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住黎人族落的第四日。
因赵顼和徐虎在蟒中救人,且给了德旺族长三本非常实用的书籍。
二人在黎族逐渐打开话口,甚至可以和黎人拉一拉家常了。
大海、螃蟹、石头三少年更是和黎人的孩子玩作一团,告诉了他们很多有趣的事情,俨然成为了孩子王。
赵顼整合这些信息后,发现黎人排斥外来者的主要原因。
是他们认为外面很可怕,外来者会将他们几百年甚至上千年赖形成的习俗规矩毁坏掉。
黎人对外界有着很强的排斥感,无论好坏。
而不断给他们传输这种观点的,正是德旺族长。
德旺族长在看过《大宋急救指南》《云耕物作》《冶炼术》后,惊讶归惊讶,但依旧还是相信,巫术才是最高等的技术,这些仍是小道。
又一日,午后。
赵顼来到德旺族长的树屋下,德旺族长刚刚祈祷完,其看向赵顼,露出一抹和蔼的笑容。
这种笑容,纯澈而干净,在汴京城中,恐怕只有在婴儿的脸上才有可能看到。
赵顼开口道:“德旺族长,你从来没有想着出去走走,见见外面的世界?”
德旺族长微微摇头。
“世界太大了,是走不完的,并且一旦出去,可能想回也回不来了!”
“那我给你讲讲外面有多精彩吧!”赵顼也不待德旺族长点头,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在琼州岛的北面,有一座非常非常大的陆地,那上面住着特别特别多的人,有穷人,有富人、有管理百姓的官员,有做生意买卖的商人,也有以种地为生的百姓,有一种名为猴儿醉,特别特别好喝的酒水,有一种叫做虞美人,特别特别香的美食,还有蹴鞠、杂耍……”
德旺族长眯着眼睛,静静地听着,脸上并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
在他这个年龄,几乎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无法再打动他了。
就在这时,德旺族长的表情突然变了。
因为赵顼不再讲那些美好的事情,而开始说起了战争、干旱、水灾。
“那一年,大河决堤,淹死了足足有二十万百姓,无数人失去房屋、田地,甚至亲人;还有那年,我们和北方的一个国家大战,一场大战让近十万青壮年失去了性命,每个人背后都是一个艰难的家庭……”
赵顼说着说着,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面对自然,面对天灾,面对人与人之间的利益争夺,我们也是弱者,但是我们坚信,无论遇到什么困难,还是要向前看,去发现更多未知,更多新鲜感的事情,唯有此,后代才能进步……”
德旺族长听后,长叹一口气。
“贵人,老朽知晓你是想说服黎族族落,不要再与世隔绝。但是,我的祖父,我的父亲以及我的很多前辈都在告诉我,外面并不好,我们能守在这一片小地方,将我们的族落经营好便行了,我黎族向来如此,我们有我们的生活习惯!”
“向来如此,便是对的吗?”赵顼突然反问道。
“德旺族长,这可能是你的想法,或者是许多老一辈黎人的想法,但是黎族的年轻人,他们有力气,有想法,有能耐,不该被困在这个小地方,应该让他们去施展抱负,而你们完全不考虑他们的想法,强势地将他们变成你们!”
此话一落,德旺族长的嘴角不由得颤抖起来。
他无言以对,思索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来应该如何应答。
以前,他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他认为这样就是对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族落好。
赵顼笑着说道:“德旺族长,当然,刚才也只是我自己的想法,我尊重你们的想法,但是我希望如果人生不是只有一种选择,可以让这里的年轻人们换一种活法!”
说罢,赵顼便离开了。
德旺族长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喃喃道:“是……是我害了族内的年轻人吗?”
