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底层官员增俸?还是为吏员提供俸禄?
这是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
富弼看向王安石,缓缓说道:“介甫呀,老夫承认为吏员提供俸禄确实有解决底层官员问题的可行性,但这在我大宋行不通呀,全天下的读书人都不会同意的!”
全天下的读书人都不会同意的!
此话一下子就将正在犹豫不决的赵顼点醒了。
为吏员提供俸禄,或许能加速变法的进程,但弊端同样明显。
科举,乃是天下寒门跨越阶层的一种最公平途径,若小吏可领俸禄,读书人的地位将会被削弱,以后无论什么人都能领朝廷俸禄,整个大宋的升迁体系便全都乱套了。
此法或许以后可以执行,但现在绝对不能推行。
天下,还是赵顼与读书人共治的天下,绝不能让他们寒了心!
“咳咳……”
赵顼干咳两声,然后举起酒杯说道:“此事,年后再议吧,来,喝完这杯酒,今日私宴便算是结束了!”
当即,众臣都端起了酒杯。
……
腊月十七,深夜。
辽国使团居住的宅院内。
耶律乙辛看向一个身穿黑衣的中年人,问道:“可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大宋火器营有两个擅长高温锻造的匠人兄弟,一个叫做莫闻三,一个叫做莫闻四,他们就住在城南的柳叶巷中,每隔十日,回一趟家。明日便是他们的回家之期!”
“好,要做的隐蔽一些,抓住他们后,立即让他们撰写高温锻烧和水泥粉碎的方子,若能重用,即刻将他们带离汴京,只要能带着他们回到大辽,你们便是大功一件!”
“国相放心,我们一定完成任务!”黑衣中年非常自信地说道。
翌日黄昏。
两个身材壮硕的青年汉子,一个提着丰乐楼的一盒菜肴,一个提着两坛猴儿醉,兴高采烈地走着。
此二人,便是耶律乙辛想要抓的莫闻三和莫闻四。
莫闻三和莫闻四两兄弟,本是齐州城中的铁匠,因高温煅烧闻名,靠着一把子力气和过硬的技术,勉强温饱度日。
但去年,沉括发现了他们后,将二人召进了火器营。
自此,二人成为了领取朝廷俸禄的工匠,近期因造水泥有功,足足被奖赏了二百贯。
每月,二人都可以休息三次,每次一天,但不允许离开汴京城。
今日,恰逢二人休息,便买了丰乐楼的吃食和猴儿醉,准备回家与家人分享。
二人走进一个偏僻的巷子中,不远处突然窜出数个身穿黑衣的蒙面大汉,二话不说,便将二人打晕,然后装进麻袋中。
大半个时辰后。
莫闻三和莫闻四在一个光线昏暗的房内醒来,两个黑衣人将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
站在最前面的黑衣中年人,冷声道:“速速将高温煅烧水泥以及粉碎的方子写下来,不然老子立即杀了你们!”
二人面前摆放着两张桌子,桌子上摆放着笔墨纸砚。
莫闻三和莫闻四互视一眼,然后前者开口道:“那个……那个……这位大人,我……我兄弟二人不识字呀!”
听到此话,黑衣中年人紧紧攥起拳头,然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走到书桌前,坐了下去。
“你们说,我来写!若有半句假话,定让你们立刻人头落地!”
说罢,其大手一挥,架在二人脖子上的大刀撤了回去。
莫闻三想了想,说道:“水泥的高温煅烧并不难,你只需将石灰岩、粘土、铁矿石和煤分别放进熔炉中,然后这样一搅,再那样一搅,然后待到半个时辰左右,看到原料变成土黄色,哦不对,可能是暗红色,也可能是灰白色,之后,你再这样一弄,那样一弄……”
莫闻三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
黑衣中年人提起毛笔,但却难以下笔,其皱眉问道:“这样一搅、那样一搅?这样一弄,那样一弄?到底是什么意思,具体要怎么做?说清楚一些!”
