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木如奔赴战场一般走了进去。他带着某种说不出来的决心,非要在这间装潢雅致的咖啡屋里完成些什么。
人生的二十一年里,心里从未像现在这样宁静过。
他坐在吧台外面,看着吧台里面的美人,
“你把这间咖啡馆包场了?”
从灵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她像个十分老道的咖啡师,各种器具在她手里,如同活过来了一般。嘴上的功夫却也不耽搁,
“别把我想成什么一掷千金的土豪。难道你不觉得我跟这里很相衬吗?”
这么说来,黎木倒的确不觉得这位千金小姐穿着便服调咖啡很违和,
“所以,这家店是你开的?”
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送到黎木面前,从灵手肘抵着桌面,手背托着下巴,笑容可掬,
“先尝尝。”
“刚冲出来的,不会很烫吗?”
从灵目光神秘,
“这杯咖啡可是为你量身定制的哦,一定要在冲出来后立马喝掉才行。”
黎木若有所思,他端起咖啡,轻抿一口,的确不觉得烫……这很神奇,他亲眼看到这杯咖啡是蒸馏出来的。入口后,倒是没有特别惊艳的味道,颇为醇厚,也不苦得发涩,待到一股热意消退后,香甜的味道才浮上来,冲入鼻腔,让人心旷神怡。他惊奇道,
“居然喝出一种茶的感觉。”
“味道如何?”
“很特别。第一次享受到这种感觉。”黎木动作不停,一口又一口,既不优雅,也不斯文,用行动表达他的看法。
一杯咖啡喝完了,才稍微停歇。
黎木兴致勃勃,想要再来一杯,但看着从灵的脸,黎木又回过神来……今天可不是来喝咖啡的。
“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么好的手艺。”
从灵调笑,
“我看上去很像个花瓶吗?”
“当然不是!”黎木正要辩解一句,但目光莫名地被这咖啡屋的一面墙壁所吸引了。
墙壁上陈列着各式的装饰品。即有极具东方色彩的清明上河图,也有极其中世纪古典色彩的无头凋像,那看上去既抽象有写实的画也十分特别。这一时之间,美人的吸引也不及那些装饰品了。
黎木不由自主地起身走到装饰品墙下,双眼时而炯炯有神,时而空洞无物,时而深邃幽沉,时而积极清朗。
从灵在后面望着他,没有去打扰,内心充满忐忑。
过了一会儿,黎木转过身,看着从灵,眉头稍稍凝着,
“我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是什么?”从灵屏住一口气。
黎木想了想说,
“这些装饰品,我似乎见过,不如说……这里的一切,我都似曾相识。就像正在做某件事,忽然顿了一下,觉得自己似乎经历过相同的事。抱歉,我可能有些语无伦次。我只是越来越觉得……”
他停下来,看着从灵,
“你真不觉得我们以前可能认识吗?”
对的,他就是这种眼神!从灵看着现在的黎木,心潮掀起,她对此刻黎木的眼神无比熟悉,是只会出现在他身上的“我坚信”的眼神。
从灵按捺下激动的心情,
“这会不会是你的错觉?”
黎木望着橱窗里的“安宁”,
“没理由说是错觉。我的确并非一个十分坚强的人,但现在的感觉,无不在告诉我,一定一定有很多很多我忘记了的事。抱歉,我搞砸了跟你的约会。”
“不,并没有。我之所以会带你到这里来,正是为了如此。”从灵抬手唤醒安全屋的程序界面,黎木眼前顿时浮现出规整的光影。
光影在短暂的停滞后,交错变化,逐渐形成一个简洁但印刻感很足的窗口界面,
【“今天几号”安全屋】
【成员:黎木、尹迪丝·娜塔莎、从灵、“小明”、葛罗瑞亚·塞缪尔(缪缪)】
【等级:MAX】
【氛围值:MAX】
【无限币:……】
【穿梭资格:无限制】
【装饰总览:
普通装饰:……
特殊装饰:“呢喃”、“安宁”……】
【道具总览:无限地图、重生点……】
【兑换中心:……】
【生涯成就:“幻海旅行者”……】
黎木的眼中倒映着主程序界面的光影,看不出其中是失措还是震惊。沉顿了好一会儿后,他才吸了口气,
“上面有我的名字?”
