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
赵顼将欲任命王安石为祈雨官的消息告知了中书省,并令喜子带去了一句话。
“大宋变法,不能没有王介甫。”
此话一下子堵住了韩琦等人的嘴,无人敢再劝阻赵顼收回此决定。
官家是逆着民心,逆着多数官员的意见在护王安石。
此等恩宠,无人不羡慕。
六月二十四日。
朝廷正式颁布祈雨诏,将在六月二十九日筑坛祈雨,并命翰林学士王安石为主祈雨官。
此旨意颁布后,朝堂之上,无人再敢说什么。
因为他们知晓,这是官家的意见。
官家力挺王安石,官家力挺免役法。
若在仁宗朝、英宗朝,反对官家意见,让官家收回成命,算不上什么,乃是很多臣子常做的事情。
但是——
若和当下的官家对着干,那定然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了。
官员们几乎全部噤声。
但民间的书生百姓却是议论纷纷,普遍认为王安石没有资格代官家祈雨,担任主祈雨官。
议论归议论,朝廷的决定不是他们能够更改的。
若王安石能祈雨成功,那将会变成一桩美谈,无人再敢去攻击免役法和王安石。
但若失败了,那必将言论滔滔,王安石的仕途可能彻底终结。
而赵顼,将此事赌在了六七成下雨的概率上。
为今之计,别无他法。
不过所有人都在祈祷,祈雨能够成功,不然今年将会有更多的百姓受难。
六月二十九日,烈阳高照。
汴河之畔,高高筑起一座高台。
高台由净土筑造而成,高约三丈三尺,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分别置有祭品。
周边百姓甚多,呜呜泱泱,全被禁军士兵们挡在了外围。
王安石作为主祈雨官,沐浴更衣后,身穿官袍,大步而来。
一旁的魏清风身穿祭服跟在一侧。
少顷,数名道士清洁过祭坛,王安石走到祭坛最上方,亲自焚香。
魏清风则是用杨柳枝在一张细绢上涂涂画画。
一系列准备工作完成后,王安石开始念诵祈雨祭文。
其念完之后,将一盘鹅血放在祭坛上,然后叩谢天恩。
一系列祈雨动作完成后,王安石便离开了祭坛。
此刻,祭坛将完全封闭,任何人都不能靠近祭坛。
第二日午时,将会有专人前去查看。
若那盘鹅血上有蛤蟆、蜈蚣、长蛇等,就意味着很快便将下雨。
如果只有飞鸟的粪便,那说明祈雨的心不诚,需要继续祈雨。
如果五日之后没有下雨,那就只能接着祈雨,但那时的祈雨官可能就不是王安石了。
……
第二日,午时。
魏清风亲自前往祭台查看,他发现那盘鹅血上空无一物。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观察了一番云团后,更是深深皱眉。
而这时,赵顼也有些着急了,将魏清风召进了垂拱殿。
“魏清风,你不是说今日有六七成的把握会下雨吗?这不对呀!”赵顼看向西方的晚霞,一脸郁闷地说道。
俗话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很明显,明日还将是个大晴天。
魏清风苦着脸说道:“官家,天有不测风云,今日,臣再次观云,发现接下来的几日大概率应该都是好天气!”
“啊?”
赵顼有些欲哭无泪,自己还是高估了魏清风的准确率。
问了几句后,赵顼便让魏清风退下了。
当下,他需要好好思索一番,如果王安石祈雨不成,他将如何留下王安石。
果不其然。
第三日依旧是晴空万里,无半分要下雨的征兆。
第四日,晴空依旧。
而到了第五日,依然是阳光灿烂,温度还升高了许多。
若到了今日黄昏还未下雨,那就要重新祈雨了。
此刻,百姓们再次辱骂起了王安石,认为让王安石这个说出:“天变不足畏”的人去向上天祈雨,上天是不会有任何反应的。
王安石心不诚,有多次辱骂上天的举动。
日近黄昏,赵顼搬着椅子坐到了院子里,抬头望向西方即将落下的太阳。
“难道上天真的要让王介甫归于野?”赵顼喃喃说道。
与此同时,王安石再次写好了他的辞呈。
官家已经待他不薄了,是他时运不济,命运多舛,连上天也不给面子。
“唉,罢了罢了,是我王安石过于自信了,大宋朝没有了我,没准儿会发展的更好!”
