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莎站在关经纬的座位旁边,海蓝色的双眼,直视着他,
“这位客人,你说我调的鱼吻酒里有下水道的味道?”
关经纬完全无法解读娜塔莎的眼里,此刻到底装着怎样的情绪。他只觉得,这双眼睛有种能淹没一切的魔力。他鼓足劲儿说,
“你应该用尊称!”
娜塔莎毫不搭理关经纬的话,
“请问,需要我为你重温一下,下水道的味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吗?”
关经纬冷冷地说,
“你只是个员工!”
“请问,需要我为你重温一下,下水道的味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吗?”
“不可理喻,你简直不可理喻!”
关经纬感到烦躁。这个人简直像是只长了一根筋一样,完全不顾别人在说什么,总是自以为是地坚定地自说自话。他受不了这种人。
他望向后面的从灵,
“你就是跟这种完全没法沟通的人一起共事的吗?从灵,我为你感到悲哀。”
娜塔莎的身周渐渐升起一股潮湿的感觉,
“请问,需要我为你重温一下,下水道的味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吗?”
嘶——
这一刻,关经纬明白,如果自己不回答她,她就会一直问下去。他张开嘴,想要说话,却发现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
怎么回事?
为什么我说不了话!
“如果你不回答的话,我就当你是默许了。”娜塔莎看着关经纬。
不回答,就是默许!
他看着娜塔莎的双眼。那双眼睛里,流露出要将他吞没掉的憎恶之光。他勐然意识到,这个人根本就没想让他回答!
窒息,被支配的窒息感!
这个名叫娜塔莎的人,是个恶魔,是头怪物,是残忍暴虐的变态!
“发生什么事了吗?”黎木的声音忽然响起。
一瞬间,关经纬所感受到的所有压力,全部消失不见。他拼命地喘息咳嗽。
反倒是娜塔莎的眉眼之间显出一些慌乱与紧张。
从灵率先回答,
“有客人反应,娜塔莎小姐调的鱼吻酒里有下水道的味道。娜塔莎小姐正在和客人沟通。”
下水道的味道?
黎木走了过来,看到娜塔莎、从灵和关经纬此刻的三人构图后,明白了什么。他问娜塔莎,
“娜塔莎,是这样的吗?”
娜塔莎低下头,像犯错的孩子,
“是从灵小姐说的那样。”
黎木又看向关经纬,
“客人,是这样的吗?”
关经纬摆脱了娜塔莎的支配后,重获自由的畅快感,没有让他冷静下来,反而让他有一种“把管事的闹出来了的”畅快感。他忘记了自己从一开始就在说谎,扬起下巴说,
“是的!”
站在旁边的从灵稍稍蹙起眉。
她感到不解。事实上,她知道关经纬是故意针对自己胡闹的。此时的不解,并非是疑惑关经纬为何这时候还要说谎,而是……明明很聪明,很擅长与人交流时占据主动的他,为何像是忽然降智了一般,魔怔到这种地步了。
看着他那扭曲的眼神……从灵逐渐意识到,关经纬总是顺风顺水,与人交流,总是占据主动权,总是处在队伍的中心点。
这样的人,当然是有能力的,是强大的。
但,也正是这样的人,倘若忽然被他人轻而易举地支配了,被他们无视了……大概就会抓狂吧。
总结成简单的一句话,
自我意识过剩。
一开始,从灵并不在意关经纬是个怎样的人,所以,没有认真思考过他的行为举动。而当他一次又一次把矛头对准她的时候,她也无法不去想,这是一个怎样的人。
现在,答桉清晰了。
从灵看向娜塔莎。作为旁边者,她察觉到了,娜塔莎小姐也许使用了有支配能力的精神攻击,故意说“不回答就是默许”这种话,然后还不给关经纬发言的权力。
她想,娜塔莎小姐说不好是个有些扭曲的人啊。
最后,从灵看着黎木。她想知道,面对这种情况,他这个当老板的会怎么解决。
黎木轻声说,
“从灵,去把那杯酒端过来。”
“好的。”
鱼吻酒重新摆在了关经纬面前。
黎木说,
“现在,我会还原这份鱼吻酒,验证一下,里面到底有没有能散发出下水道味道的材料。”
黎木的话,让关经纬忽然冷静了下来。他立马摆出一副不确定的表情,
“也许是我前段时间受伤了,味觉出现了错乱。就当是我的错吧。”
黎木微笑着说,
“我们怎么可以让客人受委屈呢?”
说完,他开始还原。
一份鱼吻酒,很快在几人的注视下,被还原成了调配前的样子。
一滴“超限情绪”魔药,一丝人类的“炁”——血气,一份纯净水。
“客人要闻一下,到底是哪样东西有下水道的味道吗?”黎木看着关经纬。
怎么可能有……
一开始就注定是谎言的东西,怎么可能凭空出现。
关经纬冷静地想……只要我不承认,他们也拿我没办法!
“是我的嗅觉出问题了。”
黎木笑道,
“没关系。我可以免费为你提供一份‘快速治疗’,治好你的嗅觉,再来闻一下。”
关经纬怔住了。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人要如此咄咄逼人!明明我都给台阶了,为什么还非得闹大。这里不是做生意的地方吗?做生意的人,不是最怕客人闹麻烦吗?
