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
万里无云,海平面一片平静。
赵顼等人坐着六艘海船已达福州附近的海域,距离琼岛,还剩约一半路程。
文彦博、富弼、曾公亮、欧阳修四人也渐渐习惯了船上的日子。
每日,写诗、赏景、下棋,品味美食,日子过得甚是开怀。
午后,六艘海船全都停了下来。
六艘船呈一字型,船与船之间有木板勾连,浑然一体,宛如平地。
赵顼较为体谅船工,故而规定:每隔五日可休息半日,以此缓解疲劳。
船工们可以选择享用美食、睡觉,以及到甲板观光。
而每到休息日,赵顼便会开始海钓。
海钓,比在河钓要有趣多了。
有时甚至能钓到三四十斤的大海鱼,需要好几个人才能将其拉出来。
这也是文彦博四人的爱好之一。
四个老头,别看年龄大,但依旧都是争强好胜,完全不服输。
上次,曾公亮差点儿就掉海里了,嘴里还嚷嚷着,若是徐虎不帮他拉线,他再有片刻便能将大鱼拉上来了。
就在赵顼正海钓时,不远处忽然驶来一艘破旧的渔船。
此船长不过三丈。
上面的帆布非常破旧,船体也满是碰撞的疤痕,帆布上还写了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盗亦有道。
赵顼拿起望远镜,仔细一看。
船上站着的竟然是三个晒得黢黑、看模样大概十五六岁的少年。
三个少年身穿打着补丁的破旧布衫,头发乱糟糟的,与乞丐没什么两样。
其中一人手持一把大长刀。
这艘船朝着赵顼的海船迎面驶来。
赵顼和徐虎都面带疑惑,走到甲板边缘,文彦博四人也都走了过来。
这时,那艘渔船来到距离海船数丈的地方。
与海船相比,这艘渔船就像一个孩子的大玩具。
渔船上。
一个身形壮硕的少年,提起长刀朝着大船举着,然后高声道:“前面的船只听着,小爷我乃是海盗,识相的,就放下一些粮食或者银钱。粮食不能少于五十斤,银钱不能……不能少于一百文!”
“不然……小爷就让你们见识一下我们的厉害!”
此话一出,将赵顼等人都逗笑了。这哪里是海盗打劫,分明是乞讨。
那壮硕少年见赵顼等人都在笑,挥舞着长刀继续说道:“你们……你们若不给,小爷就跟着你们,然后拿石头和刀子破坏你们船下的桨和锚,让你们走不成!”
听到这话,赵顼不由得变了脸色。
这招式,有些阴险了。
大船还真怕这个。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教训教训他们,将他们带上来!”赵顼朝着徐虎说道。
徐虎大手一挥。
海船上便很快放下一艘小船,三名禁军士兵朝着那小船驶去。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老子可会刀法,你们信不信老子砍死你们,在这片海里,死个人是没人知道的!”
那壮硕的少年瞪着眼睛,一副凶恶的模样,然后手里挥着刀,不断比划着。
看其架势,确实有几下子。
但是碰到禁军精锐,就是老鼠遇到猫。
不到片刻。
三个少年便被抓到甲板上,来到赵顼的面前。
三人,一个瘦高、一个壮硕、一个矮小,皆被晒得黝黑黝黑的,且都是光着脚丫。
那壮硕的少年非常不服气,看向坐在前方椅子上的赵顼,瞪眼道:“有种就将小爷杀了,不然小爷若是跑了,一定毁了你们的桨、烧了你们的船!”
这个年龄大的孩子,大多喜欢装凶斗狠。
“哈哈,人不大,口气倒是不小!”赵顼缓缓站起身来,问道:“你们是哪里人?小小年纪不读书,为何要做海盗的勾当?”
那壮硕的少年胸膛一挺,道:“我们的家就在海上,未来,我们将会成为最厉害的海盗!”
“对,我们未来会成为最厉害的海盗!”另外两个少年跟着附和道。
三人挺胸抬头的动作一样。
显然是说过很多次这样的话语了。
欧阳修皱着眉头道:“当海盗?小小年龄,学什么不好,非要当海盗,你爹娘怎么教你的!”