“就是这样一搅,再那样一搅,这样一弄,再那样一弄!”一旁的莫闻四也用手比划着。
黑衣中年人气得直想掀桌子,没想到竟然抓来了两个如此嘴笨的人。
“你们到底会不会?”黑衣中年人气愤地说道。
两把大刀再次架在了二人的脖颈上。
“会,我们真会!千万别杀我们,我们不但会造水泥,还会造火器,只要把材料给我们配齐,我兄弟二人都能造出来!”
“什么?你们……还能造火器?”黑衣中年人不由得大喜。
“对,我们能造出来的!”二人非常真诚地点了点头。
而这时。
一袭灰袍、头戴斗篷的耶律乙辛激动地从里面快步走出来。
“你们真能造火器?”耶律乙辛再次问道。
“我们……我们只是嘴笨,不会说而已,但……但只要材料齐全,我们便能造出来。别杀我们,千万……千万别杀我们,我们愿意为你们造火器和水泥!”莫闻三面带惊恐地说道。
耶律乙辛将头上的斗篷摘下,双手往后一背,正色道:“老夫乃是辽国国相耶律乙辛,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其一,老夫带你们回辽国,只要你们能造出水泥与火器,保证你们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其二,今晚就死在这里!”
莫闻三与莫闻四想都不想,连忙回答道:“我们选第一个,第一个!”
耶律乙辛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他本以为宋人的骨头会很硬,没想到却遇到了两个大怂包。
“好,那老夫这几日找个合适的机会,便将你们送出汴京!”
莫闻三看向耶律乙辛,道:“我们可以去辽国,但你必须答应我们一个条件。”
“说!”
“我们……若到了辽国,肯定是要隐姓埋名的,甚至有可能这辈子都回不来了。你……你要先给我们家人一些钱财,待我们在辽国安定下来,能将他们接去便接去。不能的话,他们也有钱可以生活!”
“要多少?”
莫闻三伸出一个巴掌,道:“五……五万贯,不然我们即使死也绝不离开汴京。”
“五万贯?”
耶律乙辛微微皱眉,他刚付了购买水泥的钱,现在根本拿不出五万贯。
“你快些拿主意,明天火器营就会发现我们失踪了!在我们离开汴京前,五万贯必须要送到我们家人的手里!”莫闻三说道。
耶律乙辛想了想,若二人真能造水泥与火器,即使是二十万贯也值得。
“大不了先向身在汴京的辽国商人先借一些!”耶律乙辛在心中喃喃道。
“好,明晚之前,老夫定将五万贯银票送到你家人手中!”
“我们……我们要亲眼看到!”莫闻三又说道。
“好,本相答应你们!”
……
深夜,火器营中。
“御营使,不好了,莫闻三、莫闻四兄弟,今晚未曾到家,很有可能是让人掳走了!”一名士兵汇报道。
火器营御营使沉括并未慌张,朝着那士兵说道:“立即告知开封府与皇城司,明日便张榜找人,记得将二人的能耐说得夸张一些,他们越有能耐,越能保命!另外,时刻留意着他们的家人行踪,我猜测,抓他们的不是辽人,便是西夏人!”