……
接下来。
赵顼便不断地向德旺族长讲述岛屿北方发生的故事,有好有坏,非常丰富。
赵顼并不希望用琼州岛北方那些美好的故事去让德旺族长动心,让他带着族人走出去。
因为岛屿北方也并不是完全美好的,也有争夺和杀戮。
赵顼只希望让德旺族长知晓,北方的故事很丰富很精彩,可以给每个人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黎族族人们,不应该像这样般,只有一种活法。
他们应该有选择生活的权利,可以选择在族落里过完一生,也可以去岛屿北方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
每个人都是自由的,不应该被任何东西束缚。
徐虎也没闲着,他因击杀蟒蛇,被誉为勇士,藤甲兵的很多人都在找他讨教,如何杀兽,如何救人,如何在艰难的条件下生存。
徐虎非常热情,知无不尽,为他们讲述了许多知识。
赵顼入住黎人族落的第八日。
夜里。
轰隆!轰隆!
电闪雷鸣,一场暴雨突兀而至。
赵顼和徐虎都被惊醒了,大雨倾盆,雨滴砸在树屋上,声音非常响。
这个时间段,突然下了这么一场大雨,是比较诡异的。
赵顼本以为下个半个时辰就停了,哪曾想越下越大,从后半夜一直下到天亮。
天亮之后,雨水略微小了一些,但天空中铅云密布,显然还有一场大雨在酝酿。
果不其然。
不到片刻,雨势再次加大,密密麻麻,砸在地上,几乎看不到三米之外。
赵顼注意到,下面的土地都变成了水坑,甚至还有些树木已经开始歪倒。
“徐虎,不好!雨再这样下,这些土地都会越来越软,树屋都将会倒下的,大家必须要尽快离开这里!”
这时候。
队长巴扎带着一个斗篷跑到不远处德旺族长的树屋下,道:“族长不好了,阿满家的树屋塌了,一家三口全被屋顶压在了泥水里。”
“立即去救助,另外组织所有藤甲兵,守在树屋下面,一旦出现倒塌现象,立即救助!”
德旺族长想了想,又补充道:“派遣八名藤甲兵护在贵人的那两个树屋下,并迅速将树木加固,他们不能出现任何问题!”
“是,我这就去!”巴扎跑着离开了。
赵顼望了望铅云密布的天空,觉得这场雨还会下很久,当即和徐虎下了树屋,各自戴着斗篷来到德旺族长的树屋前。
此刻,德旺族长戴着斗篷,正站在泥水中,向面前已被泥水淹没了近一尺的石头堆祈祷。
赵顼走上前来,说道:“德旺族长,这雨水越下越大,快安排转移吧,所有人必须立即离开族落,朝着牛岭方向走,那里地势高!”
德旺族长摇了摇头。
“不,无论遇到任何危险,全族人都不能抛弃族落,这种雨很快就会停的,我们经历过很多这样的事情了,列祖列宗会保佑我们的。”德旺族长表情肃穆地说道。
哗啦!哗啦!哗啦!
雨势越来越大。
“德旺族长,这次的雨水非同寻常,必须迅速离开,不然就晚了!”
德旺族长扭头看向赵顼,面色冰冷地说道:“在黎族,我才是族长。黎族人是不可能被一场雨水击败的。”
此话一下子将赵顼整得无话可说了。
无奈之下,他又回到树屋,朝着徐虎说道:“徐虎,咱们的士兵是不是在牛岭驻扎着呢?”
“嗯嗯!”
文彦博为了防止赵顼出现危险,安排了两千名禁军士兵驻扎在牛岭上,另外在另一侧靠近黎族的海岸上,也有三艘大船。
以备不时之需。
“你去通知他们,准备好救援工具,如果大雨到中午还是不停,黎族族落这些树屋必毁,到时可能会有很多人受伤。到时你以枪声为号,让他们从海上与牛岭方向,参与救人!”
“好的,我这就去!”徐虎说道。
赵顼可不信什么黎族的列祖列宗会保佑他们,逃避天灾的最好办法就是提前规避,想好如何逃生。
哗啦!哗啦!哗啦!