“老头,不要说我爹娘,不然我……我揪光你的胡子!”
听到这话。
徐虎一把捏住那壮硕少年的肩膀,粗声道:“你还能从海里蹦出来?快说,到底是哪里人?”
徐虎逐渐使劲,那壮硕少年疼得咬着牙齿。
但就是脑袋一扭,一脸不服气的样子,甚是倔强。
这时候。
那个身材矮小的少年,肚子突然响了。
赵顼示意徐虎松开他,然后说道:“我请你们吃饭,然后你们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只要回答的好,我便放了你们!”
“真的?你真请我们吃饭?”那矮小少年惊讶地问道。
“对,请你们吃肉和大白馒头!”
随即,赵顼朝着一旁的士兵道:“船工们现在正在吃饭吧,将他们的菜分出一些端上来,肉多一些!另外再端上来一盆馒头!”
少顷。
一大盆卤制的甚是入味的猪排骨,一大盆鱼汤,还有一大盆白花花的大馒头端了上来。
三个少年不由得咽起口水,然后看向赵顼。
“吃吧!”赵顼笑着说道。
然后,三个少年如勐虎扑食一般冲了过去。
这个年龄的孩子,食量相当惊人。
三人拿起猪排,啃得甚快,馒头也是四五口一个。
欧阳修四人看到三人这如狼似虎的吃相,不由得甚是羡慕。
他们现在,吃上一根,基本上便饱了。
不到半刻钟。
一盘猪排骨、一盆鱼汤,外加二十多个大馒头就被三个少年吃得干干净净,根本看不出原先盘子里到底是什么食物。
骨头上,一丝肉都没有,甚至有些小骨头都被嚼碎,吞进了肚子里。
他们的肚子也都鼓了起来。
这时,赵顼问道:“你们三个都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我叫刘大海,十四岁!”壮硕的男孩说道。
“我叫石头,十二岁!”瘦高个少年,一边剔牙,一边说道。
“我叫螃蟹,十岁!”另外一个身材矮小瘦弱的少年说道。
吃了赵顼的饭,他们都不再那么蛮横了。
“那你们家在哪里?父母又是做什么的?”
“我们……我们的家就在海上,我们……我们父母都是海盗,但是……但是他们都死了!”壮硕少年刘大海说道。
“那……你们怎么不上岸,为何要在海上漂流呢?”
“岸上的人不欢迎我们,我从七岁就是海上漂着了,船就是我们的家,我们……我们就只会做海盗,别的都不会!”
刘大海挺起胸膛,说道:“你别看我们三个现在的船很小,我们也吃不饱饭,但再等几年,等我们长大了,我们一定能成为全天下最厉害的海盗,我们的船一定比你们的还要大!”
“到时候,我一定还你这顿饭,我们虽是海盗,但是非常讲究道义,不抢穷人老幼,不占便宜,不掳人妻女,我们抢得都是富人,都是天下的不义之财……”
刘大海说话一套一套的,显然都是在海盗窝子里面学的。
赵顼不由得长叹一口气。
天下之大,哪里都有不幸者。
这三个孩子明显是缺失了家庭教育。
在他们眼里,自己只能当海盗,而未来最好的生活,就是当最厉害的海盗。
既然碰到了,就要救一救,不然这三个孩子在三五年之后,一定会成为海上的大祸害。
赵顼又问道:“你们识字吗?”
那个叫做螃蟹的少年说道:“我……我识字,不过就会写盗亦有道四个字。”
这和不识字,基本没有什么区别。
“你们有没有兴趣跟着我?你们跟着我干活,我管你们吃喝,还教你们识字!”赵顼笑着说道。
“真的吗?我爹说你们这些商人,就会坑老百姓,只让干活,不让吃饭!”瘦高个的石头有些不相信。
他爹妈绝对被一些奸商骗得很深,才会教出这样一番话来。
“不相信,你们可以下船舱里面看看,我的船工吃得都特别好,你们和他们的伙食一样!”
