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年味渐浓。
在百姓们都在热火朝天地置办年货时,大宋也迎来了这一年的年终会议。
这也是赵顼登基以来,一直坚持的一项闭门会议。
首先,各路府衙门主官先行召开闭门会议,不讲功绩,只反映问题。
然后各个衙门的主官将问题汇总,汇报给中书、枢密院、三司等可向赵顼直接汇报的衙门。
最后,赵顼点名,群臣汇报年终情况。
欧阳修、曾公亮、富弼三人未曾归来,他们在中书和翰林院所承担的事务将由司马光、王安石、王陶三人汇报。
腊月二十四。
韩琦、司马光、文彦博、韩绛、吕公着、王安石等人迎来了向赵顼的最终汇报。
官位越高,负责的事情越多,越到最后才会汇报。
百官之首韩琦,自然排在倒数第一个,文彦博倒数第二,韩绛倒数第三……
赵顼将时间安排得非常紧凑。
天亮即开始。
每人约一个时辰,一直到子时左右才会结束,持续三日。
而赵顼每日给自己留下的空闲时间,也不过是每天三顿饭,外加午后小憩片刻。
腊月二十七日,清晨。
韩琦抱着高高的文书大步迈进了垂拱殿,他汇报的内容涵盖中书六部。
他预计至少也需要大半天。
前两日。
韩绛汇报了两个时辰,文彦博汇报了三个时辰,王安石足足从夜幕降临,汇报到了近子时。
听说,王安石的嗓子都说哑了。
垂拱殿内,专门另设一座位。
座上,有笔墨纸砚、茶水点心。
赵顼身旁,只有喜子和徐虎伺候,一人负责传递文书,一人负责赵顼的安全。
其他人等,概不能入内。
一旁的侧室,还设有五谷轮回之所,以供臣子的不时之需。
很快,韩琦便进入正题,围绕六部今年一年在国计民生的举措,向赵顼汇报起来。
时间飞快。
午时,二人只吃了一些点心,赵顼甚至没有小憩。
到了黄昏,二人休息了约一刻钟时间,各自喝了一碗粥,再次讨论起来。
眨眼间,便到了深夜。
赵顼和韩琦二人,依然是讨论激烈,无一丝睡意。
这时。
向皇后来到了垂拱殿侧殿,等到了前来倒茶水的喜子。
“喜子,官家从早晨与韩相公已经谈论到现在了,该歇息了,你去劝一劝。即使官家身体撑得住,韩相公恐怕也体力不足啊!”向芯儿语气温和地说道。
喜子一脸委屈。
“皇后娘娘,小的已经劝过两次了,第一次被官家瞪了一眼,第二次被韩相瞪了一眼。二人精神劲儿足着呢,你听二人的声音便能听出来!”
向皇后无奈一笑,想了想说道:“待官家快结束了,你记得派人为官家熬上一碗桂圆莲子粥!”
“是,娘娘!”喜子点头道。
很快,子时便过去了。
喜子在一旁不停地掐着大腿,才保证自己一直清醒着,能够随时听候官家差遣。
而不远处站在门口的徐虎,使劲瞪圆了眼珠。
他也有些快撑不住了。
徐虎对于官家的精力旺盛,一点也不好奇。
官家可是能一晚在向皇后和林贵妃那里都待过后,依然批阅奏疏到天亮的狠人。
且从未生过病。
太医给官家的诊断,一直都是一句话:官家真是龙精虎壮之躯,体力精力远甚于常人。
但是,对于韩琦的精力,他不由得感到有些匪夷所思。
六十多岁的老爷子了,和官家从天亮讲到天又快亮了。
并且,韩琦所说的话语要比官家多多了。
不但能够保证吐字清晰,声音洪亮,而且当下的精神状态,一丝疲惫感都没有。
徐虎心中喃喃道:可能,当一个人在做自己最热爱最在乎的事情时,精力真得可以很足很足。
他只有在看街头摊贩的那些画本时,才能精神充足地熬到天亮。
一直到天边露出鱼肚白,韩琦的汇报才终于结束。
韩琦目光炯炯,一脸兴奋地离开了。
而赵顼伸了伸懒腰,看向外面,道:“没想到这么快就天亮了!”
这时,喜子快步走过来。
“官家,皇后娘娘在偏殿一直坐着呢,桂圆莲子汤也已经熬好了,你喝上一碗再休息吧!”
