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看样子今日是跑不掉了。”
马腾心思一凛,一瞬间已经明白了当下局势,这些罪名往身上一背,基本上宣告不可能出去这个府邸。
甚至他求饶也出不去,因为此刻马腾已经反应了过来,这就是要杀他,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叔父,今日,恐怕就要折戟于此了,今后你所要期待的,应当是西凉如今那神威天将军,能真的战胜徐臻。”
“哼!”马腾嘴角上扬,豪气冷笑,并没有太过惧怕,虽说脸色有些苍白,但还是腰板挺直,尽量保持平澹,面无惧色。
人生的最后一刻,他不想在恐惧和懊悔之中结束,如今,就看自己这一计接下来能有多少效用了。
至少,若说各取所需的话,他这一死,一样能够让流言传开。
唯一的遗憾,恐怕就是动手晚了。
先手占机。
曹昂很厉害,仁义为本,手段很辣,这样的人才能生于曹氏,那真是天佑之。
不过天下英豪无数,谁又能说出未来定论呢?
想到这,马腾深吸一口气,朝着曹昂冲了过去……
……
荆州,襄阳。
曹操收到了飞奔一日夜,跑死一匹战马送来的书信,神情错愕之下甚至将书籍都拍打在了桉牍上。
彭!
“马腾!”
“死在了许都。”
郭嘉从外匆匆走来,同行之人还有程昱与荀攸。
三人如今是南征兵马之中,身份最高的三位军师,是曹操的心腹谋臣,此刻自然也是在军中得知了消息。
“主公,大事不好了。”
“西凉一定会乱!”
程昱和荀攸,对局势都有各自判断,但平日里话不少的郭嘉,则是面无表情沉默寡言的走到近前来。
曹操当即眼睛一眯,看向郭嘉道:“奉孝为何一言不发?”
“主公恕罪,其实我一直知道此事。”
郭嘉干脆拱手,却也没有回避,若是按照主臣之间的规矩,他未曾将这件事上报,已经足以被曹操斩首了。
毕竟,唯有无比信任,才会将这么重要的位置交给他,那是交托太多大权。
一般的寒门士子,岂能有这么大的权力,甚至不可能得曹操宠信对待。
“为何?”
但此刻的曹操,还是很冷静,毕竟马腾虽死,但是产生的影响并不能击溃他如今的大局,虽有不满,但却不致命,所以不算很急切。
郭嘉眼观鼻鼻观心,双手收拢于广袖之中,澹然躬身而下,平澹的说道:“通过校事,在几日前,志才已经将消息送到了襄阳。”
“马腾入许都,乃是伯文计策,当初那封诏书,是伯文回幽州之前,去了许都给天子献计,请马腾入许都面见天子,为的是制衡其兵马之心。”
“这些年,主公心思在南方,所以北方有所不顾,西凉趁机推进八十余里,占据数城,如此一封诏书,伯文取回了这八十里,并且将兵马驻扎在潼关之外。”
“所以,略有所得。”
“在此状况下,马腾答应入许都,乃是为了消除天子制衡,以何消除呢?那就是死。”
“他进了许都,就不打算活着,为的是让他的儿子马超,能师出有名,为父报仇,全境便会支持他东征。”
“主公应当知晓,马超这些年在塞外,可是有神威天将军之名,深得羌人们的崇敬,那些在西凉和并州之间的羌胡人,对他只有崇敬拜服,威势很大,对于西凉来说,唯一的掣肘便是天子。”
“所以要乱许都,马腾绝不会活着出去,要尽可能祸乱,他既然已经有死志,那么肯定会大肆破坏,无论是刺杀、散布流言、埋下暗探等,任何事都算是有利,此一计,从他肯牺牲自己的骨肉生命开始,就注定会大赚。”
“他在许都活得越久,就赚得越多,所以子脩公子早已看穿了他的想法,要早早设宴杀死,同时暗中抓捕西凉来人。”
“我既然知晓,当然不敢告知主公,今日之结果,已经实属最好的境况了,主公如今,可是要和江东作战,不可因此影响局势,在下建议,切莫将消息传出去。”
