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封书信,刘表入眼之后不断皱眉,粗气一直在喘,喘得蔡冒依旧是冷汗直冒,不敢大口喘息。
这威压,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候,不过只有刘表知晓,自己的身体已经很不舒服了,眩晕之感几乎随时可以击垮他的意志。
可偏偏是这种时候,绝对不能有半点示弱之感,否则被别人看出来,也许不久之后,自己就会遭遇逼宫之难,导致最不想看到的那一日提前到来。
是以,即便是汗水湿透了衣背,刘表一直还在硬撑着,将书信全部看完,知晓了刘备之心思。
他哀叹了一口气,颇为怨怒的看向蔡冒,举起书信不解的问道:“你早知他有难处,为何不与我言?”
“就算是不出兵相救,也需以粮草支援。”
蔡冒刚要开口,身旁蒯越当即拱手道:“主公,按照这些年您的命令,我们每季给予刘备军中两万石粮食。”
“到现在,已经给了超过十六万石了。”
“若是战时再给,等同于他便是我荆州的兵马,可对外,刘玄德一直是自称客卿身份,即便是拜访各地名士,他也是自称可居于此,于情于理,我等也不该再给粮食。”
蒯越面色沉静,丝毫没有慌乱,他一开口,让蔡冒大为放心,终于有人肯站出来帮着自己说几句话了。
否则一人挨骂,简直不知何时是个头,蒯越本身就在荆州主内事,钱粮调度等都有管辖,如此以他口中说出来,更有分量,或许主公能听到心里去。
“不错,主公……”
蔡冒连忙笑着附和一句。
“你闭嘴,账,我还没有与你算清楚!哼!”刘表白了他一眼,让蔡冒连忙缩了缩脖子,退到蒯越身后去。
刘表深吸一口气,慢慢平复心绪,看向蒯越后眼神柔和了许多,当即道:“异度所言不错,不过,我初上任时,你便跟随我左右,与我一同铲除宗贼,你我至少十年之恩,难道还不知我心意?”
“区区粮草,每年都会有收成,需凭借康慨仁义,方才得四方英豪相助,你等不也是如此聚集于我麾下?”
“刘备虽然养兵要粮,但是却非是一口气问我要几十万石,乃是徐徐养之,换句话说,即便是我雇佣其为我守门,也该每年给点俸钱,否则为何能为我卖命?”
“刘备麾下两位义弟,关云长乃是当年虎牢关前大显神威之人,那张飞同样也是宛若北方己吾侯典韦的勐人。”
“此二人都是当时少有的勐将,”刘表说到这咳嗽了几声,接着道:“应当值得交好才是,为何提及刘备,你们便如此吝啬?”
“百般劝戒,让我驱赶,或者慢待,难道他们不是名士吗?!”
蒯越再次拱手,面色含笑,态度依旧还是不卑不亢,道:“初平年间,刘备居平原,依附于公孙瓒,然数年后转而南下,带走公孙瓒三千铁骑,以及诸多钱粮,在公孙瓒与袁绍交战之时,毫无相助;初平三年,刘备客居徐州,陶谦接纳之后,赠予粮食兵马,将小沛交予刘备驻守,但最终,刘备先行降曹,归附曹氏,并且痛骂陶谦为忘恩负义之贼。”
此言一出,所有文武当即点头,这位皇叔在盛名之下,的确还有这些个中之事不可解释,不说其心到底如何,但结果总归是令人心寒,且可笑。
是以,听完这段话,很多人都开始再次窃窃私语,而且丝毫不掩饰对刘备的厌恶与担忧。
而刘表,也同样是一句话不可反驳,感觉自己胸口之处越发的疼痛,呼吸逐渐变得堵塞不顺起来。
不过蒯越的话还没说完,他听闻了身后支持自己言论的文士私语,是以说得更加自信,转身来扫视一眼众人,接着面向刘表道:“而后,建安年间在许都动乱,弃曹操而去,举旗伐曹,投入袁绍麾下,此时,他在曹操麾下期间,任豫州牧,募兵两万余!带走数千精骑!还有无数辎重,钱粮!”
“在袁绍麾下不足三年,官渡大战曹氏,刘备又立刻南下而逃,看准时机便走,同时还卷走了袁绍数万石兵粮,加上几千兵马。”
“如今到了我荆州之地,同样是治理得当,成绩斐然,得民心、军心所在,募兵三万之多,还得主公赠予粮草,那么下一步,他又该去何处?!”
