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犬山贺说的一样,蛇岐八家其实是分为内三家和外五家的,只有内三家继承了天照、月读、须佐三位大神的血统,皇只能从他们之间诞生,他们是百里挑一的超级混血种。
我的父亲正是上衫家的人,到他那一代,内三家已经是人丁稀薄,而我的父亲对于振兴家族完全没有兴趣,一头栽进本因坊世家学围棋,年纪轻轻就获得了‘棋圣’的称号。
我妈妈呢,名叫夏洛特·陈,是一个中法混血儿。妈妈那时是见习修女,作为法国天主会的代表访问日本,在文化交流祭上和老爹下了一局快棋。老爹赢了,妈妈就爱上了他。
很狗血的故事,但我的父母就是这么认识的,更狗血的是,发誓一生要侍奉主的妈妈却在修女见习六年的最后一天与老爹私奔。
她和老爹乘船逃往里昂,这是一场纯粹为了爱情而进行的伟大私奔,同时背弃了天主和日本黑道的最高家族。天主倒满宽宏大量的,至少没来兴师问罪,但家族长老勃然大怒,派出风魔家忍者前往法国,誓要杀死妈妈夺回老爹。”
几人面面相觑,黑道家族居然还有这么浪漫的时候,真的是难以想象。龙马弦一郎更是听得津津有味,没想到上一任影皇的父母有这么丰富的经历,那影皇之后又是怎么回来的。
“老爹带着妈妈辗转在法国各地,躲避这些忍者们的搜索,这个时候老爹发现了我,他原本想直接把我打掉,因为我会威胁到妈妈的生命,但是妈妈坚持把我生下来。
你们都是混血种,应该都知道高浓度龙血生下来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胎儿直接龙化,在母亲的子宫里就变成了鬼,而且是最凶恶的鬼。
怀了鬼的女人都会因为难产而死,这是内三家的配种女们早已注定的命运。她们住在华美的屋子里,被几十个侍女服侍着,食物是最好的牛肉和金枪鱼,用朝鲜老山人参进补,她们要是发怒,侍女就要被拉出去杀掉。
在尊崇待遇的背后,她们的工作就是白天锻炼身体,生出皇就可以母凭子贵,但是一旦怀了鬼就得死。”
上杉越表情厌恶,这种生活他曾经也经历过,年幼无知的他,被他们,被那一群渴望着荣耀和力量的混蛋簇拥着经历过。
他享受着无比优越的生活,天底下就没有他不能拿到的东西,任何事物只要他想要就会很快送到他手上,夜晚也有无数的妙龄少女供他挑选,他拒绝不了的那种。
“老爹之所以一心钻研棋艺,就是因为厌恶自己的血统,他并不想继续把这罪恶的血液传递到下一代。
但是为了妈妈,他压抑了自己的恶心,配合妈妈生下了我;为了妈妈和我,他和家族谈条件,我和妈妈留在了法国并且家族要保证我们的安全,他则是回到了日本接受家族的安排。
那是个疯狂的选择,老爹要配合那些配种女们生育出真正的皇血,将那种罪恶的血统传递下去,估计是配种配的太恶心,没过多久他就去世了。”
“我和妈妈则是在法国生活,家族答应的母子平安也只是不予理会罢了,而我的妈妈作为孤女,从小就在教会学校长大,一个无依无靠的未婚女人,单独抚养孩子太艰辛了。
迫不得已,她隐瞒了自己有孩子的事,回天主会发了永愿,成了一名终生的修女。有了教会的支持,我也顺利地进了育婴堂,接着升入教会学校。”
“之后我经常去教堂祷告,其实我根本不信教,只是想远远地看她。派圣餐的时候她会从我面前走过,抚摸我的头顶,手轻轻颤抖。
为了能常见到我,她向神父申请负责教会学校的工作,睡前她都会给孩子们讲圣经故事。那种感觉好极了,一间屋子里摆着很多小床,每张小床里睡着一个孩子。所有孩子都睁大眼睛,修女坐在灯下用美妙的声音讲故事。
私下里每个孩子都叫她妈妈,他们喜欢她,但我知道她其实只是我一个人的妈妈。
她那么圣洁就像天使,我随处都能听人说起她,听人说夏洛特嬷嬷、夏洛特嬷嬷、夏洛特嬷嬷……好像妈妈无处不在,好像永远不会孤单。”
上杉越失神的看着面前两位红发巫女,母亲曾经也有这样漂亮的一幕,但是因为他,她早早的老去。
直到最后一眼,他都没有看到,他也没有脸去见他,一切都是因为他妈妈才会客死在异乡,答应的母子平安,蛇岐八家就是一群混蛋。
“突然的一天,我觉醒了,那是一场灾难,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力量,言灵爆发,三个街区被我化成了废墟。
在我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家族的使者出现在我面前,穿着神官的礼服,看起来像是从古画上走下来的人。
他们是来迎接新皇的,一艘蒸汽轮船停在港口,漆成朱红色,那是接我去东方登基的‘宝船’。我开心极了,从小到大我都觉得自己是千万平凡人中的一个,可忽然有个东方古国的人来迎接我,说我其实是他们那里的皇帝,我怎能不蠢蠢欲动?
