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都,原本徐臻所居住的内城府邸。
在门前停靠了一驾马车,马车外站着两名宿卫,赶马的也同样是手有老茧的持剑宿卫。
从里面探头出来一个女子,小巧玲珑,面容精致可爱,柔声问道:“还没来么?”
“没来呢,但今日听了消息,的确是没死。”
“君侯命大,不光没死,还抓到了刺客,盘问出了来历,原是寿春袁术要刺杀天子,如今好似许多恩怨都已暂且放下,金吾卫重新护卫皇城,不再从军中调任内卫。”
“知道!”
女侍放下了门帘,进马车内和女子露出笑脸,“小姐,还没来。”
“没事,阿青你不要着急,我都没急,总之今日一定要见到徐伯文,他散了朝,怎么都会回到家中来。”
蔡文姬轻声笑道,面容颇为恬澹。
她身形有些消瘦,肩膀很圆,所以骨架看起来是苗条如柳的,喜穿偏红的袍服,修身又轻盈,所以冬日看起来颇为单薄。
头上简单束发,面容略施粉黛已然澹雅,肤色颇白,嘴唇很薄,儒生气息很弄,善于音律。
无论是自己的喜好还是这些年经历,都给这位书香音律的女子,宛若刻刀一般添上了优雅而自强的气质。
是以很多时候,她都显得温柔而恬静,可内心却是一位要强不屈的女子。
这些年在曹氏所在之地,她看见过长安,洛阳等地不曾有过的安宁与富足,是以心中甚安。
而在她的认知之中,这一切安宁的开始,实际上并非全是曹公,譬如屯田之策,灌既之器,改良的曲辕犁等,都出自徐臻之手。
现在曹氏麾下所有官吏的律己之风、勤政爱民的底线,也同样是来自于徐臻。
她算是越发了解这些事迹,对徐臻这个人就越发的好奇。
然后被拒绝了十九次。
在蔡文姬看来,第二十次又是整数,总不可能还要拒绝吧。
于是半个时辰后。
“文姬小姐,”马车外站着的,是温文尔雅的曹昂,拱手躬身,非常尊敬。
蔡文姬不敢怠慢,连忙下了马车与曹昂微微一礼。
“伯文兄长,已经去陈留了。”
“什么?!”蔡文姬面色有些微红,毕竟是被曹昂撞见,更让她心里难受的是,又没等到?!
这个混——这位太守有这么着急吗?!
冬灾之事不是已经安排好了吗?!现在就算是回去又能怎么样?!不还是只能在家中安睡?!
“说来惭愧,”曹昂重新背起手,气度儒雅的转向另一侧,举目远望,叹道:“兄长当年曾有人为他说了亲事,如今到陈留去刚好可纳之入院。”
“再加上,兄长本来勤于政务,多年无暇成家,如今在院内有良人照顾,我自然也替他开心。”
“毕竟父亲将舍妹许配给伯文兄长,但舍妹到现今才八岁,尚且还要数年方可完婚。”
“那女子肯为妾室,而不计此礼,也算是识大体,是以兄长便去了,我等处理完执金吾公务,也要过去相贺。”
“文姬小姐若是与兄长有旧,倒是可与在下一同去?”
蔡文姬从曹昂说第二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发呆了。
心绪虽然震惊,但还是以不服气为主。
我先来的吧?
二十次了。
一次没见到,你现在要去纳妾了?!
但是我又没什么好生气的,毕竟我只见过他几面,还是在曹公的引见下方才说得上话。
且每一次,徐伯文都是吃完了饭直接走,连客套几句都不肯,全然没有士族儒雅的风范,而是极其务实之人。
若是没记错的话,我一生冠绝天下的琴艺音律,徐伯文怕是连一个音符都没听过!
连放牧在外的牛都听过!
“文姬小姐?蔡大家?”
曹昂拱手追问了几句。
他对蔡文姬还是颇为尊敬的,毕竟父亲教导过,此女本就是才女,心高气傲,蔡邕死后她更是携带家产,行走于乱世而东来。
期间所有家中当年人情全部抛弃,唯接受了曹氏的好意。
留在了鄄城,后跟随而迁许都。
女子自强,在乱世得生存,而不苦求于男子庇佑,本就值得尊敬。
况且曹昂还小她几岁,若是曹操非要还当年蔡邕的风评举荐、教导推崇之恩,他叫一声阿姐也不为过。
“多谢大公子好意,”蔡琰当即回过神来,对曹昂执礼而拜,面色恢复清冷,不再错愕,道:“我自去陈留拜会。”
“哦。”
这话说得,好似是咬着牙一样。
这位文姬小姐,对兄长似乎也有些情意,主要是光是曹昂在场的时候,记忆中就有过六七次直接拒绝相见。
兄长也是狠。
这几次哪怕编点理由也好,全都是直接说公务繁忙。
如此不就是宛若在骂别人闲着没事吗?