蒯越呵呵一笑,“主公,我还听闻,刘备暗中走贤访友,为的是求得荆州士人能够入幕为宾,为其出谋划策,但深知其辗转多处不得安身,谁又愿意真正效忠?!若非是与刘备有过极深的交情,又怎么可能有士人而投效呢?”
“主公现在还要给他兵马、钱粮,一旦他知晓大势已去,荆州不可力敌,下一步又该去何处安身立命?而这些所给的钱粮与招募的人马,当然是一并带走,以他现在在新野的民心,甚至连百姓都可以带走。”
“这还不够可怕吗?”
“难道,主公愿意自己割肉,而喂食他人?现下新野局势如何,光凭刘备一己之言,并不算数,还得等探报去看才是,他说情势危急,主公就立刻给粮给兵,这是在将您的仁义当做白占的便宜了。”
“说得好!”
堂下不知何人大喝了一声,“在下认为,此言上下通达,明言其利害,主公应当听之!”
刘表看去,乃是自己的主簿。
紧接着,便是无数私语之声不断放大,都为这一番言论所叹服,蒯越为的是荆州着想,而非是刘氏的声望。
若是按照以往刘备的事迹,这些钱粮被他骗取也并无可能,若是就这般被骗走,可惜不说,诸多文武心里还有芥蒂,恐怕许久也消退不去。
“异度,此话说来有道理,可我如何回应刘玄德,他和我乃是同宗皇室,都乃是汉室宗亲,我怎能见死不救!”
“主公,在下觉得新野未必如此,且先派骑兵到边境一看,若是真如他信中所言,再做决断便是,但若是刘备危言耸听,我们又何苦被他牵着鼻子走?”
蒯越苦口婆心的劝道。
这番话比起蔡冒自然是要委婉得多,而且相比于蔡冒,蒯越当年的功绩也极高,否则现在的蒯氏自然也不可能如此显赫,他本身才学不低,善于外政内政。
所以刘表必须要考虑他的话语,听完之后,的确陷入了沉思之中。
不久之后,刘表觉得自己也快撑不住了,眩晕感顿时来袭,汗水也快汇聚成豆大滚落,当即点头哀叹,“好,就依你之言,蔡冒,马上派骑军到新野,务必查探军情,如实相报,如若再有隐瞒,便要军法从事。”
蔡冒神色一凛,当即抱拳:“末将遵命!”
……
新野。
这段时日,曹仁在外建立了营地,相隔应当只有三十里,随时可以围城进攻,但他依旧还在聚集兵马,囤积粮草于营中,靠近水源而存,不给刘备火烧袭营的机会。
而宛城的张绣,已经出重兵攻下了穰城,继而取周边各县,占据了南阳过半领土。
刘备被曹仁就隔着这点距离看着,根本无法分兵出去相救,只能眼睁睁看着城池被一点点的攻破。
好在当初听从了关羽的意见,将百姓和粮草都已经收归到了新野之中,还可囤积于内,供给钱粮,保证民心军心不失。
这个时候,他只能期盼刘表能来援,否则唯有死战等变。
偏偏这个变数,他也想不到还有何等变数,荆州冷眼旁观、曹仁虎视眈眈,前忧后患尽皆在内,不知何时才能得安宁。
“大哥,荆州没有回信,依旧还没有!咱们不等了吧?!”
张飞从下方上城楼来,满脸怒气的说道。
他还算是忍着了,否则嗓门应当更大,此刻这一句话,让刘备原本就凉了心,又冰寒了些许。
“还真的不来救?难道是景升皇兄在襄阳已经出了什么事了?”
刘备自顾自的沉吟,张飞急道:“现在各地都已失守,我们难道真的要守着一座新野城,大家抱着等死吗?”
“兄长,千万不要为情义所累,他不来就算了!”
“莫急,”刘备不想多劝,拉了张飞一把,沉声道:“现下曹仁还没有攻城,咱们还等得起。”
“唉呀,这曹仁就屯兵在外,偏偏就是不攻,谁知道他要何时攻城啊?!这都已经二十日过去了,他的粮草依旧不见底,说明人家定然是准备了数月之粮!”
“十万兵马,数月之粮,那是何等巨量,岂能不攻?!”
张飞眼睛瞪大,满脸不解,这么多粮食消耗,足以养他们军队一年之久,若是说不想攻城略地,怎么才能补偿此等耗损?
