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日。
朝廷颁布:《禁止官员及官员直系亲属经商》条令。
大宋官员及其直系亲属将完全禁止经商,缓冲期为两年。
两年内,官员不得再利用职务之便谋取利润且须逐步将生意转让。
两年后,若查处官员或其直属亲属名下仍有买卖,包括旁系亲属或合作者利用官员身份经商获利者,一律严惩不贷。
此消息一出,最高兴得自然是大宋百姓了。
他们看到了自己跨越阶层、走向富裕的希望。
与此同时。
三司使韩绛罚俸半年,幽闭在家半月,外加退出一品楼经营管理权的消息也传到了民间。
百姓们更是拍手称快,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赵顼惩罚三司使韩绛,其实是做给辽国和西夏看的。
如今一品楼分楼在辽国和西夏都已经建起来。
虽然西夏朝廷和辽国朝廷向一品楼收取着高额的税收,但大宋的探子却能在那里扎下根基。
赵顼若承认一品楼乃是朝廷产业,那……辽国和西夏恐怕一定会将一品楼连根拔起了。
故而,韩绛只能背这口锅。
汴京的文人士子们倒是有些不悦,但士大夫官员们都妥协了,他们自然也就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而另外一个被百姓骂的最狠的官员,林映衣的堂兄林动。
赵顼传令,让其进京,对他没有任何责罚。
百姓们已经达到了目的,自然不会再骂林动了,况且因为林动做买卖,让很多穷人都有了生计,口碑也并不是很差。
赵顼召见林动,一方面是让林映衣和他见一见,另一方面也有意要提拔提拔林动。
毕竟,对林动好一些,林映衣对赵顼就会伺候的更无微不至一些。
……
三日后,深夜。
江宁府扬州司法参司事林动,急急匆匆赶到了汴京城。
官家突然召见,他心中甚是忐忑,毕竟自己最近的名声不是太好。
不过,林动也并不惧怕。
因为他虽然经商有些盈余,但却从未做过违反大宋法令以及坑害大宋百姓的事情。
内心无愧,腰杆挺得自然直。
翌日一大早,林动洗漱完毕,穿上官服,便入了宫。
垂拱殿内。
赵顼一听到林动来了,连忙命喜子将其带了进来。
“臣,江宁府扬州司法参司事林动,参见官家!”林动拱手道。
赵顼看向林动。
身材魁梧,面相俊朗,眸子明亮,浑身上下带着一抹英武之气,气质与林映衣还有两三分相像。
“免礼。”
赵顼笑着说道:“你的情况,朕基本都了解。朝堂的相公们可不只一次夸赞你了,就连林贵妃也对你赞不绝口。前些日子,让你受委屈了!”
听到这话,林动心中一阵感动。
能得官家体谅,感觉挨得所有骂都值得了。
“官家谬赞了,臣只是在做份内之事,并无什么功绩!”林动谦虚地说道。
赵顼直接开门见山。
“朝廷已颁布了禁止官员经商条令。虽然缓冲期还有两年,但是你在扬州的买卖也需要开始转卖给别人了。”
“朕觉得,你担任扬州司法参司事有些屈才。中书、三司、翰林院都想将你引去,另外江宁府也想让你去州府任职。朕尊重你的选择,你想要留在汴京,还是江宁府,甚至其他地方,都可以,六品的官职,你随便挑!”
现在,林动乃是八品官职。
六品,足以去一州担任知州或通判了。
林动的心中又涌起一抹感动。
“官家隆恩,臣感激万分!”林动重重弯腰躬身,然后说道:“但是……但是臣……臣其实不想做官了!”
“嗯?”赵顼不由得有些意外。
林动深呼一口气,说道:“官家,臣……臣认为自己其实不太适合做官,更适合从商,唯有从商才能发掘出自己的最大价值!”