从灵随即又打开员工手册,上面第一页就显示着——
【经营者:黎木、从灵】
“我是经营者?”黎木使劲儿揉搓太阳穴。
他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忘记了很多事,顿时感到头痛。
从灵看着他略显痛苦的表情,有些不忍短时间内告诉他太多,怕他无法接受。但转念一想,这也是他必须要经历的,不能因为自己的关切而耽误了。她咬咬牙说,
“亲爱的,这里还有着你所有的行为痕迹,要看看吗?”
“行为痕迹……我在这个咖啡屋,不,‘安全屋’里的行为痕迹?”
“是的。”
“天啊。”黎木怔怔地看着地面,“我到底经历过什么。为何我没有任何一丁点的印象……”
从灵决定告诉他真相,将提前准备好的台词说了出来。她并没有说得太远太深太复杂,只是告诉了黎木,他之前是个很特别,很强大的人,在跟某些敌人对抗的时候,中招了,陷入了“重启”的状态……
即便已经长话短说了,黎木浅薄的认知也还是花费了很一会儿才勉强理解,
“你是说,现在……其实是真实情况下的‘三年前’?”
“你是从三年后来的?”黎木皱起眉问。
从灵摇头,
“不,我只是躲在这安全屋里,没有被‘重启’攻击到而已。”
黎木听来从灵的故事,只觉得像是天书,
“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从灵问,
“所以,你要现在就看你在这里的痕迹,还是说等一等?”
黎木没有立马回答这个问题。他坐在沙发上,低头沉思了很久。这期间,从灵一直坐在不远处,没有打扰他,对她来说,就算是这样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也是难能可贵的时间了。只有在他不曾记得娜塔莎的时候,从灵才敢去想,他全部的爱都放在自己身上了。
在念及这个问题时,女人之间那股争风吃醋的劲头叫她时不时想过,要不要找个办法,抹去安全屋里关于娜塔莎的痕迹……可这样的想法刚一钻进脑袋里,她就立马感到恐惧。是的,她肯定,这是占有欲,这是一个嫉妒且丑陋的女人才会有的想法。她害怕自己变成那样。
想到最后,她还是把选择权交还给了黎木。
安全屋里的氛围变得十分安宁。从灵脑袋里的想法,可能比黎木还要多,而且很费心神。不知不觉间,她居然埋下头睡着了。伴随着黎木的轻声呼喊,她抖了一下,赶紧抬起头,
“我在!”
黎木又好笑又心疼。说起心疼,他也觉得奇怪。这本不该是随意出现的感情。
“你很疲惫吗?”
从灵摇头,笑着说,
“可能是感到很舒服吧。我一舒服下来,就想睡觉。”
黎木嘴角稍稍上扬,抿住笑容,
“好吧,在我回答你之前,就我个人而言,还想问你一个问题。”
从灵以鼻音轻嗯一声,显得慵懒又娇气。
“请问,在我没有被‘重启’前,我跟你是什么关系?”
从灵顿时僵住了。
她没有在黎木面前掩藏自己的神态。黎木立马就捕捉到了这一点,又说,
“可能并非像你说的那样……是‘情人’吧。”
从灵多想撒个谎。但她做不到。之前的谎言能说是善意的谎言,现在的谎言,就只能是不怀好意了。她点头,
“嗯。我们只是互相吐露了,并没有真的缔结关系。”
“互相吐露……就是说,你表白了,我也表白了?”
“嗯。”
黎木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很轻快,很开心。
这弄得从灵心里痒痒的,追着问,
“怎么了,你笑什么?哪里好笑啦?”
黎木瘫躺在沙发上,莫名地变得很勇敢,甚至有些鲁莽了。他捉来从灵的手,紧紧握在掌心里,对她说,
“如果两个人互相喜欢,并且都互相表白了。那即便没有说一句‘我们交往吧’,又跟正在交往有什么区别呢?我不知道‘重启’前的我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但现在,趁着我还没变成那样,我就告诉你吧。我确信,现在的我,一定是我全部的生命里,最诚挚的那个我。我就告诉你吧。我爱你。”
从灵有种喝醉了的感觉,皮肤都变得酥酥麻麻了。她慌张地想抽回自己的手,可又觉得对方将她握得很紧,便不忍如此了。
“我觉得你还是先找回你的记忆,再说这些话吧。我不想等你恢复记忆了又说一句,‘之前的我不懂事’。而且……”她红着脸,声音如同灌了水一样,鼻音变得很浓重,“你一定经常跟别的女孩说这些情话。我……我不会上当的。我……我可没那么好哄。”
“这么说来,我还没有跟你讲过的过去。”
“你从来不说这些。”
黎木问,
“那你想听吗?”