当即,那士兵便退去了。
沉括喃喃自语道:“希望他们能够按照官家布置的保命四法来做。”
火器营的人被掳走,只有一个原因,就是有人想要得到铸造火器和水泥的方法。
对于这点,赵顼早有准备。
所谓保命四法,便是赵顼在与沉括闲聊时,为火器营的工匠设计的一套在被掳走后的保命方法。
火器营的匠人,各个都是宝贝疙瘩。他们的画像在城门守军和皇城司那里都有留存,故而抓走他们的人其实很难将他们带出城。
这四法分明是:
其一,被掳走后,迅速向敌人妥协,绝对不逞英雄。
其二,敌人掳走他们后,最先做的就是让其撰写铸造之法,这时要谎称不识字,以此拖延时间,并且口述时要说得模棱两可。
其三,无限夸大自己的能力,惟有此,敌方才不会轻易将其杀掉。
其四,要钱,假称可以为敌方效命,但必须要他们给家人迅速提供一笔钱。而敌方只要见到其亲属,便是露出破绽的时候,救援者便能根据这些人的行踪救人。
而当下,莫闻三与莫闻四已经进行到第四个步骤了。
翌日,一大早。
耶律乙辛便将汴京城的辽国商人通通召集了起来,强制性借钱。
若没钱,就让辽国商人低价将货品卖出去,或者去凑钱。
在大辽,商人的地位极低,更不要说面对国相耶律乙辛了。不到中午,耶律乙辛便将五万贯钱凑齐了。
而这时,寻找莫闻三与莫闻四的榜单也张贴出来。
“莫闻三、莫闻四,火器营工匠,尤其擅长水泥的高温锻造与火器冶炼,当下全城寻找,找到者,赏金五千贯!”
耶律乙辛看到这个榜单,简直高兴坏了。他认为自己绝对是捡到宝贝了。
而此时。
西夏国相梁乙埋也看到了这个榜单。
“此事一定是耶律乙辛干的!”说罢,梁乙埋将西夏众武士招了过来。
“你们应该也都看到这个榜单了!榜单上的这两人,应该就在辽国使团手中。本相命你们全部出动,监视辽国使团的行踪!一旦发现此二人,能偷就偷,若被发现,直接硬抢,只要不被宋军发现即可!”
此刻的梁乙埋,甚是激动,此二人,足以改变西夏国运。
近黄昏。
一辆马车出现在城南柳叶巷中。
耶律乙辛拿着五万贯银票说道:“五万贯银票,马上便有人将其送到你们家。并按照你的说辞,告诉你家家人什么都不说,将钱先藏起来……”
莫闻三与莫闻互视一眼,点了点头。
片刻后,二人亲眼看到一名黑衣人跳进了他们家中。
耶律乙辛见二人还在抬头张望,当即说道:“老夫不和你们玩虚的,只要你们有能耐,不要说五万贯,五十贯钱也能给你们!”
说罢,便让人驱使马车离开了。
而此刻,西夏的两名武士悄悄跟了上去。
待这些人都离开后,皇城司提举官白宿和沉括从一个小巷子里走了出来。
白宿看向沉括,道:“沉御营使,你……你确定当下还不救?”
沉括笑着摇了摇头。
“我猜测,西夏人今晚一定会抢二人,这两兄弟聪明着呢,没准儿还可以再赚五万贯呢,待这五万贯到手了,咱们再救!”
“哈哈,还是你们文官坏呀!”白宿忍不住笑了起来。
沉括胸膛一挺,一脸正经地说道:“多谢白兄夸赞,今晚恐怕要麻烦白兄将辽人引开,让西夏人顺利得手了!”
“没问题!”白宿拍了拍胸膛。
深夜。
莫闻三与莫闻四被辽人关押到一个偏僻的宅院中。
除非大宋要将整个汴京城翻一遍,否则很难注意到这里。
耶律乙辛的打算是,待到元日大朝会一过,他便将此二人塞到辽国使团内离开,到那时,不会有宋军敢来搜查。
为了不引起宋军注意,此宅院驻守的基本都是辽国的暗探,大约有九人,基本都是武艺高强的好手。
片刻后。
白宿带着十几名皇城司士兵出现在宅院附近,人人皆蒙面黑衣。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将这些人引开,帮助西夏人得手。
白宿的经验明显高于这些人,仅仅是制造了几个轻微的动静,便将五人引出了宅院,然后三人打一人,迅速将五人抓了起来。
大约半个时辰后,三十多个西夏武士冲进了宅院。
西夏武士都有一种愣劲,将剩下的四人全部打晕,然后将一脸迷惘的莫闻三、莫闻四兄弟再次装进麻袋拉走了。
而这时,白宿派人迅速跟随了过去。
一个时辰后,莫闻三、莫闻四在一个昏暗的房间睁开眼睛。
仿佛是昨日的剧情重现。
两把大刀放在他们的脖颈上,前面有一个书桌,桌上放着笔墨纸砚。
西夏国相梁乙埋冷声说道:“速速将高温煅烧水泥以及粉碎的方子写下来,不然老子立即杀了你们!”