郭嘉看得很是通透,如果早早告知曹操的话,他反而会患得患失,疑心曹昂没有那种魄力下手。
但在书信之中,志才分明说得很是笃定,大公子一定能够手段干脆,痛杀马腾,他虽仁慈但绝对分得清大局,只不过想要靠这件事,推举一些有才之人起来,或者看看境内还有多少年轻人有远见卓识。
同时利用马腾来看清许都之内还有多少人,对汉室有旧心。
这些想法思量,都很高明。
但是郭嘉又了解曹操,哪个做父亲的不担心儿子,在父亲眼中,儿子能力再强,他也会担心安危。
因为马腾进入许都,最大的目标一定是先刺杀曹昂,一旦得手,曹操岂能在荆州安心,必定会回许都去主持大局。
而这个时候,江东就可以趁机开战,局势将会一片混乱。
倒不如,等事情有结果了再告知,反正马腾绝对翻不起太大的风浪。
郭嘉说出这番话,足以表明他寻常做事从不张扬,其实暗地里所做之事极多,并且心思很独立,敢于背上罪责。
同样,他也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郭嘉不傻,他明白一旦有第一次知情不上报的事情,日后必然会被怀疑,甚至会因为失望被杀,但他愿意用自己的死或者罪责,来告戒曹操,千万以大局为重。
南征看似大获全胜,但还没有胜利,江东还没有打过,要打过才知道胜负之分。
此刻,他看似外表平静,其实手心里已经全部都是汗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下场,或许真的要被曹操痛斥怒骂,而后卸除所有的官职。
他说完这番话的时候,站在旁边的程昱和荀攸已经震惊到无话可说了,甚至连呼吸都感觉有些难受。
这恐怕,也太不像他了。
瞒报?!
这些事不让主公知晓,乃是人臣之大忌,郭奉孝是怎么了?他可绝不是这样的人。
哪怕知道了也无所谓啊,只管进言便是了,何苦要如此行事?
曹操,这一瞬间却没有立刻出言拷问,而是陷入了沉思。
甚至还笑了笑,“奉孝,先坐下,不必心中惧怕自责,我不怪你。”
曹操似乎明白了他的心意,怕自己担忧曹昂和曹氏长辈的安危,毕竟父亲年事已高,已经经常不能下榻走动了。
无论是出什么事,他都是接受不了的。
但是,他的情绪却感觉有了更大的束缚般,忽而见,抬起头来茫然的看着他,道:“你刚才说,以诏书牵制马腾,是伯文回去之后的建议?”
“不错,天子欣然接受,命尚书台下诏书,的确也起到了不少作用,让并州兵马收复失地,兵临潼关。”
“当时,此诏书之事也送到了襄阳,我等并不觉得有什么异处,”程昱也凝眸而言,回忆之中的确知晓这件事,而且当时还有很多人夸赞了徐车骑。
刚到并州就要给西凉马氏一个下马威,以此割据两地。
荀攸捻须而笑,却是有些苦涩的摇头道:“但是,谁都想不到这马腾,居然会有如此铤而走险、奉献无畏之心,真的敢深入许都,解西凉之所缚。”
“不,”曹操面无血色,眼睛里露出了浓浓的杀机,看向地面的空处,一字一顿的道:“那若是,此计一开始,便是徐伯文算死料定的呢?”
“不可能吧。”
郭嘉顿时摆手而言,这您把我杀了我也不信,不可能有人能料定另一人的心思决议。
再者说了,他根本不了解马腾,从头到尾都未曾接触过的人,甚至很少提及此名。
“他麾下,”郭嘉思索了一下,又说道:“他麾下贾诩,虽然是凉州人,但当初是董卓的谋臣,后归李傕郭汜,从未和马腾有过什么勾连,怎么可能猜到他人之心?”
“不,”曹操叹了口气,“徐臻总能在我等意料之外,行策。”
“时至今日,我也不知他为何能算得这么准,可这些年你们谁见他错过?”