为什么,非要搞得那么清楚啊!
“不,我拒绝。”关经纬摇头。
黎木说,
“那我就只好默认,你是故意针对我的员工闹事了。”
撕破脸皮了。
但不能把矛盾扩大。关经纬说,
“这是我跟从灵之间的矛盾。”
黎木澹澹地看着关经纬,一字一句有条不紊地说,
“从灵是我的员工。在安全屋里,我要为她的人身安全和个人尊严负责。你刻意针对她闹事,并且你撒谎说鱼吻酒里有下水道的味道,这中伤了一直以来认真工作的娜塔莎。所以,你要怎么为你的过失负责?”
关经纬直勾勾地看着黎木,
“你这是在把矛盾扩大化!”
“我只是把事实说了一遍。”
店里的其他玩家,渐渐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不行,绝对不能闹得太大!
关经纬很清楚自己一点都不占理,闹大了,百害无一利,肯定会影响自己的形象。他吐出一口气,
“好,我赔偿。多少无限币,说个数。”
黎木说,
“不用你赔偿。但你需要向从灵和娜塔莎道歉。”
道歉?
在关经纬看来,道歉就是承认自己做错了。不,无论如何也不能向从灵道歉,那样的话,在心态和气势上就落后了。之后只会因为被抓住把柄,一直陷入被动之中。
“我可以多赔偿,但不会道歉。”关经纬皱着眉说。
黎木笑了起来,森白的牙齿透出阴湿的气息,
“你确定不道歉吗?”
关经纬喉结滚动。心里升起一丝紧张和不安。
这时候,从灵忽然说,
“不用了,他道歉了我也不会感到任何一丝开心。老板,还有客人需要招待,不要再因为他耽搁时间了。”
娜塔莎还是低着头,轻声说,
“老板决定就好。”
黎木看着关经纬,
“既然从灵和娜塔莎都这么大度,那就不必道歉了。”
关经纬心里却有种比道歉还要难受恼火的感觉。
她们大度,不就是在说我小气刻薄吗?
被敌人宽容,比被敌人杀死还要痛苦。
关经纬看向从灵的目光,再染上一抹……怨恨。
黎木忽然再次开口,
“但是,”
关经纬看向黎木。忽然觉得他好像变得很高很高,再如何仰望也看不到顶。
黎木缓声说,
“身为她们老板的我,是个很小气的人。我丝毫都见不得别人对我的员工颐指气使,评头论足。所以,我决定,从此以后,本店将永久拒绝对你开放。”
永久拒绝对你开放!
永久拒绝对你开放!
永久拒绝对你开放!
这句话像是来自地狱的鬼哭狼嚎,不停地在关经纬的大脑里盘旋,蠕动。
当他惊觉而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安全屋里了。
被赶了出去啊……
连让我自己主动离开资格,都没给。就被赶了出去啊……
关经纬站在绿洲的草坪上,抬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他的人生,从未如此灰暗过。
远处,一名指挥官看到了他,小跑着过来,
“关指挥,接下来我怎么安排,还是像之前那样,派出一支先遣探索队,先去调查一下情况吗?或者说,节约时间,直接去安全屋交易剩下战略点的坐标?”
“安全屋”这三个字像是撒在伤口上的盐,让光经纬的灵魂都感到疼痛无比。
“关指挥……关指挥?”
关经纬一句话都没说,默默走向远方。
站在原地的指挥官不寒而栗,他莫名感觉,今天的关经纬像是一头受伤野兽,浑身都充满了危险气息。
……
书房里,
黎木看向娜塔莎,
“娜塔莎,你需要向我说明些什么吗?”
娜塔莎不敢直视黎木,开口说,
“……就这样,我对那位客人使用了精神支配。”
“为了什么?”
“因为他侮辱了我的工作,所以我想虐待他。”娜塔莎说,“十分抱歉,我没有控制住以前身为深海之妖的习性。以前我,经常这样虐待对我不敬的卷属和海怪。”
娜塔莎的回答,朴素真实,且充满了一股不寒而栗的自然感。
从人类文明的角度看,她这种表现,是毫无疑问的扭曲与变态。
“如果我没有出现的话,你真的会那样做吗?”
“会。”
黎木抬起头,
“娜塔莎,休息一下吧,你有些累了。不要太过在意今天的事。下次碰到类似的事,不必争论,直接驱逐即可。”
“我会尽力克制海妖习性的。”
“嗯,我相信你。”
黎木不认可娜塔莎的举动。倒不是说她只能忍气吞声,而是不应该用这种会让其他人感到不安的方式。店里还有其他很多客人。安全屋为客人提供安全服务的地方,不应该让他们感到不安。
他也没过多苛责。因为,他更不想让娜塔莎感到不安。
娜塔莎心里秉持着自由的向往。而这份向往,让她变得很没有安全感。
黎木不禁去想,
“娜塔莎……当你以‘被别人,而不是你自己认可’的方式渴求自由时,本身就已经被拘束起来了。你什么时候才会明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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