就连话语都和昨晚的一模一样。
莫闻三、莫闻四兄弟互视一眼,有些哭笑不得,当即按照昨晚的剧情又演了一遍。
最后,双方达成共识。
梁乙埋拿出五万贯钱给二人家人,二人则答应为西夏炼制水泥与火器。
梁乙埋既兴奋又发愁,一夜未眠。
他发愁在于,他现在不要说五万贯钱,连五千贯钱都拿不出来。而西夏的商人也都是穷的叮当响,根本压榨不出来钱。
直到天大亮,他心中才有了主意,洗漱完毕后,直奔一品楼。
而此刻。
当耶律乙辛得知莫闻三、莫闻四兄弟被人抢走后,只感觉天旋地转,气得直接昏厥了过去。
一品楼,雅间内。
苏文山一脸笑容,一边为梁乙埋亲自泡茶,一边笑着说道:“是哪阵风将西夏国相爷出来了,稀客,真是稀客呀!”
梁乙埋尴尬一笑,开口道:“苏大掌柜,最近本相遇到了一点难事儿,急需一笔钱,能不能从你这里支一些,我已经派人回国传信儿了,最多半个月便能还你!”
“要多少?”
“五万贯!”
苏文山微微皱眉,道:“如果是一两万贯,相爷拿去用就行。但此时恰逢年关,店铺里的钱都用来铺货了,恐怕有些不凑巧呀!”
听到此话,梁乙埋从怀中拿出一张纸,将其展开放在了苏文山的面前。
“苏大掌柜,这是欠条,到明年上元节前还你六万贯,晚一日,多付三百贯钱,你看如何,这可比你将钱放在柜台划算多了!”
梁乙埋将欠条朝着苏文山的面前又推了推。
梁乙埋知晓自己和苏文山的关系还没有到随意可以借五万贯,故而早就准备好了欠条。
商人逐利,他不给对方好处,对方根本不可能借给他钱。
他想着,只要能将莫闻三、莫闻四带回西夏,他就是大功一件,梁太后不但愿意拿出这六万贯钱,而且还会重赏他。
苏文山顿时笑了,道:“相爷有难,老夫怎能不帮,这就去取钱!”
说罢,苏文山将欠条收起,便出去拿钱了。
当日黄昏,依旧是在柳叶巷。
莫闻三、莫闻四的家人们甚是迷惘地拿到了五万两银票。
而这时,白宿率领着一群皇城司士兵,将西夏人围了起来。梁乙埋大惊,咬了咬牙,就在准备全力反抗的时候,掀开窗帘一看。
皇城司士兵们,人手一把突火枪,已经将他们包围了。
梁乙埋一脸无奈,朝着外面喊道:“别动手,我……我是西夏国相梁乙埋,刚刚找到了这两位兄弟,这就是要将他们送到府衙呢!”
白宿高声道:“都先下来!”
顿时,梁乙埋和十几名西夏武士靠着墙根战成了一排。
这一次,他丢人丢大了!
“你们西夏人真是有能耐呀,竟然敢偷我大宋的匠人,来呀,全部抓回去,等待官家定夺!”白宿说道。
“这是个误会,真的是个误会!”梁乙埋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抢人的。
“怎么,你要反抗?”白宿大手一伸,突火枪再次瞄准了这些人。
梁乙埋和西夏的武士们可是见识过突火枪威力的,当即没有一个敢再说话,都乖乖地低下了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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