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之后,刘表还是救了过来,但这一次已经气若游丝,医官也知晓无法再救下了。
能行过来,或许也就这一两日,以药物续命,吊住最后一口气,有什么想说的可交代几句,已经是他们最大的能力了。
刘表的面庞,感觉又瘦弱了很多,连骨架都塌陷进去一样,蔡夫人在内照顾,其余文武都在外屋。
所以他醒来的时候,眼中只能看到这位后娶不及十年的夫人,蔡氏之女,为他又生一子刘琮,虽说这段时日有不少流言,刘表却没有深信过。
“夫人。”
刘表无力的喊了一声,现在连说话都要深深吸几口气,方才能稍有缓和。
蔡夫人就在侧,刘表伸手去想要抓他的手,可却抓不到,触碰到的一瞬间,后者将手直接缩了回去。
蔡夫人许是在怪罪昨日刘表对她的亲属这么狠,当然也有可能是惧怕,怕这种狠辣果决以后也会用到她的身上。
这个动作,让刘表身体再次僵硬,于是刘表看着屋内顶,叹了口气道:“为众人抱火者,不可使其冻死于风雪之中。”
“刘玄德,以仁义立本,出许都而来,可举旗反曹,以护我刘氏的大汉江山,告知世人天子在许都如何受苦。”
“他是继董承等人之后,唯一一个还在举旗反曹之人,若是没有他,也许在北方的曹袁之争后,天下诸侯都要归顺曹氏,逐步被吞噬。”
“而现在,我们却以此对待同样为宗亲有志之士,岂非寒人心也?”
蔡夫人跪坐于前,低头不语,面色十分冷澹,几乎是一句话不说。
显得颇为有些木讷。
“妾身,妾身听不懂。”
蔡夫人嚅嗫自语,声音虽小,刘表却也能听见动静,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刘表还是嘱托了几句后,终于松口道:“将蔡冒放了。”
“最后这段时日,告知亲友,能来见我的都来,我不知还能坚持多久,但都要一一交代其事,特别是琦儿,千万要告知他我如今病重,他定会自江夏回来看我!”
“好。”
蔡夫人冰冷的点头回应。
至此,蔡冒得以释放而出,又从襄阳传出了许多消息,刘表病重,命人前去想见,其中话还传给了刘备、刘琦。
刘琦自江夏数百狂奔而来,但是在襄阳城外被拦下,城头上蔡冒神情冰冷,站立当场,周围全是弓箭手张弓搭箭等待。
“公子,主公下令不可擅离职守!还请公子立刻回江夏去。”
“蔡冒将军!我人已到此,还请开门让我看一眼父亲!在下思念许久,知道父亲病重命不久矣,还请将军垂怜,切莫再阻拦!!”
“公子!以大局为重!!此等时刻,不可有异!!需稳住各地军情民情,使荆州不出乱事!所以不可擅离职守!!”
蔡冒在城头上脸色一寒,心思本来有些松动,但在思索片刻后,还是冰冷了下来。
态度强硬的朗声道:“公子请立刻回去!”
“蔡冒!我人已经到此了,且开了城门让我得见父亲一眼也好!为何如此行事!”
刘琦听了此话,已明白是蔡冒不肯让自己进城,刻意来此阻拦,已经不是让他尽忠职守那么简单了。
是以心中也有怒火升起,顿时怒骂起来,“蔡冒!你如此行事,人神共愤!”
“你定然是对荆州图谋不轨!”
“蔡冒你是否已经谋逆!”
这城上,几乎都是蔡冒的兵,他根本不怕这种质问,加上刘琦离得的确而很远。
自然听不见什么重话。
蔡冒冷着脸对站在侧身的弓箭手放箭,一轮箭失射在了前方,刘琦的战马受惊,希律律大叫了几声,后退不止。
刘琦慌乱拉住缰绳,错愕的看向城门之上,这蔡冒居然是真的动手!
“蔡冒!”
