已经闪烁起了泪光。
“罢了罢了,若富老相公不允,朕也没有办法,那就只能……”赵顼开始挥袖抹泪。
此刻的富弼,内心很纠结。
他咬了咬牙,正色道:“官家,臣愿意去做,但希望还是韩相总领此事,臣绝对倾力协助!”
“好……好……”赵顼长呼一口气。
这就是赵顼想要的结果。
富弼离开后,赵顼躺坐在靠椅上,喃喃道:“辛亏朕曾经是个演员,不然可真难忽悠啊!”
而富弼走出宫门后,脑海还有些懵。
“我……我怎么就答应要趟这道浑水呢?罢了罢了,官家都将我称为朝堂之柱了,朝堂之上,舍我其谁!”
……
午时,赵顼小憩了半个时辰,下午,他还要再忽悠一个人。
司马光。
司马光的前半生堪称完美,小时砸缸,美名便足以流传后世,而后高中进士甲科,当过地方官,修过史,又留京成为谏官。
仕途坦荡,早就有拜相之姿。
但由于前几年,英宗与太后矛盾不断,一心为民的司马光屡次劝谏,都没有什么用处,并且将两边都得罪了。
郁闷的他,便辞去谏官之职,专心修史。
王安石是被仁宗皇帝寒了心,司马光则是被英宗皇帝寒了心。
但二人此时的思想、魄力与担当都是大宋百官中顶尖的,赵顼要兴宋,定然要用到二人。
王安石是个刺头又不在汴京,赵顼便打算先找司马光。
很快,司马光来了。
此时的司马光,刚满四十八岁,其身材伟岸,相貌堂堂,并且自带一种刚正不阿的气势。
“臣司马光参见陛下!”司马光拱手道。
赵顼直奔主题,问道:“司马光,你如何看待朕提出的精兵简政之举?”
司马光想了想。
“臣认为,此法甚好,但若执行下去,则是困难重重,如果中书门下所拟条例依然如庆历新政般温温吞吞,要耗费三五载才能成功,恐怕只会雷声大,雨点小。”
司马光对韩琦等人的认知与执行思路,甚是了解。
赵顼轻呡一口茶水,道:“朕现在告诉你,朕准备怎么做?”
紧接着,赵顼便将上午与韩琦所言,尽数告知了司马光。
“半年之内,减官六成,减兵五成!”
“书生暴动,朕去解释;流民造反,派兵镇压!”
当司马光听到这两句话时,两眼几乎直放光。
他突然觉得,他等待的那位理想中的君王,不在遥远的未来,就在当下,就在眼前。
虽然他也看出当今官家有些冒进,但历来变法,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当下的大宋必须要变一变了。
司马光一向尊崇祖宗之法。
当年反对王安石变法,不是反对变法,而是反对王安石的变法措施,他一直是在与民争利。
而这套精兵简政的变法措施,利在朝廷,又利在百姓。
司马光性格耿直,也没什么心眼,想什么就说什么。
他当即拱手道:“陛下,若以此法行之,臣愿为前驱,为国分忧!”
赵顼满意地点了点头,大宋的臣子就应如此。
“此举措的主理之人,朕已定下,找你来,是为了为此举措善后。”
“善后?”
司马光面带疑惑。心中道:官家不会……不会让我带兵镇压流民吧?
“此举措公布天下,开始执行后,朕猜测,定会有书生士子暴乱,比如静坐,上万言书,四处传播举措之害等。另外,那些被裁撤的士兵,定然会有几波想要造反的,这是不可避免的。”
“朕所言的派兵镇压,只是最下等的解决方式,而现在,朕另有一法,可尽可能避免此事发生。”
司马光一脸崇拜地看向赵顼。
他也思索过此事,并且与几个同僚交流过,但彼此都无什么好主意。
“官家,是何法?”司马光激动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