顿时,徐虎带着三人朝着船舱走去。
赵顼看向四个老头,说道:“四位,我给你们找三个学生玩玩如何?朕想看看,这样的坏孩子经过你们的培养,能够变成什么模样?”
听到这话,四人都来了兴趣。
“臣愿意一试!”四人齐声道。
这样的事情,颇具成就感。
船舱内。
船工们有说有笑,一个个衣服干净,睡铺也是无比整洁。
而在厨房中,有肉、有菜、有汤,还有水果。
在他们眼里,这简直就是天上神仙过的日子。
片刻后。
三个少年走到了甲板上,眼神里满是兴奋与激动。
为首的少年刘大海说道:“我们……我们愿意留下来,不过……不过……你若是伙食不好,我们随时都能离开。”
“可以,我将你们的船放在大船上,你们若想走,随时都可以走!”
三个少年根本不关心去哪里。
因为在他们心里,只要在大海上就行,他们既没有亲人也没有家了。
赵顼又补充道:“不过,我给你们找了四个先生,你们要听他们的话,他们让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干什么!”
三个少年看向文彦博四人,同时点了点头。
他们留下来的最主要原因,便是这里的食宿实在太好了。
翌日。
三个少年统一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和鞋,他们长这么大都没有穿过这么好的衣服。
三人本以为他们要干苦力活,哪曾想竟然是认字。
船舱内。
三人一人一张书桌,上面放着笔墨纸砚,四位先生一起教他们识字。
三个孩子基本都是白丁,教起来不是很容易。
并且,很多话语他们都听不懂。
欧阳修四人不由得严厉了一些。
三人最难受的不是学识字,而是让他们一直坐在一个地方。
他们都喜欢动,除了睡觉外,从来没有说屁股在一个椅子上坐一个时辰以上。
临近午时,三人便想要离开大船了。
因为他们感觉在这里不自由。
此时,在他们的脑海里还没有意识到读书很重要。
片刻后,该吃饭了。
午餐是:羊腿、兔肉、青菜、米饭,还有水果。
不限量。
想吃多少就能那多少。
三个少年吃得甚香,瞬间又觉得留在这里是个不错的选择了。
到了下午,枯燥的学习又开始了。
三个少年刚生出离开的念头,徐虎又开始教他们练武。
三少年又兴奋起来,他们向来佩服强者,且没想到船上竟然有这么厉害的人。
而后,丰富的晚餐和舒服的床铺又让他们着迷。
他们顿时觉得为了能吃好饭,睡好觉,坚持下来识字并不算是很辛苦了。
不到五天,他们也就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欧阳修四人为了证明自己是可以将这种坏孩子培养成国之栋梁的。
一个个都是卯足了劲头,倾尽全力地教。
这四位,可都是大宋国宝级的人物。
三少年能得到他们的教授,简直是天大的造化。
而他们却身在福中不知福,在和几个老头玩熟了之后,称呼变成了富老头,欧阳老头,曾老头和文老头。
赵顼本觉得此叫法不妥,本来想要更正。
哪曾想四个老头甚是喜欢,他们觉得称他们为先生的人太多了,叫着很生分,没有叫老头儿显得亲切。
当然,三少年虽然顽劣,但都很讲义气,知晓文彦博四人是对他们好,三人也很勤快,为四人捶腿、敲背,讲述大海上的故事。
四个老头见到乖巧的学生太多了,忽然遇到这种会和他们生气,会在他们打瞌睡时给他们拔白头发的学生,不由得甚是新鲜。
每天都开心的不得了。
因为三少年的存在,赵顼和四个老头的生活趣味,不由得又丰富了许多。
此时,已到了十月底。
若是在汴京城,那就要穿上厚袍子了。
甚至有些年月,冬天的第一场雪已经落下,许多富户都开始烧炭了。
但是,此刻的船上,那和汴京城的三四月份差不多,阳光温暖,穿个薄衫便可以了。
富弼、曾公亮和文彦博三人,年轻时都在军营里待过,身上都有一些伤,一到冬天,伤势便容易复发,浑身疼得厉害。
不过随着船只越来越往南,他们只感觉越来越轻松。
他们不知道的是,冬天去琼岛的好处还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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