我迫不及待地要去见证那个属于我的国家。妈妈也很高兴,她觉得这样我和老爹就能重逢了,但她不愿意和我同行。”
“她说自己已经发了永愿,从此心中只有上帝。她把她在尘世间的一切私心和爱都留给了我,老爹见到我就像见到她。过去的夏洛特·陈已经不存在了,只有夏洛特嬷嬷。
我那时真是蠢,我认为我只是要去东方游历几年,然后会回家继续和妈妈在一起。可我登上宝船,一去就是1个世纪。”
收回自己的目光,上衫越目光看向了不远处的繁华,或者目光超过了这些繁华,又看见了当年这片土地上的盛景。
“我到达日本时受到了家族的隆重欢迎,很快就在神官的簇拥下举行了封神仪式,你们可以把它想象成黑道皇帝的加冕仪式。
那时的我是个纯正的法国小青年,长老们却费尽心机要把我变成日本人,他们教我剑道、茶道与和歌,安排国宝级的能剧大师为我单独表演,我跟高僧见面装模作样地讨论禅学,我还有七位日本籍的妻子,或者叫配种女。
她们梳着沉重的发髻,满脸抹着白粉,初次见面的时候我都分不出她们的区别。下属们向我保证她们都是顶尖的日本美人,真正的大和抚子,会给一个掌握权力的男人带来幸福的家庭。而我总是笑话她们的细脖子会被那个沉重的大脑袋压折。
我心里从未认可她们是我的妻子,她们在我看来就是玩具,我已经记不得她们中任何一个人的全名了。我命令她们解散长发,学法国女人的样子烫成大卷,教她们裁剪露大腿的裙子,还从巴黎买来高跟鞋。
我想念巴黎的夜生活,就叫她们穿得像是巴黎红磨坊里的舞女一样,排成一排演练康康舞。我看不起她们,但我喜欢高高在上的感觉,我随意玩弄她们,她们却会对我笑,这是法国女人永远不能给我的东西。
下属们看我实在不喜欢住在神社里,就为我建造了欧式的“皇宫”,里面有罗马式的浴室,大到我能带着我的七个妻子一起洗温泉浴。
为了回报他们卑躬屈膝的善意,我开始履行我作为影皇的责任。我的工作主要是接受觐见,见的都是些历史上声名赫赫的人物,东条、松井、山本、近卫、土肥原……”
这个男人不由自主的发笑,似乎是在嘲笑当年的那群人,又似乎是在嘲笑自己活成了老爹的样子。
如果有选择的话,他当年就不应该登上那座宝船,那不是送他去登基,那是送他进入墓地的,他半死不活的活了几十年。
“他们说历史走到了重要的时刻,强国们都在试图重新瓜分资源,日本需要打破岛国的束缚走出去。
他们对我痛陈日本在历史上所受的欺凌,日本人民的辛苦和坚强。我就表示我深受感染,鼓励他们对外扩张生存空间,我赐予他们祝福。
我那时就是个白痴,历史上绝大多数皇帝都是白痴。住在宫殿里,跟外界交流的方式仅限于觐见,臣子们对你慷慨陈词,听完之后转身回到后宫就随便推倒女人。
那次之后,蛇岐八家为首的主战派发动了二次世界大战,为了从中获益,顺便打压旁边的那群家伙,还有欧洲混血种,他们自认为实力已经准备充足了。”
“战争的前几年我过得一直不错,东亚战场上传来捷报,德国盟军也在欧洲战场上顺利推进,俄国人和美国人还没有参战。
我一如既往地生活着,每天动员家族中的年轻人,接见归国英雄,玩弄我的妻子们,如今回忆起那段生活我好像活在荒淫的梦里。
直到希特勒忽然进攻法国,马其诺防线全线崩溃,八天后法国投降,我的梦忽然碎掉了。我想起妈妈还在法国,因为战争的缘故有五年我们都没有通信了。
我简直疯掉了,立刻就想跳上船赶往欧洲,但下属们劝谏我说不可以,很快日本就会在太平洋和美国人开战,那时交通将会断绝,我再也不能回到日本。
