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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大道无情

骂声未落,一道青色身影阒然于狸猫身旁幻现,恍如魂魄出窍,又若青色鬼魅。

“嗯?”

赵不缠神色一凛,下意识攥紧断刀。

待那青影轮廓蓦然清晰,这才惊讶发现,来者竟是一名身穿道袍的年轻道士。

——正是星夜驰骋而来的莫川。

莫川方一出现,便伸手按在狸猫身上,掌中隐有光芒闪烁,半晌无奈摇头起身,叹息道:

“瞧着威风凛凛,没想到这么不经打,连魂都打没了!”

可不是,这猫妖修为近甲子,口气大得吓人,一手勾牒之术,莫川都不曾见过;

那吹涨而起化为勐虎之法,更是恍如天罡法·大小如意。

端是机缘了得!

怎料,便是如此妖精,不仅被凡人武夫所杀,甚至连鬼仙都没做成。

只余下残魂半缕,活不过顷刻。

以搜魂术榨取信息,残留的尽是各种辱骂讥口,莫川最关心的勾牒之法,半点也无。

真他娘的操蛋至极!

想到这,莫川下意识看向赵不缠,心中诧异之余,也恍生几分理所当然。

能在三景剑下,抗下三十一剑,虽然剑剑中招,但也足以证明其之不凡。

要知道,狸猫在三景剑下,也不过走了三五招,便被骇得撞墙而逃!

此间细节,也不知道狸猫为何没有发现?

不!

事实上,要不是看到狸猫死在赵不缠刀下,莫川都要忽略了。

实在是赵不缠给人的第一印象太糟糕了。

皮开肉绽,血衣褴褛,俨然一副大渐弥留之相。

“鬼影剑怎么在你手里?”

便在这时,暗暗戒备的赵不缠,陡然失声惊呼。

“它现在叫三景剑,贫道以道法换的。”

“不可能!韩满仓对此剑极为珍重,曾有人笑谈此剑太旧,欲赠千金宝剑,都被他严词拒绝,又怎么会换剑?”

赵不缠第一反应便是不信。

“呵,我给他的是叩仙问道希望,即便不成,也可为传家道法,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道法?”

赵不缠愈发荒谬,半晌喟然长叹:“道长仙法定然了得,不然韩满仓断然不会卖了佩剑!”

“倒也谈不上了得。韩满仓毕竟岁至甲子,贫道不过卖他一个长生希望罢了。”莫川摇了摇头。

“长生?呵呵……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连佩剑都卖,何其愚蠢!”

赵不缠嗤笑。

话未落,陡然“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呕出。

不是心神遭到重创,而是大限将至。

只见他脸上血色尽失,浑身气力溃散,“噗通”一声跌坐在地,若非断刀柱地,怕是连最后一丝尊严也无法保住。

“呵呵……”

赵不缠痴笑一声,对于眼下情况,他早有预料,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韩满仓那三十一剑,剑剑伤及脏腑,已然无药石可救!

亏他常年修行武道,气血旺盛,这才得以苟延残喘。

他不知道猫妖给他吃的翠绿丸子是什么?

但想来多半是激发潜力之物。

毕竟猫妖要的是他的魂魄,没道理靡耗仙丹灵药救他性命。

事实上,猫妖几次口风,也左证了这一点。

“某一生练刀,舞象之年后,便再无败绩,如今正值巅峰却败于鬼影剑,某输得心服口服……只是不甘韩前辈为何弃剑修道?”

赵不缠有气无力说道,语气中泛起一丝不甘,以及委屈。

这种感情十分复杂。

自己求而不得的境界,旁人却随意抛弃,这种感觉太扎心了!

“也罢!某不过一介江湖刀客,哪有资格为剑道鸣不甘?或许他的剑道已达巅峰,已然再无寸进希望,弃剑修道也在情理之中。”

“某时日无多,恳请道长帮个忙,他日若路过韩家庄,烦请帮某捎句话,就说那猫妖已死,勿忧。些许钱财,权当报酬,还望道长莫要嫌弃。”

一念千绪间,赵不缠与自己达成和解,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子,递了过去。

莫川见状,伸手接过:“居士之言,贫道一定带到。”

“……谢谢!”

赵不缠点了点头,旋即竭力抬起下巴,抵在刀柄上,试图让自己死得尊严一些。

莫川看着这一幕,若有触动,不忍道:

“居士其实未曾败于韩满仓,而是败于了鬼影剑,因为此剑乃是夺天地造化之灵剑,以人力搏之,虽败犹荣!”