弃官从商,放弃的还是一个六品官。
这绝对是个非常大胆的决定。
放在一些书香门第的家庭里,谁家的孩子敢这样说,绝对能被其老子打断腿。
“理由呢?是钱不够用还是不够自由呢?”赵顼看向林动。
“都不是。臣并非贪图享乐之人,在臣心里,有一个非常宏大的商业计划,利国利民利商贾!”林动不由得挺起胸膛,面带兴奋。
赵顼也来了兴趣,好奇地问道:“什么计划,给朕讲一讲。”
“官家应该知道,臣在扬州的买卖主要涉及饭馆、客栈、酒楼。臣发现在这些地方光顾最多的便是商人。尤其是客栈,每个州府几乎都不够用。比如当下的汴京城,很多商人都住在城外或者汴河的渔船上了。”
“如今,最大的问题是,每一家客栈都想着尽善尽美,将房价价格提高,却从未想过提高房间数,降低房价价格。”
“臣调查过,绝大多数商人对住宿的要求并不高,只要有一张舒服的床、十二个时辰热水,外加有人喂马,就足够了!但是,纵观汴京城以及其它州府的客栈,装潢极为豪华,名人字画,上好红木家具,顶级茶具。这样以来,价格是提上来了,但商人们根本不舒服,故而出现了很多商人都宁愿在澡堂或者青楼呆一夜都不去住正店的情况。”
“臣……臣希望能做一种真正适合广大商贾,能让他们睡一个好觉的客栈,另外希望其能够像一品楼那样,遍布我大宋各个州府的每一个地方,彻底解决商贾们的住宿问题!”
赵顼越听,兴趣越大,忍不住开口道:“这不就是快捷式连锁客栈吗?”
他的心中还有两个词没有说出来。
汉庭,如家。
说了,林动也听不明白。
“快捷式连锁客栈?快捷?连锁?”
“官家,这两个词用的好呀,我……我就是要做全国性的连锁客栈,还可以做到辽国、西夏,吐蕃、让所有的商人都有一个真正落脚休息的地方!甚至如果有人不过夜,也可以按照时辰收钱,尽可能地为商人减少开支……”
这不就是钟点房吗?
赵顼不由得乐了,无比赞同地点头说道:“朕非常支持你这个想法!”
林动不由得大喜,官家的一句支持,抵得上千军万马,让他一瞬间干劲十足。
赵顼接着说道:“但是,扩张的开销,恐怕不低吧!”
客栈乃是服务业,要地皮、要房屋、要招人、要家具……
“如今,我在扬州已有八家客栈。我打算从扬州开始,先扩展到整个江南。能自己经营的便自己经营,不能经营的,就像朝廷向各个州府售卖猴儿醉和虞美人的销售权那样,与一些大商人一起做。”
“哈哈,你还真是擅学擅用呀!”
快捷式连锁客栈学的是一品楼的运营模式。
而刚才所谓的区域售卖权,其实就是直营和加盟,学的是猴儿醉与虞美人的地域售卖方式。
赵顼想了想,本来想张口说,他是不建议其他商人加盟的。
作为后来者,赵顼非常明白,很多店铺,死就死在了加盟上。
一旦加盟者是个黑心商人,那客栈的牌子很可能因为某个意外就全砸了。
最后,赵顼还是忍住了。
因为林动也应该很清楚这样的坏处,他选择合作是因为他没有足够的钱财。
而赵顼又不能给他拨钱。
不然赵顼就变成了东家,客栈的性质就变了,到那时朝廷一掺和,就更乱了。
赵顼想了想,道:“你先去中书,向韩相等人解释一番,朕可不想被那几个老头追着问。解释完之后,喜子会将你再引回来。待到了中午,朕、林贵妃和你,一起吃顿午饭,她许久没见你了!”
“是,官家。”林动拱手道。
他深知,官家对自己如此优待,有很大的原因都来自于自己堂妹。
临近午时。
赵顼端坐于上方,林贵妃坐于一侧,林动坐在最下方。
桌上,各种珍馐美味,一应俱全。
三人便边吃边闲聊起来。
林映衣知晓林动准备弃官从商后,也并没有感到太意外,只要赵顼同意,她便无无意见。
半个时辰后,林动酒足饭饱。
赵顼看了林映衣一眼,道:“你去送一送你的堂兄吧!”
“臣妾遵命!”
当即,林映衣送林动出宫,在走到东华门的时候,林动连忙拱手,道:“贵妃娘娘,马上就要出宫了,就送到这里吧!”
林映衣点了点头,然后从后面宫女后面拿出来一个用牛皮纸包裹的东西,笑着递向林动。
林动一愣。
“这是何物?”