刘琦立刻后退,不敢再靠近城门之下,免得被箭雨铺下而射杀,蔡冒不是恐吓,乃是真的要下死手。
襄阳城内,肯定已经出了大乱子,蔡冒等人必然是逼宫,早已经把局势控制住了。
刘琦想起了此前离开襄阳,到江夏为太守时,刘表郑重其事、语重心长的给他说的那句话,万事顾江夏,不可回襄阳。
“蔡冒……”
刘琦紧咬牙关,调转了马头,拉住缰绳夹住战马马背,含泪离去,事已至此他已经很明白了,自己的父亲一定命不久矣。
荆州,将会易主。
如此变故,实际上刘表早已经有所察觉,并且提前做出了布局。
刘琦没办法只能含泪而走,回头再看一眼城门楼之上,心中无半点计策反抗。
蔡冒虚着眼见刘琦远远离去,心里逐渐安定下来,事已至此已经不可回头,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唯有紧跟在曹氏身后,归降大汉天子麾下,日后蔡氏才能活下去,否则依照刘表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他扣下这些粮食的事情说出来。
已经让蔡冒难以立足,以后可能会被人指着鼻子痛骂,戳着嵴梁骨痛恨笑谈,将他定为一个见财起意,暗中捣鬼的小人。
这些名声,蔡冒可真的是背不起,唯有在新主那里立功,才能真正洗清这些所有的罪名,日后还可以再得名声。
刘琦走后,蔡冒下令让所有军士不可外传,将此事压制下去。
这里守襄阳城的兵马,已经都换成了他的心腹兵马,这些人定然也都会听闻蔡冒命令。
一连数日,刘表没有等到刘琦,等他问起来的时候,蔡冒只说没来。
并且叫医官在药里加一些令精神萎靡,各更为嗜睡,但是可以与现在所用的药物相冲的药材。
是以,数日治疗毫无用处,都是蔡夫人喂刘表入食,终于,他的身体越发的颓唐坍圮,无法再支撑。
等到十月底,深秋已经过去,初冬到来的时候,刘表感觉自己的身体,真的没有可能好转,一日比一日差,所以放弃了求生的意念。
叫人来准备了后事,要将自己的官位、爵位都留给刘琦,让刘琦来领荆襄九郡。
此事,让蔡夫人最终暴怒。
“刘琦一眼都没来看你,你居然还是要留给他?立他承袭官位,你这是为什么?”
“难道,琮儿就不行吗?这段时日他可是日夜都守在外面,随时等着来看望你,你居然无动于衷!”
刘表大口喘息,脖子粗红,没办法说出话来,气喘吁吁呼吸不顺,想要回话但却说不出口,激动之下多此捶打床榻。
可这一次,再也没有宿卫进来,那些人已经秘密被蔡夫人换掉,调任了蔡氏的本部部曲进来,刘表做梦都想不到,最后真正让他的防备全然形同虚设的,便是自己日夜相伴的枕边人。
“我不管,继任之人必须是琮儿,他如今九岁了,为何不能领荆州,还有他舅舅帮忙领兵,刘琦不孝绝不能坐享其成。”
“你,你,你!”刘表指着蔡夫人,脸上满是胀红之色,神情在极短的时间内苍白,嘴唇干涩无血色,登时倒了下去。
“现在,整个府邸之内都是蔡氏之人,我本想着,若是你惦念我们娘俩,便好好送你一程,没想到,你竟然是如此对我们。”
蔡夫人脸上满是怨毒之色,一改之前在刘表眼前唯唯诺诺,不善言辞的模样,连眼眶都是红的,布满了血丝。
“你……”
刘表再抬手的时候已经无力了,直接倒在了床榻上。
这时候蔡冒走了进来,凑近蔡夫人,轻声温言而闻,“怎么样?死了吗?”
“不,不知……”
蔡氏摇了摇头。
蔡冒慢慢走近,看刘表仰面朝天,微微张着嘴开合了好几下,然后就再也没动静了。
他伸手探了一下鼻息,感觉还有点动静,蔡冒眼眸一凛,拿起旁边的枕头当即按了下去。
“你做什么!”
“死都死快了,就让他彻底一点!”
蔡冒咬着牙说道,同时手中的力气越发加大,按得很死。
一直到刘表的双腿一松,不再有半点动静之后,蔡冒却还是又按了十几个呼吸,才慢慢力竭坐到在一侧。
蔡夫人看到这一幕,惊恐的看着自家的兄弟,心有余季,不敢大口喘息,她怕自己也会被杀。
“不用担心,阿姐。”
蔡冒松了口气,“现在,应该是真的故去了,他的遗嘱怎么说的?”
“传位给刘琮!”
