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来的?”袁熙不解的问道。
那躺在血泊内的骑兵,喘了几口粗气之后,将此刻前方军情娓娓道来。
“忽然,就是忽然间,漫山遍野全是徐臻的兵,持刀盾的步卒,还有手持弩箭的兵马。”
“他们穿着很奇怪,衣服像是鼓包一样,跑起来面色红润,根本不怕严寒。”
“我们,我们的兵士都在伐木、挖石、沿河捕鱼取水,根本,根本就没有半点反应……就这样被到处追杀……”
“那手弩一抬,一轮攒射就死伤无数!”
“数万人,被几千人杀得没了分寸,只能逃进山里,小人有战马,所以逃得出来!”
“但手臂也中了一箭!”
这人捂住了手臂,伤口血液都凝固了,伴随着伤口撕开,几乎要烂了一般。
“少将军,少将军快去救援,否则五万大军困于山中,定然会全部冻死!”
“那些百姓也怕是回不来,难以生存!”
这两句话,让袁熙顿时手足无措,他到现在还没能接受徐臻兵马忽然杀到渔阳境内的事实。
说真的,若是他沿途砍伐树木,一路烧火取暖而来,袁熙还能布下埋伏,有所应对。
至少徐臻这样到来,还像个人。
但是,他是秘密穿过山林,忽然将兵马安插进渔阳郡内。
这是怎么做到的。
山里有多冷,袁熙再清楚不过了。
牵招带军民去取物寻材,那都是取暖而行,风雪不出。
要数日方可有所得,再回城来休憩,渔阳尚且如此,右北平和玄菟郡将会更冷,越靠近北方塞外,就越是天寒地冻。
这绝不可能,他怎么做到的,如何能在这种决计不能行军的时候,让兵马穿越山脉到我境内。
徐臻绝不是人。
他和他麾下的兵是索命的恶鬼。
打不过,绝对打不过!
“我不能去救!”
袁熙眼睛都来不及眨,登时摇头后退,两股战战面色煞白。
无视了趴在地上那骑兵绝望的眼神,又沉声笃定的喊道:“不能去救!徐臻肯定还有大军在埋伏,我一旦去救,必定中计!”
“少将军!牵招将军还困在山中,您要去接应呐!”
“那些都是立下汗马功劳的兄弟,跟随您多年,怎能弃之!那十万百姓,也都是现在之根本,绝不能不管!”
“少将军!”
“闭嘴!”袁熙胡须几乎都被吹直了,两眼内满是血丝,“不能去救!”
“为了已被击溃的残兵,我还要搭上现有仅存的数万兵马吗?绝不可能!”
袁熙双眸血红,大喝而退,态度无比的坚决,这表情让那来报信的骑兵一下哭了,他是带着整个出城军士的期盼来的,结果袁熙根本没打算顾他们的死活。
这希望当场就破灭了。
“少将军!兄弟们还困在山林里,等着您去救呢!他们都信您肯定会来救!”
“救不得,”袁熙想起了上一次被徐臻在幽州边境突袭,也是和现在相差无几的状况。
上一次同样是五万精锐去追杀徐臻纵火的奇兵,于是中了埋伏,死伤惨重。
几乎只有一两千人跟着自己回来,其余的全都死在了埋伏之下,虽然徐臻也有伤亡,可相比之下自己更是承受不起。
现在徐臻又故技重施,岂能上当!他先是非人般穿越山林,让兵马忽然出现在幽州渔阳郡内,趁着我军出去劳作之时动手,突然杀出来袭击大军。
导致他们大乱阵脚,然后再埋伏兵马到山林内等着我去救援。
“不能去!徐臻已经布下了埋伏!我若是去了!大军必然会全部折损,城池也守不住!”