赵顼点了点头,当即朝着偏殿走去。
偏殿中,向皇后靠在椅子上,一手支着脸已经睡着了。
赵顼朝着喜子摆了摆手。
喜子立即会意,将桂圆莲子汤轻轻放下后,便快步走了出去。
赵顼缓缓走到向皇后的面前,脸上满是笑意,越看越喜欢。
后宫三女。
林映衣像一株带刺的玫瑰,华沁一像一朵清幽高雅的莲花。
而向芯儿就像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
尤其是现在,愈加丰满,愈加有气质。
赵顼走近向芯儿,突然挑起对方的下巴!
向芯儿瞬间惊醒。
赵顼吻了过去,浅尝一口。
温润而饱满。
向芯儿白了赵顼一眼,道:“官家,你都忙一夜了,要不要吃点什么再休息,我这就安排人去做。”
赵顼一把揽住向芯儿,手开始不老实起来。
“朕要吃了你!”
说罢,便抱起向芯儿,朝着内室走去。
……
待赵顼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
睡了大半日,赵顼的精力已完全恢复。
赵顼来到垂拱殿,写下一个名单,道:“徐虎,通知这些人,今晚朕请他们吃饭,地点……地点就在……就在桑家瓦子!”
“桑家瓦子?”
徐虎略微惊讶了一下,便接住了名单。
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每到年末,官家若和群臣谈心,必去桑家瓦子。
官家认为,大家唯有在这种市井烟火之所,喝上几杯酒后才会吐真言。
另外,官家的一些重大决定,也会在桑家瓦子宣布。
一个时辰后。
韩琦、司马光、文彦博、韩绛、吕公着、王安石、王陶七人收到了官家要在桑家瓦子吃饭的通知。
七人也早就见怪不怪了。
前年成立一品楼,便是在桑家瓦子定下的主意。
去那里,众人能做的最出格的举动,也无外乎就是看看女相扑了。
并没什么。
入夜,桑家瓦子,最大的包间中。
赵顼与七位臣子齐聚,看完特色女相扑和一些较为别致的小节目后,便聚坐在一起,开始开会。
前几日,都是官员们在汇报,今晚定然是官家要说话了。
赵顼端起酒杯,道:“这第一杯酒,朕要敬天地,感谢我大宋这一年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未曾遭遇任何天灾与祸端!”
说罢,赵顼将酒倒在地上,然后又迅速斟满,举了起来。
众人连忙都端起酒杯。
赵顼一饮而尽,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在酒杯里养鱼,纷纷一饮而尽。
“第二杯,朕要敬我朝的所有帝王们,朕的列祖列宗。因为他们扎下的雄厚根基,我们才有了今日之繁华。”
赵顼将酒倒在地上,然后斟满,再次举起。
众人也都再次一饮而尽。
“第三杯酒,朕要敬我大宋的百姓,我为大宋拥有这样的百姓而感到骄傲!”
“第四杯酒,朕敬诸位,大家在这一年里为了新法变革兢兢业业,为国操劳,辛苦了!”
众人又是饮而尽。
“这第五杯酒敬一敬富弼、欧阳修、曾公亮这三个老家伙。不然他们若听闻咱们来了桑家瓦子而没有提及他们,肯定认为朕想着让他们告老还乡了!”赵顼笑着说道。
能坐在这里的,无一不是赵顼心中的重臣。
众人不由得都笑出声来,然后一饮而尽。
“第六杯酒,朕要敬我大宋所有的官员,是大家的共同努力,才有了大宋的当下!”
众人陪着赵顼,又是一饮而尽。
这时,吕公着有些着急了。
他望着赵顼倒酒的手,心中喃喃道:该敬完了吧,再敬我就要醉了!”
赵顼再次倒酒,然后端起酒杯,想了想又将酒杯放了下去,道:“就敬这六杯吧!”
吕公着不由得长呼一口气。
这种瓷杯,三杯酒为一两,六杯便是二两。
这可不是果酒,而是猴儿醉。
能喝半斤以上者,就算得上不是一般人了。
其实,赵顼早就算好了。
二两酒,刚好微醺,尤为适合吐露心声。
紧接着。
赵顼开口道:“今年年初,朝廷定下富民之策,民间商业蓬勃发展,国库也有了盈余,这证明咱们变法图新的路子是对的,是能够贯彻走下去的。”
“富民之策,还需继续。但是我们当下还缺乏一条长期的目标来激励自己,诸位以为,我们明年、后年,或者五年内,可以实现什么样的目标?”