“我遣虎豹骑数十人护送蔡大家。”
曹昂当即拱手,笑道:“此数十人,都是伯文兄长旧识,他必然会来见。”
蔡琰何等聪明,当即明白曹昂的心意,俏脸微红脸色有些不自在,小声道:“那就多谢大公子了。”
……
陈留。
城门大开,董访带文武官吏,各地的名士都在外等待迎接。
等徐臻来之后,当即一路小跑来相迎。
自马车上下来,徐臻和典韦、许褚、诸葛亮走在一起,贾诩则是下意识的向后站,走在后排宿卫包围之中。
居然一时间也无人关注他,就隐藏于暗处,可观察周围之人。
“君侯,君侯!
小人想死你了!”
董访满脸谄媚,八字胡微微耸动,笑容仿佛开花一样灿烂,面部多有褶皱,眼睛都挤得快成一条缝了。
他个头本不高,又句偻着身子,到徐臻面前之后哈着腰而行,“小人已提前得知,将金银财物散去给了百姓,不过摆放了书籍在屋内,多是古籍战策,兵书阵图等等。”
“不过君侯放心,这些绝不是去收受的礼品,多是战时缴获,或者在各地巡查的时候,于商贩购买,不算什么礼品。”
“除此之外,妾室已到宅院安住,乱世之中六礼难成,一切都已从简了,好在那家人都识大体,不曾以此为难。”
“是不敢吧?你们是不是带兵恐吓了?”
徐臻忽而眉头皱了一下。
“没有没有!”董访连忙摆手,无奈的看了徐臻一眼,道:“本来说是今年春日去,那时候君侯不是已经约定了吗?!”
“结果,今年战事一起,君侯去了豫州带兵了,行军打仗如何能行此儿女情长之事?那女子一家,在当地该被奚落的都早奚落过了。”
“甚至君侯久久不来,玄德公也领兵去豫州相助,好些当地别驾,士族子弟,都准备来迎娶了,是她本人让家中明言,既已诺人以言,必不可改也,若是君侯作战不复还,她也当为君侯守数年直至避无可避时。”
“原来如此!”
徐臻顿时心中内疚,小沛甘梅果然是世间良人,能说出这种话的女子,自然有独特的魅力所在。
而且今年的确是徐臻无暇去小沛迎娶,当时出兵实在太快,必须赶在诸多保皇派将军先动之前,再加上徐臻也是为了提前一步去汝南寻许褚。
后来许褚到了,一切事宜自然紧密推进。
直至接了天子迎奉至许都后,又因公务繁忙,白日安睡刷寿命,晚上看书得见识以明志。
竟然忘记了。
“那是我亏欠了她!”
徐臻深吸一口气,心中颇为感动,当即道:“那就,立刻到宅院去,我不受收亲友之礼,校尉可否为我再做一件事。”
“君侯请说!”
董访简直是求之不得,他现在最怕的就是徐臻到来之后,将他边缘化。
因为上次那件事,实际上是触怒了徐臻,而后写信去告状了之后,没几天就被兄长噼头盖脸一顿臭骂。
并且兄长亲自散了家产,凑足了钱财送到陈留来,让董访再继续购买战马,现在已经陆陆续续凑到了八百多匹。
完成了徐臻当时的期许,但兄长说一千匹,便是一千匹。
半点不能少。
徐臻道:“请校尉让全城庆贺,为我寻红毯铺就,以喜气相迎,虽是乱世,不可少了些许仪式。”
至于祭祖就算了。
找不到比这年代更加久远的徐氏先祖,乱祭可不太好。
“唉呀,小人还以为是什么事……”董访当即一拍手,笑道:“早就已经安排好了。”
“宅院内全部喜庆相贺,城内百姓诸多便利,发放粮食以相庆,而内城之中,更是大摆宴席,君侯可知,在外城的百姓所摆延席,那可都是自家摆的。”
“为何要摆?”徐臻错愕了一下,他知道自己受欢迎,可应当还没到那种地步吧?
“君侯之魅力不就在此,如此身份却与百姓相处从无傲气,以二千石之躯,亲自耕种着能有几人?”
“无论开垦农田还是兴修水利,君侯向来都是身先士卒,如此何人不爱也?”