袁熙恐惧的回头看了一眼高楼,实际上现在都有可能守不住了。
余下兵马还剩不多,而且仍旧还需出去取水伐木等,没人做这些事,那接下来在城内的耗损也会加剧。
“混账徐伯文,当真不是人。”
袁熙牙齿紧咬着,那名骑兵被怒斥之后,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意,知道不可能出兵救援,于是陷入了绝望之中,也不再说话求救,只是无力颓唐的趴在融雪之后的湿地里,动都不想动。
而袁熙派出数百哨骑,沿着可行的主干道探出去,先查看战场情报,汇总到城内来,此时袁熙因为担惊受怕,是以直接回城楼之内,在高阁之中住下,并不打算再露头出来。
如此,渔阳这城楼之外的营寨关隘在一日之内又慢慢地收束,又弃之不顾,任由徐臻来占领,偏巧徐臻的兵马一整日都不接近渔阳城楼,在外的营寨和小城、乡亭住满了难民。
他们也没有粮食,冰寒天冻又不敢穿着湿冷的布衣出门。
而且大部分百姓因为穷苦,连衣服都是破冻的,破出的部分露出内服,只能用树叶树皮来抵挡,走动不行,吃喝不存。
不到一两日,就开始饿殍遍地,到处死人,灾疫便开始掌控不住了。
但是在城楼之内的袁熙依旧还是无动于衷,也并不打算出来开仓放粮,俨然是任由百姓自生自灭。
在路边冻死的人逐渐增多,城楼外道路上,即便是没有历经过大战,却也依旧是尸体横呈堆砌,道路不畅。
某处山林之内。
徐臻身穿厚重压实的棉甲,整个人看起来臃肿了很多,右手持修长苗刀在侧,身后有白袍随风飘荡。
高顺在山坡下几步跨上来,径直到了徐臻身前,抱拳沉声道:“君侯,查探到了,袁熙不出城,紧关了城楼不出,道路上全是死尸。”
“那些百姓跑不掉了,只能死在城楼前,我们都是步卒,不好攻城。”
“山坳里那些兵怎么办?”
徐臻听完眼睛眨了几下,他没想到这袁熙居然这么沉得住气。
自己过半的大军在外被追杀,冀州兵也源源不断还是出兵行动,随后就要进入渔阳郡附近。
居然不来救援,这么多人,他心也是真的狠,眼睁睁的看着这些曾经跟随身后的兄弟死在山坳内。
“出来的那十万百姓,送至去冀州之外的难民集中营,至于渔阳城外的那些,那就管不了了。”
“已经送去了,而且按照军师吩咐,将此事暗中宣扬出去,以彰显君侯之仁德。”
“以此来显出袁熙之凶恶。”
徐臻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这种事情一般都是贾诩想出来的。
“军师说了,要把这事,传到山里去,让山里那些人也能听见。”
“且刚才送上山时遇到军师,他听闻之后便说,我军突袭交战,杀入山林之内,袁熙当即关城门不出,不顾生死,不来相救,此事若是告知山中兵马,本就不稳妥之军心,便会大为动摇。”
“天寒地冻,人且冰冻寒冷,袁熙这般行事,心又岂能不寒?”
“是啊,宛若饮冰寒心。”
徐臻不由得赞同感慨。
“贾诩还说什么?”
“军师劝君侯,亲自去劝降,如此牵招或许会自山中出来,为君侯驱策。”
高顺面色诚恳,也抱拳躬身道:“且,能收其兵,攻其城,让他们去劝降城楼,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徐臻嘴角一颤,他就知道贾诩心狠,但没想到这么狠。
劝降了这些并州兵,让牵招再带兵马去攻打渔阳。
等同于,现在先把他们逼到走投无路,心如死灰,对袁熙产生怨恨。
接下来自己再以救世主般的身份降临,招降之时游说这些兵马,最好再带着点已经归降的并州兵去。
让他们说些感人肺腑的心里话,以此感染诸人,等把他们感动得稀里哗啦时,把他们安置在先锋军,让他们去卖命。
贾诩怕也是狠人镇的人。
三日之后。
战报传到了身在涿郡的曹氏军营之中。
仿佛巨石投入了平静的湖面内,顿时激起了一大片水花涟漪,瞬间无法平静。
军营营寨内,郭嘉脚步匆匆,一脚深一脚浅的踩在堆积的厚雪之上,脚印压实踩得嘎吱作响。
身形如风掀开军帐进了主帐内,看曹操正在凝神看送来的情报,程昱也是面色精彩的回头来看他,稍稍愣了一下。
“祭酒,也已经知道了?”
“大获全胜!”
“君侯宛若神兵天降呐!”
程昱兴高采烈的走到近前来,“高顺领兵,刀盾兵八千余人,手持弩骑的手弩,翻山越岭到了战场,不到半日就把渔阳出城的兵马赶到了山里,并且大军逐步推进,已经占据了各处要道,将渔阳兵力分隔开来,据说现在袁熙在城内不到四万兵马。”
“区区四万兵,只需强攻数日,那渔阳的高楼也不在话下!”
“困在山里的将近六万兵马,估计不到七日全部都要饿死!君侯还收拢了十几万百姓,在冀州之外难民营安住,派遣了医官给他们治疗疫病,送粮食到难民营中,给百姓吃食!”