雨水越下越大。
赵顼站在树屋里,明显看到前方已经有树屋发生了严重的倾斜现象,而下面的水也是越多越深。
很多衣服、渔网还有一些渔具,已经被泥水冲泡了。
下面的水已经到膝盖处了。
藤甲兵们依旧采取着非常老旧的方式,让老弱病幼都待在树屋里。
青壮年们则是用工具将下面的树木打实。
遇到树屋倒塌者,藤甲兵们迅速施救,将他们再次转移到安全的树屋里。
这些人心里都有一个非常顽固的信念:他们的族落,他们的树屋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无论遇到任何危险,都不能离开这里。
一个时辰后,雨势依然没有变小的趋势。
赵顼再次来到了德旺族长的面前。
“德旺族长,雨水已经快要漫过腰部了,您再不下令疏散族人们逃生,恐怕大家都逃不出去了!”
此刻,德旺族长的脸上满是雨水,那块石头堆,就剩下了一个尖,大概有三寸高。
德旺族长望着石头尖,喃喃道:“不会的,列祖列宗会保佑我们的!”
此刻,他的话语已经没有那么坚定了。
这时候,徐虎回来了。
赵顼不由得大喜,朝着德旺族长说道:“德旺族长,此刻我的人就在牛岭上,还有三艘船在对面的海上,只要你同意,我立即展开救助,保证将每个人都带到安全的地方。”
“不,不需要,我们黎族人不需要外人救助!”德旺族长一脸固执地说道,他依然还在坚信,千年来,黎人不靠外来者都挺过来了。
这次依然可以。
“公子,我们……”徐虎有些着急了,因为晚一会儿,可能就会有许多人命丧生。
不到片刻。
那石头堆已被雨水完全覆盖,而泥水也到了赵顼的腰部。
轰隆!轰隆!轰隆!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道巨大的响声。
赵顼从雨帘中看到,有一大片树屋倒塌下去。
而这时,德旺族长突然体力不支,倒在泥水里,徐虎迅速将其扶了起来。
德旺族长缓缓睁开眼睛,看向赵顼,说道:“救……救……救人!”
赵顼点了点头,朝着徐虎说道:“通知下去,救人!”
徐虎将德旺族长扶到一边,然后打响了火枪。
冬!冬!冬!
三道枪响,三道红光飞向空中。
牛岭上的禁军士兵和海岸上的三艘船兵,瞬间知晓,朝着黎族族落奔来。
与此同时。
赵顼、徐虎,以及三少年都指挥起来。
“所有人,立即从树屋下来,跟着我,到高处,快一些,老人与孩子先行!”赵顼大喊道。
巴托等人也纷纷遵循着赵顼的命令,开始往外救人。
在雨水即将漫到胸口时,黎人们都不得不承认:族落要被雨水彻底吞没了。
就在这时,大宋的禁军士兵们来了。
这是赵顼带来的兵,大宋精锐中的精锐,默契程度极高。
而在他们到来后,糟糕的情况瞬间缓解,一个个黎族百姓被背到安全的地方。
那些被砸在树屋下的黎人被救下后,也有了药物治疗。
巴托都看得呆住了。
在禁军士兵的救援下,他们一下子没有了存在的意义,当即也按照指令,前往安全的地方。
而在另一个方向,大船放下下船,从另外一个方向开始救援,速度非常快,效率非常高,并且完全没有遗漏。
雨还在下。
但此刻黎人百姓的心是滚烫的。
他们望着一个个也就二十来岁的青年,为了救他们,钻进泥水里,钻进坍塌的树屋里,甚至将一些被压在树木下的人挖出来……
若没有这些人,黎人百姓可能会死掉一大半。
在救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后,黎人们终于全都脱险了。
但是雨依然还是越下越大,渐渐的已经淹到了树屋。
德旺族长站在高处,看到雨水逐渐将树屋淹没,整个族落都变成一片汪洋,不由得老泪纵横,喃喃道:“我……我差点儿害了族人们的性命,我……我是全族的罪人啊!”
脱离危险的黎人们,望着远处的一片汪洋,心有余季,幸亏没有呆在树屋内,不然就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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