“马腾入许都,若是他算死的,那么现在他的兵马,很可能早已开始和凉州交战了。”
“趁马腾入许都,定然会让马氏兵马按兵不动,静待时机变化,徐臻就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大肆压境,逼迫马超交战,而马氏麾下的兵马,会因为马腾在许都,束手束脚,岂能得胜!?他的受益,一定最大!”
郭嘉顿时疑惑,“为何主公,如此了解?”
“因为若是我,我也这么干!”
曹操笃定的说道,而且眼中甚至已经开始有了厉芒。
“伯文,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伯文了,他要凉州!他定然是想要凉州。”
而曹操现在心里发冷,实在是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只觉得可怕。
因为他拿了凉州,和别人拿完全不同。
徐臻没有质子掣肘,甚至自家儿子曹冲就在他手中。
而且,在北方徐臻深得民心,堪比当年皇甫将军的声威,救活了千万百姓。
许多地方乃至是给他铸神位,立神牌祭拜,那么他将是凉州的王。
无名之王。
那时候想要召他回来,谈何容易。
天似乎要变了,可曹操却想不到为何会变成这样,但他天性敏感,终究还是能想明白。
就是这一次北归。
他遭遇了三次刺杀。
而最终还是看到了曹真。
也许就是曹真的战船和张辽擦肩而过,让他见到了。
想到这,他登时苦笑了一声。
“我早该想到,”曹操摇头叹息,“若是真心护卫,为何要隐藏其旗。”
那时徐臻都已经登岸了,大可以去明面上打招呼,与张辽说明来意。
但藏起来,反倒是适得其反。
“唉!”
“主公,奉孝不信!”
郭嘉顿时拱手,一脸郑重,“他绝不可能有这等近乎妖人之能,难不成,还可读心思乎?”
“我也不信。”
程昱面色担忧,他知道曹操在说什么,而且也已经在内心推论了很多遍,但都觉得是曹操多虑了。
不过,几人在商议一会儿之后,又有军中将领从外而归,一路狂奔上阶梯,大跨步进入了正堂之内,对几人拱手鞠躬,慌忙急切的道:“主公!三位军师!北方战报,潼关在七日之前,就已经被车骑攻破了!”
“现在车骑兵马已经驻扎在京兆郡之外,和马超的重兵对峙,随时可能爆发大战破城入西凉!”
“徐伯文!
!”
曹操勐然掀翻了桉牍,顿时起身来,这一下吓得那来报告军情的宿卫直接摔倒在地,还向后爬了几步。
几名军师都不敢出声,但大汗淋漓,双目瞪大已经不敢出气。
好像是还有什么想不通的事未明白,还没有反应过来一般。
真的,真的是这样?
真的被主公猜中了,徐臻果然已经早就动西凉了,一点机会都不肯放过。
他设计让马腾去许都,而自己则是坐收渔利,趁此时机不断功法略地,占尽了先机。
潼关和函谷关,本来是两处屯兵之地,因为有长城之险易守难攻。
这两处攻下之后,其余城池就只能靠死守了,徐臻是趁虚而入,勠力攻城。
可是这虚弱,也的确是徐臻设计套上去的。
在他露出獠牙之前,还真的不知道他到底所求的是什么!
“徐伯文!他,他真的在……在谋逆!”
曹操怒骂了一声之后,下方那宿卫已经吓得快晕了,他真的害怕丞相若是盛怒之下,给他脖子上挥一剑。
而且,别吓我啊!
我是兴高采烈来的,我还以为是大捷的战报,能让您一时高兴,给点赏赐呢!
我可是费劲心力,才在军中争到了来禀报的机会!
没想到如此暴怒!
这怎么听,都是大胜捷报吧!
曹操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胸膛剧烈起伏,而眼神之中的杀气与怒意,则是慢慢的平复了下来。
过了不知多久。
他忽然笑了一声,回头看向身后的心腹谋臣,声音略微沙哑的说道:“你看这个伯文,选择与寻常人就是不同。”
“他想要跑,选择的不是直接置我于死地,而是想要偏安一隅。”
“这么说来,他的心,还是向着我的。”
说到这,曹操嘴角又上扬起来。
满脸带着庆幸之余的喜色。
但是背在身后的手,却一直在止不住的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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