定然是要有所得的,难道曹孟德已经富裕到这等地步了,足以康慨行军作战,丝毫无惧耗损?!
他在境内至少要养百万军队,拿来的这么多粮食?!
“翼德,千万不可急切,或许曹仁也在等我们撤军而追杀,现在我要的是景升皇兄的态度。”
刘备冷静下来,好声好气的说道:“你且想,若是现在撤退,但却襄阳却不来援,曹仁可以半日之内攻下新野,而后稍作整顿立刻追击,我们又该如何?”
“那就一把火烧了新野,让他追不过来便是!咱们只管往荆州腹地逃,找不到地方了打一处城池再守!”
“这,怎能如此?!”
刘备被说得一愣一愣的。
脸上哭笑不得,烧了整座城池,何等可怕,这岂不是烧了二十万百姓的家屋,倒是能阻隔曹军的步伐,可定然也要被人痛骂贼子。
本来曹军来了不一定屠城劫掠,按照他们以往的传统,百姓的东西秋毫无犯,还要开仓放粮,这可都是徐伯文多年力主,形成的军中良习。
结果你现在作为守将,平日里全是爱民仁德的名声,走之前放一把火烧了人家的祖屋。
相比之下,声名立刻尽毁。
若是曹军穷凶极恶,喜好屠城就算了,他们也是仁义之军啊,你当地士子骂再多年也没用。
他进城只要稍稍惠政,百姓马上就会明白其仁德之心了。
刘备正不知如何回答的时候,忽然孙乾也从城下跑了上来,面色上略带惊喜,跑到刘备面前抓住了他的手臂,“主公,好消息,好消息!”
“襄阳派骑兵到来,已经在新野附近了,为首统帅乃是蔡冒的副将蔡中!也是他的族弟!”
“此人权力不大,但是却代表蔡冒而来,据说乃是刘表亲自派遣,特意来问询战况!”
“好!”
刘备面色顿时惊喜!这些时日一直未能开颜,如今真的是如释重负的笑了起来,若是蔡冒也肯抗曹,那整个荆州应当就能调动数十万兵马,至少抵挡曹操数年之久!
绝不会这么快被他攻下,等待年岁过去,总会有变数而生。
“走,我们立刻就去见蔡中!”
“唉。”
张飞不耐烦的叹了口气,板着脸在后紧紧跟随,他不说话的时候,黑面铜铃眼便宛若一头敦实厚重的黑豹一般,凶神恶煞的紧随。
周围人都知道其气势,不敢相劝,就怕日后被打骂。
刘备回头瞪了他一眼,嘱托道:“翼德,等会儿千万不可有半句冒失之语,最好是不要说话。”
“知道了,大哥。”
张飞面带怒气的点了点头。
不多时,在城下见到蔡中领兵而来,不过却只有几十骑,到刘备面前翻身下马,当即抱拳行礼,“在下蔡中,见过刘皇叔。”
“将军所来,定然是支援我新野?!”
“那是自然!”
蔡中个子不高,略微肥硕,脸上笑容可掬,笑起来眯着眼,很是和善,而且看起来气度很好,似乎是个很容易说话的人。
得刘备问此话,也是连忙讪笑道:“皇叔,且莫见怪,前段时日,主公病倒了,神志不清,让医官忙碌了许久。”
“什么?皇兄病倒了?!”
刘备心里大惊,“现在如何?!”
“现在已经有所好转,所以看了书信之后,立刻让我等来查看新野如今状况,需要多少粮草,折损几何,战况如何。”
“末将了解完后,立刻就回去请援调粮,还请皇叔为我说明如今战况!”
不是来援的!?
张飞在后大大的吸了一口气,他现在愠怒似乎已经到了极点,双眸瞪大血丝遍布,恨不得一矛将这人捅死。
但记得方才兄长嘱托,所以忍着不发。
查看,查看!!
闹了半天,你们什么都还没决定,还要慢慢来看!
这是打仗,难道以为是在军演吗?!
“这,这……将军,如今情况危急,怎能再看!?”
刘备刚刚略微有些期待的心,一下子又凉了大半,这是还不肯信我?!先派人来一探虚实!
如此行事,满堂文武皆是庸人竖子!!
混账!
竖子不足与谋!!!
刘备内心痛骂,紧咬牙关,腮帮鼓起。
满腔怒火化作了一句话,“将军请,我为您细说如今战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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