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阳光明媚,积雪消融。
八角亭外,一个三十来岁、面容方正,眼神中满是忧郁的男子快步走来。
他的目光早早便锁定了王鲤,蜀山中流传安平城之事,自然少不了王鲤这位事件主角,而传言中无论是年龄面相还是修为境界,都能帮他再度确定眼前的就是王鲤。
步入亭中,他眼眶微红,嘴唇微颤。
“蜀山外门弟子顾峰,拜谢王师兄!”大声道谢之间,他又躬身拜下。
外门称呼内门弟子均为师兄,不论年纪大小和修为高低。
王鲤本坐在石凳上,见状足下生莲,宛若瞬移一般迅速来到顾峰面前,将他双臂托起。
“你我同门,道谢已然足够,何须如此大礼?”
温和的声音传入耳中,顾峰抬头,看着眼前明显稚嫩的面孔,连同身高也比自己要矮上一截儿的师兄,心中没有生出嫉妒,反而涌起阵阵暖流。
他以前追踪调查妻子之事,并不是没有来过安平府城,但每一次他都无功而返,甚至在当时那样的心境下,他都不知道安平府城中有一座云雨阁。
顾峰不愿对王鲤俯视,于是保持着微微弯腰的姿势,道:“若非师兄,恐怕我这一生也再难见到妻子,或者她的魂魄永远也没有轮回之机。师兄大恩,顾峰铭记五内,从今而后,师兄但凡有所差遣,师弟必无半分推辞!”
“师弟言重了。”王鲤摇了摇头,转眼看向李君宁。
接收到他传递的讯号,李君宁也不由一笑,“好了,顾峰,人你已经见到了,也亲口致谢了,就别拉着王师弟一起站着,过来坐吧。”
三人围坐,桌上清泉咕嘟嘟沸腾,茶香四溢。
“师弟,你接下来欲往何处?”李君宁问道。
顾峰闻言也立刻投来目光。
“我想先暂歇数日,等突破道基境之后,再行上路。”
李君宁打量一番,颔首道:“你体内灵力充盈,早有突破之象,看起来压制不了多久了。”
“嗯,就在这几日了。”
李君宁一边斟茶,一边说道:“那杜小玉撕裂魂魄,以画皮粉骨之身成为蜀朝皇后,我看那蜀皇,这几日之间也该要禅位了。”
王鲤:“蜀皇正值壮年,看起来意气风发,想必是个不甘寂寞、愿意做事的人。不过,此事前后,失察之责仍旧难免。”
“师弟此言,是想让他继续做蜀皇?”李君宁有些讶异,“若师弟你开口,那他的确可以不用退位。毕竟从某种角度来看,他也属于被牵连之人,那杜小玉的伪装,连皇室的炼虚境修士也看不穿,他一个凡人就更能够理解了。”
然而,王鲤却是摇头。
“并非如此。我只是从个人的主观角度描述对他的印象,他具体为皇如何我也并不清楚。杜小玉隐匿身份窃据皇后之事也许怪不了他,但云雨阁三万多条性命于他而言也说不上牵连。哪怕主要负责人是各地官员,可他身为皇帝,统御王朝,就必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顿了顿,王鲤眼神平静地说:“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皇帝如果真的那么好做,就不会有一代代的王朝被推翻了。”
出自《论语·尧曰》的这段话,在这个世界绝对不是说说而已,因为天上真的举头三尺有神明,甚至作为五帝之一的尧,至今也都还活着,就在人间核心的九州界。
闻听此言,李君宁不由叹道:“师弟真不愧是王殿主的血脉。公正无私,一言而万民齐。”
一旁,时刻注意着王鲤的顾峰也不禁目露钦佩,他对蜀朝的情感更加复杂,因为他曾作为凡人被蜀朝统治了二十余年,且妻子也在蜀朝治下而死。单从他個人的角度来看,蜀皇叶钦退位才是真正的大快人心。
同样,安平府的事情已经在迅速往外扩散,相信过不了多久整个蜀朝的百姓都会知晓,甚至传到蜀山域外也不稀奇。
届时,百姓万民绝对不会认为叶钦是被牵连的无辜之人。
“这般想来,叶钦退位其实就是最好的处理办法,对百姓也好,对皇室也好,都算是个交代。”李君宁想着便有些悟了。
其实,这也是因为有蜀山仙宗在王朝头顶维持着监察作用。若世间无仙,皇帝权力更加膨胀,那么这件事绝对轮不到叶钦来扛,也没有几个人敢于将责任推到他的头上。可反过来说,世间无仙,也就不会有三万多人死而无踪,十年都没有传出任何消息。
如此,真不知是有仙好,还是无仙好。
王鲤心有所感,思绪散发。双手不自觉地将茶杯捧在掌心,滚烫的茶水与化雪时冰凉的空气内外交织。
一旁的顾峰见状,站起身来,手上一抖便出现一件厚厚的黑白大氅,上面绣着飞云与仙鹤,极为漂亮。
他动作轻盈,小心翼翼地将鹤氅披在王鲤肩头。
王鲤回身,转头一看,顿时放下茶杯,诧异中带着一丝苦笑:“顾师弟这是做什么?你我皆是修行中人,你知道我不会冷的。”
顾峰方方正正的脸庞上顿时露出一丝尴尬,他微微低头,缓声说道:“师兄,这是拙荆生前亲手缝制,只是我修为境界尚浅,且自觉不适合这件鹤氅,所以只是将它带在身边珍藏。此前钟判怜悯,容我与她魂魄相见,我俩衷心感激师兄,却无力为报,于是约定将它赠予师兄,还望师兄莫要嫌弃。”
王鲤微微一愣,伸手抚摸着绸缎上的仙鹤刺绣,往来的丝线凸起,仿佛能够看到曾有一位女子日夜持针不辍,面上还带着满是憧憬与幸福的笑容。
再看顾峰,诚挚的眼神中带着期盼。
王鲤蓦然一笑:“好,那我便收下了。”
顾峰显然松了一大口气,笑容满面地连连点头。
早茶过后,王鲤回房,唤来旺财,又一次来到莲花池边。
这回,他不敢再以“空寂”或“清静”道境去感受那朵蔫败的莲花,生怕再一次变成哪吒回到那个可怕的时代。
匆匆地将全身灵力度过去后,他便立刻出现在房中。
这一次耗尽灵力,他的反应比之前好了一些,大抵是有了几分抗性。
抱着狗头,他道:“接下来,该你帮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