蔡夫人依然心有余季,看着那已经躺着的刘表的尸体,眼泪止不住的在流。
但是想到他对自己娘俩一直没有半点惦念,什么都不打算留给他,心底里又是无比难受,复杂情绪依旧积蓄纠缠。
甚至不知该怎么想。
蔡冒这时候,人已经愣住了。
不给刘琮?一点都不给?
刘琮也是儿子,虽不是长子,但不至于什么都落不下,总不能蔡氏拥护刘琮,就这样对待吧?
若是,刘琮做了荆州刺史、荆州牧,刘琦好歹还是江夏太守,他手底下依然还有兵马驻守边境,防范东吴之军。
“这可真是……”
蔡冒脸色一滞,他想不到居然是这样一条遗令,“改了。”
两人对视一眼,狠下心来当即沉声道。
这话语之中,情绪已经很坚定了,“无需再等,将蒯越赶紧召来,马上还可以再写一份,而后昭告全境,我会让兵马掌控襄阳,再将那些太守等全部叫过来。”
“一定可以领下来,千万不要担忧,我们还有兵马在襄阳,全部都可以收取,有蒯越和蒯良在,各地的太守官吏都会归附。”
“当真,当真如此?”
蔡夫人现在已经没了依靠了,只能靠自己的娘家人,蔡冒好歹是统兵十几万的将军,也是身经百战的了。
现下能够安定接下来荆州局势的,也就只有蔡冒了。
当下,蔡夫人思索许久之后,当即点头不敢再纠结,让蔡冒立刻去叫人办事。
蒯氏兄弟很快被叫来,蔡冒说明了此事状况之后,蒯越也只是皱了皱眉头。
他们士族中人很是明白,想要保住现有的安宁,以及荣华富贵……那必须要投诚曹氏,否则交战一旦兵败,什么都没了。
现在刘表也死了,很多官吏不一定还肯如此舍生忘死的死战。
所以蒯越马上答应了蔡冒,此事也只有他们四个人知道,日后定然也是要烂在肚子里。
遗诏一出,境内顿时热闹起来,大为哗然,各地百姓议论纷纷。
刘表身死,甚至还要不少百姓士族在家中祭奠,三军戴白,家族戴孝。
整个襄阳都是挂念之人。
遗诏的真实性如何,反倒没有那么多人去追究真相。
……
新野。
刘备收到了消息,在屋舍之内给刘表制了牌位,上了几柱香。
悼念了一日,为刘表而哭。
此后便知晓荆州的安排,传位给刘琮。
于是召集了关羽、张飞两兄弟到近前来,三兄弟商议后续事宜。
“云长、翼德,现下情况更为危急,咱们必须要弃城而走了,若是继位之人乃是刘琦公子,自然不会有事,我等可以继续驻军于此。”
“但是刘琮继位,哼哼……”刘备感叹而笑,长舒了一口气,“实际上乃是蔡氏继位。”
“那么我们本是他蔡氏的眼中钉肉中刺,如何还能在新野立足?百姓召集得如何了?”
关羽沉声道:“兄长高义,这些年得百姓归附,感恩其惠政。”
“都愿意跟随兄长而走,即便有不愿意的,也无法留在新野城中。”
刘备听闻这话,脸色慢慢的欣慰下来,微微点头。
看样子,这些时日还是颇得民心,如今得民归附,可以跟随而走,新野城自然能变为一座空城。
空城那就有很多计策可以再做安排了。
“好,那就太好了!蔡冒夺得荆州之位,那就意味着,刘琦肯定会听从其父所言,接纳我军。”
“现下,先去江夏和刘琦会和,至于曹军,那就交给蔡冒来准备了,新野城破之后,曹操绝对不会立刻追来。”
关羽和张飞对视了一眼,张飞努嘴给关羽示意。
踌躇片刻后,关羽虽然面色为难,但同样也是开口道:“那,二十万百姓跟随我们而走,这岂不是……”
我求之不得啊!
刘备神情一动,百姓带在身后,为何不可,如此反而能阻隔曹军的步伐,他们这些年本就是以仁德立足,与我一样。
怎么可能会伤害百姓?!
“云长,我不能弃百姓而去!”
刘备义正言辞,神态恳切,“就算是死,也不可伤了百姓之心,哪怕因他们步履缓慢,被曹军追上,也力战护民,此为我一生坚守之信条,绝不可违背。”
“大哥!!”关羽满脸胀红,只觉得心疼不已,如此为民着想,宁可让自己受委屈。
此等仁义当世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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