话落,一声剑鸣,寒光乍现,三景剑“休”得一声,射入深林。

“噗噗噗!”

正午森林登时遭了殃,便见剑光激射间,枝叶洒落,古木坍圮。

远远望去,草木晃动,宛如千军万马来袭!

场面端是壮阔。

莫川没看三景剑逞威,反而转头看向赵不缠。

此时,岭南第一刀赵不缠已然将下巴抵上刀柄,睁大眼睛,童孔涣散,脸色僵硬。

“休!”

三景剑骤然折返,悬停于莫川身侧,嗡嗡震颤不休,似乎在问,他看见了吗?

莫川抿唇无言,四下寂然,俄而摇头叹息:

“浩气清英,仙材卓荦,下土难分别!”

“不证大道,终为黄土啊!”

说完,伸手抓住三景剑,收剑归鞘,转身离去。

枝叶摇欹,流水潺潺。

莫川离去不久,一缕残魂挣扎着从赵不缠尸体上冒出,一道勾牒之符萦绕其上。

“……仙家飞剑!”

“原来,这就是韩满仓弃剑修道的原因?”

那大片坍塌的深林,令赵不缠残魂神摇意夺。

“仙人?!

下一刻,他勐然反应过来,下意识就要向莫川方向冲去。

怎料,残魂刚刚脱离肉身,他便满脸惊恐的望向天空,那惶惶烈日竟如红炉融雪,将他那侥幸由勾牒之符拢出的残魂,焚烧一空。

端是: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大道无情!

……

……

时光蹁跹,岁月倥偬。

目睹一场人间悲凉的莫川,在满心怅然下,索性闭关炼丹。

他花了五天时间,将还童丹所需丹材逐一烹煮而出,又耗费一天功夫,合成首炉丹丸。

共计两颗。

一颗按照约定,亲自送上凤鸣洞窟。

不出意外,赤雉对此又惊又喜。

不过,毕竟是千年妖邪,不可能尽信莫川,一番场面话后,拿着丹药鉴定真伪去了。

余下一颗,莫川暂且收藏起来。

还童丹炼制不难,难的是丹材稀罕。

自然不能随意浪费。

……

赵不缠头七,莫川依照约定,于深夜造访韩家庄。

此时,韩满仓早已遣散仆从,摆酒设宴,静候仙长位临。

莫川入席而坐,打眼细瞧,惊讶发现,垂垂老矣的韩满仓,已然咬下一口辰光,正式踏入道途。

“恭喜道友,贺喜道友。”

莫川拱手贺礼,心中没由来想起赵不缠。

赵不缠何其惊才绝艳?

凭肉眼凡胎,一口断刀,可战勐虎,最终却沦落个身死道消。

反观韩满仓,凭一口灵剑,赚下偌大江湖名望,老来又以灵剑换来道途机缘,此间气运也就得了飨祭道炉的莫川,才会心态平衡。

“同喜同喜!小老儿能入道门,实乃仙长提携。当时有眼无珠,今日才知仙长伟力,诚惶诚恐,愿为仙长捧剑童子,以弥补冲撞之罪。”

韩满仓人老成精,瞧着莫川心情不错,欲拜入门下。

“哈哈哈,道友此言大可不必,贫道岂是心胸狭窄之辈?”

“仙长误会!小老儿蹉跎半生,眼下终得道缘,愿为仙长洒扫,聆听大道。”

韩满仓见莫川拒绝,且似嘲讽,连忙坦诚相言。

“贫道一心求道,心无旁骛,还望道友理解。”

莫川再次拒绝,语气已经冷了三分。

说实话,由染缸江湖历练而出的韩满仓,人情世故,心性毅力,无一不是上上之才。

但莫川就是不想收他。

哪怕他十分缺人。

若问缘由?

他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只是在拒绝韩满仓时,脑海中,下意识闪过赵不缠的身影。

“小老儿孟浪,还请仙长见谅。”

韩满仓见状,连忙告罪,终于不再多言。

莫川这才恢复温润如玉模样,态度和蔼可亲,与韩满仓坐而论道。

他说了很多,从拜斗之法心得,到道门规矩,再到道佛相争,乃至诸子百家,旁门左道……听得韩满仓近乎一夜处于瞠目结舌状态。

一夜无眠。

当红日初露,日光微洒之际,莫川拱手告辞,离去时,突然道:“对了,道友可曾发现赵不缠的尸体?”