从灵低下头。她想听,但感觉告诉她,不是现在。她希望是那个完全的黎木告诉她的。于是,她以着温和的语气说,
“不想。我只想你快点记起我。”
黎木再无犹豫,毅然点头。他要找回他所失去的东西。
“那么……请你先睡一觉。”
从灵的眼神变得格外深沉。她的手指,抵在黎木的眉间,顿时,黎木只觉身体与大脑都变得异常沉重,随即陷入温柔的怀抱之中。
从灵看着怀中毫无防备的黎木,心情格外复杂,低声喃语,
“其实,在感情上,我是个很小气的女人。”
她将黎木端正地放在沙发上,迁出安全屋的日志,将黎木在这里所有的痕迹整理起来,送入黎木的意识之中。但才刚开始,黎木的脸上立马浮现十分痛苦的表情。她赶紧停下来,
“果然不行……他现在的精神受限阈值实在是太低了,就是普通人水平,完全承受不住那些深奥复杂的行为痕迹。”
黎木在安全屋里留下的行为痕迹,可不只是“在某个时间做某件事”这样简单的痕迹,其中包含着他对各种事情的思考与智慧,尤其是他成为支配者后,每一丝痕迹,都非常复杂。作为神灵的从灵,理解起来都非常困难,何况现在只是普通人的黎木。
强行往他意识里塞,只会让他的灵魂溃散。
在从灵犯难的时候,缪缪回来了。
看到躺在沙发上的黎木时,缪缪愣了一下,脸上闪过惊喜的表情,紧接着又变得幽怨起来。虽然从灵已经跟她解释过了,但黎木到底是真实地伤害过她的感情。
从灵跟缪缪说明了情况。
缪缪想了想,
“的确,他现在只是个普通人,认知和精神强度都很低,肯定没法接受之前的行为痕迹。”
“你有什么办法吗?”
“我能想出三个办法。第一,训练强化他的精神,让他快速成长;第二,让他一点一点去接受,这可能要花很长时间;第三,我可以利用梦境帮他恢复。”
从灵想了想,
“第一个办法不行。我没有那个能力帮他成长到之前的精神水平,娜塔莎在的话也许可以。第二个办法,那种信息量,他可能花一百年都消化不了。”
“那只能第三个办法了。”
从灵问,
“第三个办法,对你有影响吗?”
缪缪笑了笑,
“放心吧,没有影响。”
“真的?”
“当然了。”
从灵多想了一些,但也没有太过纠结。
“具体的该怎么做?”
“简单说来,就是在他做梦的时候,我将他本来留在我这里的梦境,与之重叠,然后再按照他之前的行为痕迹,进行复制融合。”
“这听上去很费神。”
缪缪低眉说,
“没关系的。我没有多少能力,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了。”
“缪缪……”
缪缪不想继续深入这个话题,她强调道,
“在此期间,你一定要确保他的精神状态是正常的,不要给他制造压力,尽可能放松。人在压力大,紧张的时候,容易做噩梦。黎木他本身是个自我意识特别强的人,就算现在失去了记忆,也没改变这一点。如果他处在紧张状态,很可能会开始潜意识的自我保护,拒绝我进入他的梦境。”
“让他放轻松……我应该能做到吧。干脆让他一直待在安全屋里,如何?”
缪缪想了想摇头,
“我不太建议这样做。虽然你说了,他对安全屋还保留着一种熟悉的感觉。但这里对他而言,依旧是‘记忆里不存在的东西’,是陌生环境。感觉跟潜意识是有区别的。当然,如果你能确保他整天待在安全屋里,也依旧轻松平常的话,也可以这样做。”
“好的,我尽力。”
“那么接下来,我先尝试构筑一个梦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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