“真正父母官吏,也不过如此,在下说句妄语,在百姓心中,如父母之官吏成家,自然要相庆,而且当地传言倒是也多明白君侯景况,正妻为司空之女早已定下,此乃是司空造化,其余女子若是能成配,那也是一桩美谈。”
“哦,哦……”
徐臻听得一愣一愣的。
以前……其实只想着刷自律值,刷属性,刷政绩了。
实际上并不是全为了百姓,他甚至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自私的人,严于律己是为了自己活下去。
让他们也活下去,不过是顺带之举,可这一刻,心中反倒是感觉无比安宁。
“那今夜可以喝酒了吧?”
典韦忽然插嘴道。
“畅饮!”
徐臻回头看了他一眼。
宿卫营当即进城,在外城内受百姓爱戴欢庆,到内城之后,依旧有仪仗相迎,一直到衙署之中,才见在外铺着红毯。
延席在街道之外,一直延伸入衙署,这些事宜,夏侯恩在提前来后,了解了此事前后原委,便和董访一同在安排。
徐臻下马后,立刻有婢女陪同去洗漱,而典韦与许褚两位宿卫统领,自然也就成了主人帮忙张罗来客。
许褚尚且还不为多少人熟知,但是典韦在宛城一战成名,加上多年战功积攒,每每入战场必定厮杀奋勇,战功无数。
两人又多高大,一个凶煞,一个威严,各有气势在,是以在场之人无不敬佩,笑脸同贺,与之饮酒相识。
这傍晚到前半夜,徐臻有典韦、许褚、夏侯恩等人相陪,酒都无需喝多少,而后就随宿卫去衙署后院。
到门前时,徐臻拉住诸葛亮的手,指后院之门,道:“从今日起,你们住中院,辰时到此开门,夜晚随我到此关门。”
诸葛亮:“……”
“君侯,您今日成婚,明日是否……”
“照常叫我。”
徐臻笃定的说道:“不可因私非公,明日趁年关之前,杀猪宰羊,我还可再理政事。”
“喏。”
跟随而来的几人对视了几眼,脸色颇为无奈,但董访却是脸色大为崇敬。
兄长说得果然不错,这位君侯日后必然不会仅止于此,如此坚守律己之人,魅力无穷,不知多少人肯跟随其后。
在曹氏诸多名臣之中,有可撑天倾于己身的荀文若,有放荡不羁醉可摘星的郭、戏二人。
也有运筹帷幄,善于军策的荀氏公达。
还有这位无时无刻不在律己自强,逐步成长的奇人徐伯文,他相比于当年初入仕,已经越发的壮大,而每每跟随其后者,都会为其魅力所折服。
此气度,日后绝非寻常谋主。恐为曹氏靠山之柱。
董昭下此评价之后,让董访先是不信,而后逐渐略带质疑,此刻再看,则是愈发觉得兄长明智,这人果不能得罪,那一千匹战马哪怕散尽家财,也寻得值得。
“君侯之心志,千古难见,小人这就去准备,明日早早相迎。”
“好!”
……
当天夜里,徐臻随女婢相扶,到寝屋内。
开木质大门而入,才在精致抛光的木地板上,向内而行。
见一女子身穿红衣端坐于床榻上,一侧窗户半开,入月光泼洒,宛若映衬肌肤般,将她衬得宛若白玉。
徐臻心思微微飘忽。
“夫人。”
女子一听,当即看向门前,她妆容颇为庄重,唇红齿白,面如桃花,双眸如有雾水盈动。
此时,与徐臻四目相对,心跳登时快了许多。
“夫君。”
徐臻缓步靠近,以桉牍上酒菜而来,与之相食。
这年代,其实还没有红盖头,婚礼在内屋偏向于庄重严肃。
盖头一礼,应当是后来归于喜庆之后才形成。
按照其礼,拜礼之后此时便是独处相视的时候了。
“夫君,可有不满意之处,妾身自当遵从,从今日起,妾身将照拂夫君左右,为君理之后顾。”
“盼为夫君开枝散叶,振家族之兴;守夫君所定之道,绝无逾矩之心,内之心思,外至发丝,都为夫君而守。”
徐臻看她温柔而语,只觉心思逐渐活络起来,甘梅在如此感慨之余,圣洁而宁静,端庄而典雅。
可她偏偏面容又艳丽多媚,宛若天生如此,如此反差之感,让徐臻觉得火一下就起来了,却不是怒火。
只是想和夫人一起咏鹅。
只是叹道:“让夫人久等了。”
“那便不要再久等了。”
甘梅微微低头,轻声说道。
脸色已经红得娇艳欲滴。
在她心中,原本也是有些忐忑。
没想到见到徐臻后,不光不似家中有些人说徐臻貌丑,毕竟贫穷草莽出身……而且其人外貌与气质,都超出了想象……
才情与文治武功都还这么好。
并且确实也多等了一年了……
徐臻愣了愣,然后脚步加快了些。
“好,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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