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二日,上午。
连同罪己诏在内的三道诏书陆续下发,经中书门下传至各个衙门。
当汴京城官员和百姓看到,当今官家宁愿写罪己诏都要将周正判处死刑时,表情不一。
百姓,大多数都是喜悦和激动的。
而官员与士子书生,大多数都是惊慌,有的甚至是愤怒,认为当今的官家缺少对文人士子的尊重与优待。
还有一些即将参加科举的考生们,在茶楼酒馆中发表自己的见解,大多数也都是认为官家此举,让读书人有了危机感。
不过,朝廷官员和士子书生并没有掀起多大的浪花。
这主要归功于韩琦、曾公亮、富弼等老臣。
持反对意见的官员与书生一部分是他们的门生,一部分是他们的下属,还有一部分人的仕途完全掌握在他们的手中。
这些人向来以韩琦等人为领头羊。
如今,领头羊全都被赵顼带领着朝相反的方向跑,剩下的人根本聚不起势头。
只是一些小打小闹,很快就平息下来。
而反对之声最为强烈的,莫过于周正那三百余名长清县老乡了。
这些人吃住都在开封府衙门口,当他们听到周正要被判处死刑后,一个个都慌了,如同被踩到脚一般,在开封府开始叫喊。
有人喊,皇家祖制不可违,官家如此做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
有人喊,周正是冤枉的,要求开封府重审此案!
还有人喊得特别实际,称周正既然要判处死刑,那他作为周正田地的佃户,有资格成为那片土地的拥有者。
还有人喊,因为周正被判处死刑,他们一家三口在汴京的生计都丢了,要求开封府再给找一个,不然便不走了。
……
这一小撮为了利益而聚在一起的刁民,无赖的脾性尽显。
他们哪里是为了周正,分明就是为了周正给他们带来的巨大利益。
开封府府衙内。
杨佐坐在大堂之上,朝着一旁的衙役说道:“周正死罪难逃,此事也该结束了,让那些百姓都进来吧!”
咔!咔!咔!
开封府府衙大门开启,一名衙役高声道:“长清县的百姓们,你们不是要让开封府为你们伸张正义吗?府尹大人今日就为你们主持公道,你们选出两个主事人,其余人站在一侧,不可说话!”
当即,长清县百姓们鱼贯而入,其中两个在乡里曾获取功名的中年人站在了大堂中央。
啪!
杨佐将惊堂木一拍,道:“堂下之人,有何冤屈,细细讲来。”
“大人,我等都是齐州长清县的百姓,今日乃是为开封府前推官周正求情。周正虽触犯大宋律法,但绝对罪不至死,这里有我们长清县百姓的一份签名,恳请大人呈于官家,让官家知晓民意,为周正大人减刑……”
说罢,那中年人拿出了一份签着百姓名字的长布。
杨佐并未让人将其收起来。
这种签字长布属于百姓的老套路了,总是以法不责众的心思颠倒是非。
另外一名中年人补充道:“大人,周正大人在长清县有很多田产,这些田产是他赠予我们的,但并未立有字据,也无田契,请大人在查封时,将这些都留下来,莫将其也误收了!”
后面的百姓听到此话,也都连连点头。
这才是他们想要讲的。
如果救不了周正,那就将周正在长清县的田产保留下来。
这群人没有大智慧,但处处透着小心机、小算计。
杨佐怎能不清楚他们的心思,当即干咳一声,道:“周正之罪,乃刑部与开封府共同审理,官家亲自定罪,要为其减刑,在本府这里,恐怕不行。”
“本府给你们一个建议,你们可以试着去登闻院敲一敲登闻鼓,没准陛下还能亲自审理呢!”
听到“登闻鼓”三个字,堂下的长清县百姓不由得都低下了脑袋。
他们早就想过这一招了,虽然敲登闻鼓要先挨上三十廷杖,但这些人,根本就不怕疼。
不过,他们怕死。
就在今日清晨,他们还想着若开封府再不受理,便去敲登闻鼓呢,然后在三道诏书发下之后,他们就不敢去了。
案件结果是当今官家定下的。
官家不惜与全天下的读书人为敌都要斩杀周正,他们这些百姓若去敲登闻鼓,官家随便判处他们一个流刑,就能让他们家破人亡。
这群人,目前的唯一希望就是,自己因周正得来的生计,以及以前周正给予他们的钱财、土地不会丢失。
中年人思索了一下,道:“知府大人,我们……我们只求不要将周正在长清县的田产都收回去。收回去,我们会活不下去的。”
“哼!”
杨佐冷哼一声,道:“所有与周正有关的财物都是赃物,都必须归朝廷所有,给你们留下来是万万不可能的!”
此话一出,两个中年人的脸都黑了。
其中一个朝着门口望了一眼。
门口的百姓立即示意,几个年龄较大的人突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我不活了,我种了十几年的地要被收回去,我可怎么活啊!”
“老太婆我要撞死在这里了,反正也不能活了!”
“活不下去了,活不下去了啊!要死了!要死了!”
……
坐地打滚,哭哭闹闹。
我弱,我有理。
这招,也是百姓经常使用的,面对一些官员百试百灵,因为官员都好名声,面对此种场景,讲理不成,便只能后退一步。
但对杨佐根本没有用。
杨佐面带笑容,说道:“如果你们坚持留下周正的田产,官府也不会强收,但是你们将作为周正的从犯处置,轻则流放,重则死刑,且子孙三代内都不得参与科举考试,你们自己衡量一下得失吧!”
一瞬间,门口的抽泣与叫喊声都停下了。
杨佐站起身,面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你们这些人,明明有手有脚,离了周正是真活不下去吗?打更会不会,挑粪会不会,扛沙袋会不会,若真的活不下去了,便来找本官,本官帮你们寻生计。”
“退堂!”杨佐高喝一声,离开了大堂。
这三百多人一脸无奈,在当夜,灰溜溜地离开了汴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