听到此问,韩琦七人都陷入了思考中。
少顷,文彦博抬起头来。
“两年之内,收复燕云十六州。”
唰!
此话一出,群臣尽皆抬头,且面露兴奋。
当下的大宋,已经具备了收复燕云十六州的能力,这可是太祖太宗都没能做到的事情。
赵顼笑了。
“两年,太急了,太急了!”赵顼微微摇头。
众臣都是一愣,按照官家的脾性和当下宋军的实力,莫说两年,一年内收复燕云十六州都有极大的可能性。
赵顼喝下一口酒,道:“在朕眼里,收复燕云,已不算是目标,只要我们想做,随时都可以,但当下朝廷还不适合与辽国开战,咱们不能做赔本的买卖。”
“现在,我大宋江山就像一块刚刚种植了一片青苗的田地,青苗就是我们当下的变法成果。若贸然发动战事,必然会导致马踏青苗,毁掉前期的很多布局,太不值得了!唯有等到麦熟收割之时,再挥兵北上,才是最佳时机。依照目前的情况,可能是三年,也可能是五年,但是两年还远远不够!”
赵顼此话,众臣都听明白了。
当下的大宋,新法改革还处于幼苗期,若发动战事,至少要打三个月甚至半年,甚至还会涉及西夏与东瀛。
战事一起,定然会破坏变法改革。
那朝廷这几年所做的努力可能全部白费,大宋的经济也会回到三年前。
这种杀敌一千,自毁八百的策略,绝不可取。
大宋还需要用三到五年的时间,蓄积更多的力量。
“所以,我们想要尽快收复燕云,就需要加速新法变革,扩大变法成果,继续强国富民!朕定下的目标是:五年内,收复燕云十六州,十年内,让大宋天下再无饥馑之患!”
韩琦等人瞬间变得激动起来。
吕公着本来有些眩晕,在听到此目标后,一下子变得清醒了。
五年内,收复燕云十六州。
这个目标,大宋只要四平八稳地发展,完全可以做到。
但是在十年内,让大宋天下再无饥馑之患。
这个目标,简直就是地狱难度了。
要知晓,自尧舜开始,历经千年,没有任何一个朝代可以做到让天下的黎民,无饥馑之患。
这太难了,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不过,当下的官家已经给这些人太多惊喜了。
赵顼笑着说道:“目标嘛!总要立一些有难度的,诸位可愿陪朕一起努力?”
“臣,愿意!”众臣同时拱手,话语掷地有声。
赵顼讲出这样一个目标。
其实就是为了给众臣鼓劲,让大家在明年更加努力。
若是在十年内将这件事情做成了,那参与过的所有人都必将名垂青史!
“好了,说完咱们的五年目标和十年目标后,咱们说一说,明年要做什么!”赵顼笑着说道。
“明年,朕的重心将会放在两个地方,一为漕运,二为江南!”
韩琦等人听到这两个词,不由得都再次兴奋起来。
官家实在太会找重点了,终于要对这两个经济支柱动手了。
漕运乃是大宋的经济命脉,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因为漕运才有了大宋长期的繁华。
而江南则是除了开封府外,整个大宋最繁华的地方。
这两处看似风平浪静,其实内部也是暗流涌动,有很多问题有待处理。
赵顼一直没有大动,是因为这两处乃大宋经济的重中之重,牵一发而动全身,涉及的利益实在太多了。
“唯有漕运恒通,江南稳固,我大宋朝才能真正站稳脚跟!”一旁的王安石感叹道。
赵顼点了点头。
“今日,朕想要说的话基本都说完了。接下来,咱们就随便聊吧,有对其他衙门意见的,尽管提,每个人都必须敞开心怀,真诚回答,对朕有意见的也可以随便说,朕一概不究!
“每年可只有这么一次机会!”赵顼喝下一口猴儿醉,笑容满面地说道。
不远处。
司马光看向王安石,显然已经有满肚子的话语要宣泄了。
这一年,王安石可没少与司马光作对,二人有很多政见的不同,确实需要好好聊一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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