王安石的语气中,充满了不甘与不舍,但又无能为力。
就在这时,突然起风了!
“官家,起风了,起风了!”喜子兴奋地朝着赵顼说道。
赵顼站起身来,发现确实是来风了,并且天色渐暗,风似乎在渐渐加大,空气中温度也降了下来。
司天监,观星台。
魏清风手拿望远镜,望着天边变幻的云彩,喃喃道:“要下雨了,要下雨了,上天是要保住王介甫呀!”
哗啦!哗啦!
没多久,枝桠摇摆,树叶晃动。
汴京城内外的百姓都感动了天色的异常,这似乎是下雨的征兆。
兀地,天一下子黑了下来。
天昏地暗,狂风大作。
天空中铅黑色的云朵,越来越多,越来越低。
不过数息,豆粒大的雨点从高空中落了下来,越来越密集。
啪!啪!啪!
哗啦!哗啦!哗啦!
雨滴打在满是土尘的大路上,打在焦枯的植物上,打在田间干裂的土地上。
哗哗哗!哗哗哗!
大雨倾盆而降,越来越大,如天空中天河倾泻一般。
王安石站在院内,浑身上下都被雨滴打透了!
“天不亡我王安石,天不亡我王安石啊!”王安石高声吼道。
这场雨,不仅拯救了王安石的仕途,而且让他对自己再次充满了信心。
此等大雨,最高兴的自然还是百姓。
一个个在雨水跳跃奔跑,互相庆祝。
这场雨,至少还能保证他们近乎四成的庄稼,对于很多人来讲,这就是救命雨。
这场雨的规模极大。
不仅仅是开封府,应天府、河南府、大名府,几乎是整个大宋北方都下雨了。
大雨,不停地下。
那些干涸的河沟活了,那些充满裂缝的田地也都被浇透了。
百姓们的怨念,臣子们的无奈与忙碌,都被这场大雨冲刷的无影无踪。
数年来,大宋最大的一场旱情,终于要熬过去了。
赵顼在三更时,见雨势依旧很大,才放下心来。
然后躺在向芯儿的怀中睡着了。
翌日,直到午时,大雨才转为小雨,然后在黄昏时分,天气慢慢转晴。
这场雨,足够了!
此雨过后,再也无人辱骂王安石,再无官员提出罢黜免役法。
赵顼的心情也不由得变得愉悦起来。
……
三日后。
聚集在汴京城的流民在拿到朝廷承诺的米粮补贴后,都纷纷回家了。
唯有粮食,能给他们带来最大的安全感。
此事过后,王安石没有遭受任何惩罚,不过赵顼还是让其去了寿州,找蔡京聊一聊。
毕竟。
蔡京的一些作为确实不符合士大夫官员的身份,对待百姓缺少了一些仁慈。
在大宋朝,蔡京最听的也是王安石的话。
就在汴京城又再次恢复往常时。
西夏遣使而来,来使乃是梁乙埋的表弟梁德文。
梁乙埋已经被大宋永久驱逐,故而西夏国特使换了人。
梁德文现任西夏国散骑常侍。
散骑常侍乃是个闲官,日常职责就是陪在皇帝身边。
梁乙埋在与宋的多次交锋中,皆以失败告终,让西夏甚是丢脸,为了平息众怒,其姐姐梁太后已经将其从国相的位置撸下来了。
梁德文若这次能建功,完全有可能成为新的西夏国相。
垂拱殿内。
礼部侍郎王珪和礼部员外郎耿春和来到了赵顼的面前。
依照规矩。
外国使臣入汴京需要先向礼部禀明身份与说来目的,然后由礼部通报后,才能确认赵顼会不会见对方。
礼部侍郎王珪率先开口道:“官家,梁德文前来,乃是为了以盐换粮!”
听到这话,赵顼不由得笑了。
西夏地处黄沙戈壁,本来雨量就少。
其粮食除了自我耕种外,便是向大宋和辽国购买。
此次旱情,西夏也涉及其中,估计粮食是大幅度减产了。
而大宋北方干旱,估计一直持续到秋收都不会向西夏卖粮,辽国亦是如此。
故而,此时的西夏百姓,应该已经处于饥三顿饱一顿的状态了。
前几日的那场大雨,也并未落到西夏的土地上,估计过些日子,西夏百姓可能就要被逼得杀马吃肉了!