他们向我保证说会跟德军参谋部联系,无论如何确保我妈妈的安全,德军参谋部也确实派人去了妈妈任职的教堂,留守的神父说妈妈几年前就离开了法国,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心安了很多,战争开始前妈妈就走了,那么她应该没什么事。我相信妈妈一定是去了某个没有被战争波及的地方,在那里会有一盏灯,她穿着黑色的修女服坐在灯下,给一群孩子讲圣经故事。”
上杉越从台子中摸出了个酒瓶,他看也没看,就那么一口喝了下去,倒是没有呛出来,因为他正在努力的憋住泪点。
吃面的声音早已停顿了下来,就连绘梨衣也感受到了这个老人话语里的痛苦,那种痛苦就像针刺在背脊上那样叫人不得安宁,再想想这个老人的年龄,六七十年一直生活在这样的痛苦中。
“太平洋战场上我们节节败退,政府放出‘一亿玉碎’的口号。那时日本有一亿国民,这口号的意思是要举国投入战争,哪怕平民也不例外。
那时主战派的聚会简直就是神经病院,每个人都有死志,我也被他们的忠诚感染。我一直没什么主见和立场,我觉得这个民族正经受灾难和痛苦,它的国民期待我,所以我也应该做点什么。
可我还没来得及做点什么,天皇就宣布无条件投降了。天皇都投降了,我这个影皇还能做什么呢?这时我听说一个人来了,一个叫希尔伯特·让·昂热的男人,他是欧洲秘党的领袖,他要来接管日本的混血种。”
希尔伯特·让·昂热,一个传奇的名字,他是这个世纪以来最传奇的屠龙英雄,也是一个一心只为屠龙的疯子,他聚集起了世界各地的力量,只为了屠龙。
“所以我这个皇,混血种的超级混血种,不懂战争又不懂经济,只能依靠自己那罪恶血统的皇,决定去跟欧洲混血种的领袖打一场圣战,一场近乎报复性的圣战。
但我输了,输的没有任何一丝希望,没有任何临敌经验的我,被昂热那个疯子拿着两把木刀,用着刚学会的二天一流暴打了一顿。
就像他教训了犬山贺一样,他也把我教训了一顿,让我这个只知道在深宫中宣讲的人去面对那些罪证。
一开始我还自以为的说战争中每个人都是有罪的,你们并不神圣,我们也不后悔,大家都是为了国家的利益。但当我看到了美国上尉开车给我送来的一车档案,那是用在东京审判中的证词,我这才幡然醒悟过来。”
“我日夜不停地看那些证词,开始我每看一段就奚落美国人的无耻,把战争错误都算在日本人头上。
战争总是要死人的,即使是有些平民会被遭殃,那又怎么样?在历史的前进中总有些人会殉难,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直到我看完了一份关于华夏南京的证词……我觉得自己石化了,一寸寸地开裂,一寸寸地灰化……
1937年12月,南京被攻克,之后的六个星期中,城里有30万平民被屠杀。南京城里西方侨民的证词是审判战犯的关键证据,一位法国天主教堂的修女说,日军甚至冲进西方教堂开设的育婴堂,强/暴藏身在里面的华夏女人。
老嬷嬷让华夏女人们穿上修女的衣服,秘密地带他们出城。他们在江边被日本军队拦截,藤原胜少校发现他们都是假修女,于是所有女人都遭到了强/暴,反抗者被用刺刀刨开了肚子。
没有遭到侵害的只有带队的那位老嬷嬷,但她目睹了那血腥残酷的一幕后无法忍受,于是开枪自杀。死前她诅咒说神会惩罚罪人,用雷电用火焰……”
上衫越望着远方,眼睛久久的闭合着,当再次睁开眼时,他的眼瞳变为酷烈的暗金色,彷佛有熔岩在深处流动,他的龙血正狂暴地涌动,完全不受控制。
“她的名字叫做夏洛特·陈,她是我的妈妈!”