韩满仓一愣,连忙道:“贫道门徒曾提过一句,不过,贫道痴迷修道,不曾过问。”

莫川心中叹了一口气:“赵不缠临死时,请贫道给道友带句话。”

“猫妖已死,勿忧!”

说完,转身扬长而去,独留下韩满仓,蹙眉许久,思索仙长此言深意。

……

……

了结三景剑因果之后,莫川生活重归平静。

每日不是修行,便是炼丹煮草。偶尔兴之所至,驭剑练习一番,省得对敌之时,配合不够默契。

二月十一,一支香火拂面。

却是参与春闱士子,半夜惶恐,跪于榻前,求神拜佛。

莫川见状也爱莫能助,总不能帮你作弊吧?

不过,瞧着士子满身补丁模样,心中不忍,索性弹了一缕元炁,保他精神奕奕,不受身体拖累。

二月十七,又一支香火拂面。

却是将死之人,虔诚祈求诸天神佛。

莫川瞧着家徒四壁模样,索性以蜚牛避疫之能治之。

……

不得不说,随着修为渐长,曾经需要他亲力亲为的香火,已然无需大动干戈。

很多香火,只需稍微维护一下,即可香火永续!

这不,正月元宵才上供海量香火的半岭山马头溪,二月末又有香火袭来。

莫川打眼一瞧,好像是一位大户人家,做了噩梦,心中不安,故而上香祈求平安来了。

他懒得跑路,索性差遣扶鸾老道走一遭。

扶鸾老道得令,想着林公那毕恭毕敬模样,纵然早已看破人情冷暖,心中还是难免生出几分雀跃之心。

果然,他刚循着香火遁入主神爷泥象上,便见林公已然侍立一旁,毕恭毕敬道:“草民林多猎,拜见主神爷!”

扶鸾老道抚须微笑道:“起来吧,无需多礼!”

“是!”林公起身,瞧向扶鸾老道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打量。

“贫道听闻有功德主,因家生邪妄,故而上香祈求平安,可有此事?”扶鸾老道开门见山问道。

“确有此事,不过,这位并非本地功德主,乃是邻镇善信。”

林公开口,先点要害。

所谓功德主乃是捐献财物之信众。

林公所言意思很明显,这位乃是临时抱佛脚之徒。

“且仔细说说。”

扶鸾老道闻言颔首,既没说管,也不说不管。

“回主神爷的话,这户功德主姓吉,家有族人在州府为吏,在本地颇有几分名望!前两日,家中闹邪,家人常做同样噩梦,请了附近黄冠佛子之后,又是摆道坛,又是诵经文,始终不见好转。听闻咱这灵验,万般无奈之下,这才拜上香火。”

林公言简意赅道。

“原来如此,既是善信,又上香火,理当瞧上一眼,林公且带路?”

“是,主神爷且随我来。”

林公拱手见礼,随即化为一道青烟,遁入地表之下。

扶鸾老道已非吴下阿蒙,见状亦步亦趋跟上。

两道鬼仙一前一后,不过两刻钟时间,便抵达功德主府邸。

这说是府邸,其实就是本地乡绅,宅子是砖石混合,在四周泥墙草顶衬托下,显得格外敞亮。

院子里,还有道坛残印。

一张张符纸贴在门楣高墙上,安抚人心,聊胜于无。

扶鸾老道在地下熘达一圈,最终在一间偏屋中露出身形,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自打成了鬼仙之后,曾经肉眼难见的阴气煞气,如今洞若观火。

便是如此,他在这宅邸中,竟未发现半点异常!

“主神爷,可有发现异常?”

林公凑上来,一脸好奇问道。

“难怪周遭黄冠佛子无功而返,此地邪祟不是心疾,便是大凶。”扶鸾老道沉声道。

“心疾?主神爷,如此之多乡民梦魔,应该不会是心疾吧?”林公道。

“希望吧!”

扶鸾老道挥了挥手,一脸高深莫测道:“你且回避,贫道需要施法查证。”

“是!”

林公闻言一惊,连忙退出偏屋。

扶鸾老道环顾四周,细细打量一番,确定无人窥觊之后,这才低声吟诵祖师爷名号。

……

与此同时,扶鸾老道身旁,一名紫袍老道盘膝而坐,低眉垂目,处之怡然,恍如得道真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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