“怎么个换法?”赵顼问道。
“一斤盐换十斤米,他想换取米粮一万石!”王珪回答道。
大宋官盐一斤在40文到50文之间。
西夏的青白盐,质量比大宋官盐要好一些,不过市价一直都是35文左右。
而当下大宋的粮食,米粮每斗30文,粟每斗16文,大豆每斗22文。
一斗大约为十二斤半,一斤米其实不到三文钱。
如此算来,若按照市价,一斤青白盐换取十斤米,大宋还是比较占便宜的。
梁德文此次来以盐换粮,也足以证明西夏财政已空,有些走投无路了。
以前,还能靠抢掠大宋的,补贴补贴。
现在他们连大宋的一点便宜都占不到,反而让大宋商人在西夏不断赚钱。
西夏的所有物品,能让大宋看上眼的,也只有西夏马和青白盐了。
马匹,西夏肯定不会再卖给大宋了。
再卖,西夏就要亡国了!
赵顼看向王珪和耿春和,问道:“这笔生意,你们怎么看?”
王珪率先说道:“这笔生意对我大宋百利而无一害,臣觉得可以再谈谈价格,如果合适,可以做。”
依照大宋目前的情况,一万石米还是能拿出来的,更何况这些青白盐送到南方贩卖,朝廷绝对是稳赚不赔。
耿春和想了想道:“臣以为,西夏做事太过于阴险,乃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咱们没理由帮他,不如直接回拒,将那梁德文赶回去!”
在礼部任职十余年,耿春和最讨厌的两个国家,一个是高丽,一个是西夏。
这两国的特使都太精于算计,总想着要占大宋的便宜。
赵顼站起身来,露出一抹笑容。
“这样吧,此生意可做可不做,朕将决定权交给你们。如果做,必须答应朕两点要求,其一,米粮不换,只换粟豆杂粮。其二,这个价格再往下捋一捋!”
听到这话,王珪和耿春和的眼睛顿时亮了。
二人对视一眼,差点儿没有说出一句:还是咱们官家坏呀!
粟豆杂粮可是比米粮便宜了近一半,如果能用粟豆杂粮和西夏青白盐以十换一的比例进行交换。
那大宋就赚大了,而礼部功不可没,此功绩足以载入史册。
“臣,定当幸不辱命!”王珪和耿春和同时拱手道。
耿春和一脸笑容,心中喃喃道:“这一次,恐怕要坑那梁德文一次了,西夏的特使还真是我的福星呀!”
……
翌日,天大亮。
耿春和刚骑马来到礼部,梁德文就在门外等候了。
晚一天得粮,西夏的饥荒便会严重一层,故而梁德文巴不得大宋朝廷能立即同意这个请求。
现在他渴求的是,大宋能不拒绝他,一旦开始聊,其实他还是可以让一步,这是梁太后为他交待过的。
如今的西夏,是穷的真揭不开锅了。
片刻后,礼部大厅内。
耿春和笑容和煦。
“梁特使,快请坐,不知你喜欢喝什么茶呀?”
梁德文急得就像热锅的蚂蚁一般,哪里还想喝茶。
“不用,我不渴,敢问耿员外郎,大宋皇帝陛下可有回话,是否同意此笔交易?”
耿春和皱起眉头,长叹一声。
“梁特使,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大宋百姓也还未从旱情中恢复过来,也缺粮啊,你如今张口就要一万石,恐怕是拿不出来啊,要不你去隔壁的辽国问一问?”
梁德文哭丧着脸。
他早就求助过辽国了,而对方直接扔给了他一个字:滚!
“耿员外郎,如果不是我西夏实在没粮,我也不会将最好的青白盐售卖给大宋,大宋家底厚重,仅仅江南的米粮,便足够北方吃上三年了吧,就不能给我西夏分一些?”
“如果……如果……你们觉得此价格不妥,我们还可以再聊一聊!”
听到此话,耿春和心中不由得笑了,这说明对方还有降价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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