“她的尸体被那可恶的藤原胜少校试刀,他高高跃起,一刀斩断了七具尸体,成就了他的佩刀‘七侗切’。
我惊恐地尖叫,像个被吓坏的孩子,我不敢相信那份证词,妈妈分明还好好地活在世界上某个平安的角落里啊,她在灯下给一群孩子讲圣经故事。
她怎么会出现在战场上呢?那些卑贱的蝼蚁怎敢把刀刃用在我妈妈身上?那些蝼蚁那些逆贼!他们死一千次一万次也无法为他们的所作所为赎罪!
于是我提着刀冲出门去要杀人,我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名字藤原胜。他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所有归国军人我都能查到……
但我偏偏没法杀这个藤原胜,因为在日本宣布投降的当天,藤原胜中校切腹自杀,被誉为英雄,他的牌位被供奉在神社的高处,因为他证明了自己的武士道。
那座神社就是蛇岐八家的神社,他的真实姓氏不是藤原,而是宫本,他是我的部属。但因为级别太低下了,我没有接见过他。”
上杉越低声嘶吼着,龙有逆鳞触之必死,他的逆鳞就是他的妈妈,可是他居然无法报仇。
“逆臣何能拥有英雄之名?
我冲进神社,当着神官们的面砍断了藤原胜的灵位,踢翻了为他祈福的长明灯,把他的骨灰从神龛里抽出来撒得到处都是……
可我也只能做这些了,我还能怎么报复呢?我没办法报复一个死人。我转而仇恨家里的那些老东西,是他们把我从母亲的身边带走,给我灌输了圣战的理论。
可他们也都死了,他们太老了,在战争结束前一个一个去见了菩萨。最后我只能把怨恨发泄在那些妻子的身上……我装作没有事的样子回到家中,说要跟他们一起洗罗马浴,鼓励他们说我们还要努力生下优秀的孩子,延续日本的精神。
她们一如既往地顺从了我,那时我们已经没有足够的煤了,他们就用木柴烧热了足够灌满罗马浴池的水。她们赤身裸体地在浴池中呼唤我,而我忽然拔刀逐一切断了她们的喉咙。
我坐在血色的浴池边看着她们的尸体交叠着浮在水中,长发在白皙的后背上洒开,世上再无那样狰狞的画面。这时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天主教是反对自杀的,作为虔诚的修女,妈妈却用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为什么呢?因为不堪忍受女孩们受欺凌的场面?不,她是受不了自己内心的折磨,因为她心里清楚她的儿子也参与了那场战争,还是那些暴徒的精神领袖。
她最后诅咒的人不是藤原胜啊,而是我,该被天雷和火焰杀死的人不是那些用身体侍奉我的可怜女人,而是我。”
上杉越痛苦的合上了自己的眼睛。
“这就是我的罪孽,足够把我钉死在十字架上直到世界末日。我对不起我妈妈,我听她讲了那么多圣经故事,却从未从中领悟爱。”
上杉越从领口中摸出银十字架攥着掌心,默念,
“你当懊悔你这罪恶,祈求主,或者你心里的意念可得赦免……多年之后,我终于信了神。我现在是社区教堂的兼职牧师,有时候我整个下午都坐在教堂里,看着太阳渐渐西沉。
好像回到了小时候,还是里昂郊外那座不大的教堂。我期待着有人忽然在我耳边说起夏洛特嬷嬷如何如何……这是我这一生仅存的平安喜乐。”
当龙血趋于平静,这位当年统领一方甚至发动了席卷世界战争的黑道领袖,他睁开了自己红的发黑的瞳孔。
“皇血对于人类来说是一个错误,我不知道尊贵的龙王们把它赐予人类到底是什么目的,但它根本没法给人带来幸福,只是一代代地点燃野心。
拥有皇血的人从出生之日起就被诅咒,他们永无幸福,我不希望自己的后代像我这样背负诅咒,所以我也从来就没有后代,所有内三家的血统也被我一一斩断。
你们明白了吗?内三家是不可能有血统流传到现在的,皇血更是无稽之谈,我是最后一个皇,世界上不可能再诞生第二个超级混血种。
而你告诉我,现在日本又出现了两个新皇,这让我怎么相信?当初我沾满了鲜血就是为了斩断宿命,如今你告诉我宿命还在这个病态的家族中流淌,真是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