“如今声名在外,相比之下袁熙则是人心沦丧,已经保不住民心了。”
“祭酒可还记得,每一次大胜之前兆,便是使得敌军人心丧失!在下看来,君侯此战已经胜券在握了!”
曹操听完嘿嘿一笑。
转身来直截了当的走向了曹仁,伸出手给他理了一下衣袍的开襟,悠闲的说道:“现在满意了?”
曹仁苦笑:“丞相,当时,当时真的是喝醉了,无心之言……”
“徐晃可以作证。”
曹操哼哼两声,“不是在责怪你,只是在感慨伯文所谓的计策。”
“这是什么狗屁计策。”
他说到这自己都笑了,回头扫视郭嘉和程昱。
“你我这些时日,还在猜测,到底要用什么计策,谁能想到,他麾下高顺,敢带着刀盾营穿越大雪封山的艰难地势,忽然突袭?”
“估计,袁熙自己都想不到,才会掉以轻心,被轻松击溃。”
“现在攻城,徐臻大军也都已经逐步进入渔阳范畴,沿途取材生火而行,粮草充足不愁寒冷饥饿,沿途也绝对没有伏兵。”
“令人惊奇。”
郭嘉和程昱两人顿时也迷茫,现在问题就是,他是怎么做到的?
“这些刀盾兵,就算是死士也太过顽强,如何做到穿越山林。”
“哼,”曹操冷哼了一声,“等伯文回来,便自有分晓了,接下来攻打渔阳,又是伯文最熟悉的打法,当初袁绍、俊乂都招架不住,何况一个已经失了人心的袁熙?!”
“哼哼!”
曹操明显十分高兴,脸上笑意根本止不住,这话倒是也令人信服,郭嘉、荀攸、程昱三大军师都深以为然。
虽不知徐臻接下来要怎么打,但折损了是绝对少不了的。
就看如何打才可减少损伤了。
“怎么过去的了?行军这么远,却没有因寒冷而伤亡的军士,若是诸位行军,真的可以做到这等地步吗?”
郭嘉拱手道:“伯文这般行军,当真要声名大噪,而他所用之策,惊艳众文武,捉摸不透,在下认为,应当大为宣扬。”
曹操忽然收起了笑容,凝神看向郭嘉,眼神稍稍迟疑片刻,又开口问道:“奉孝,这是何意?”
郭嘉面色诚恳,双手排开在身前相叠,执礼鞠躬而下,道:“北疆除袁氏,大战本就得天下诸侯关注,且百姓一样关心。”
“这些年,大战接连而起,民不聊生,此战伯文用计出奇,我等皆感叹宛若妖人也,但对百姓而言,又为何不可说为神人。”
“伯文乃是天降之人助曹扶汉,便是天佑大汉!天佑曹氏!”
“如此,百姓若是信服,北疆诸地都可安置,哪怕不需要过多军粮支出也可以安置人心。”
“人心所依,才可凝百姓到治下,这便是最好的时机,士族、士民、百姓、诸侯,皆可因此受震慑!”
“好!”
曹操当即拍手,眼睛一亮。
颇为赞许的盯着郭嘉,“奉孝所言极是!”
“伯文,就是上天来助大汉之人!!助我曹氏扶汉!”
“北疆百姓,塞外异族,应当被此名震慑!”
“将战报修饰一番,发往许都,给文若看!”
曹操笑着凝望郭嘉,凑近之后神情认真,两个聪明人之间无需再多言,这一份战绩,完全值得大书特书。
甚至是天子下诏传遍天下。
让百姓知晓伯文之名,让诸侯知晓这位白丁出身的君侯用兵如妖,那么光是他的名字,便可安民!
让百姓不再惧怕战祸再起。
神人天降,苍天助曹!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扶汉,这便是天意!
天意是什么,是足以让百姓深信不疑的天象神意,那日后想要做什么都好办,能够掌控百姓之心!
郭嘉的心思急智,令曹操顿生惊喜,两人相视一笑,彼此深深欣慰。
……
七日之后。
牵招屯军山中,躲藏追杀,三次率军想要突破重围,全都被杀退。
而且不断传来消息,袁熙根本没有要救援的意思,在他们被突袭的当天,就紧闭城门,缩回了渔阳城楼之内。
一时间,军心沦丧。
人心颓唐。
军士兵马疲乏交困,已经无力再战。
整个军营数万人死气沉沉,已经开始杀马取食,来求生饱腹。
这时候,徐臻派人送了信令来,要亲自见牵招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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