“十万贯钱,官家说,算是我个人赞助你的,与朝廷无关,与官家也无关!”林映衣温柔地说道。
顿时,林动的眼眶瞬间湿润了。
官家这是在助他,无私地帮助他,借着林映衣的身份,既给了钱,又表示与朝廷无半分关系。
林动接过牛皮纸包裹,朝着前方大庆殿的方向躬身拱手,道:“我一定不辜负官家所托!”
说罢,大步走了出去。
……
与此同时。
百姓学堂那八千余名少年的军事化训练也都结束了。
这些少年,各个都黑了一圈,但是都明显高了一些,壮了一些。
王安石给少年们放了三日假。
三日后,百姓学堂将正式开课,依然是国子监的那些教谕、博士来教学,一直等到那些夫子学院的教书先生们出师。
这些少年们回家后,和往昔相比简直就是换了一个人。
帮助父母洗衣做饭,晾晒粮食,也不打架斗殴了,也不口出脏话了。
更有甚者,硬拉着其母亲,为其洗脚,老母亲感动得眼泪汪汪的。
三日后,国子监的教谕、博士们,前来授课。
一个个甚是愉悦,和曾经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这些少年虽然基础还是很差,但是要比军训前乖巧太多了,知道尊师重教了,也知道刻苦学习了。
转眼间,到了十一月。
天气骤然变得寒冷起来。
汴京城中。
木炭、煤炭、木柴等取暖燃料价格飙升,羊肉火锅一跃成为各个酒家餐馆的新宠。
汴京城百姓,在任何季节都不缺少美食。
而达官贵族们,最爱吃的便是羊肉。
吃羊肉的理由,不仅仅是因为其鲜美,还因为其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而此刻。
赵顼正在一家餐馆,坐在一个火锅前,吃着涮羊肉,心情非常愉悦。
如今,大宋内无忧事,外无大患,可谓是蒸蒸日上。
赵顼要轻松多了。
吃到一半,赵顼突然望向远方喃喃道:“此时,苏东坡应该已经抵达海南岛了,也不知情况如何?估计即使回信,也到年底了!”
……
而此刻,在海南岛琼州,一片椰子树下。
苏东坡身穿薄衫,来回踱步,一脸惆怅,郁闷得连诗都写不出来了。
他八月五日从汴京出发,历经近两个月才来到了海南岛。
在路途中。
他想过这里是化外之地,流放之所,可能比较荒凉。
他来了之后,发现荒凉倒是不荒凉。
但呆在这里容易被人遗忘。
海南岛上,除了被流放的汉人,贬谪服刑的官员,就是海南岛本土的黎族人了。
黎族百姓和汉人,话语不同,习俗不同,饮食也不同,交集并不多。
并且,苏轼明显感觉到黎族人对他们这些官员有一种深深的敌意。
整个黎族人就像一个刺猬般,根本不允许外人进入他们的世界。
苏轼数次寻黎人的族长沟通,都被果断拒绝了。
而汉人呢!
因为都是被贬谪流放的,故而没有任何生机勃勃的气息。
一个个垂头丧气,几乎在等死。
苏轼已经见过七八个生无可恋的被贬官员了。
他们还不到五十岁,但已看透了人生。
在没有事情要做时,就喜欢看海,一看便是一整天,有的看着看着还会号啕大哭起来。
海南岛的生活节奏非常慢。
这让满身都是力气、满心都是梦想的苏轼感到自己也似乎是在这里养老。
更让他感到郁闷的是,在内地,他名扬天下。
但这里根本没有人听过他的名字。
甚至他念出自己引以为傲的诗词,别人听完后,也只会面无表情的“哦”一声,便离开了。
包括他这个琼州知州的身份,这里根本无人巴结他,都认为他也是犯了错被贬谪过来的。
而赵顼给他的那份《琼州大城扩建方略》,看着非常好,但执行起来,非常困难。
仅仅黎族,就是一块非常难啃的骨头。
“若想将海南岛变成宜居之地,首先要和黎人建立良好的友谊,没有他们的帮助,什么事情都做不成!”苏轼喃喃说道。
就在这时,一颗大椰子从椰子树上落了下来。
“噗通!”
擦着苏轼的鼻尖砸在了地上。
苏轼深呼一口气,忍不住咒骂道:“老子我要是英年早逝,死在了这里,那就亏大了!”
就在这时,苏轼看向地面上流出的椰汁,突然眼前一亮,喃喃道:“我知晓该如何和黎人接触了,本官先征服你们的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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