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杨氏把布放在了铅山布行,掌柜简单的检查了一下成色,称重之后便给了些铜钱,满脸显得不耐烦的样子。
掂了掂手掌心的铜钱,杨氏满脸很是不解:“掌柜的,您是不是看错秤了?这个重量,往日可不止这点铜钱,怎么今天才给了一半?”
那掌柜双手笼在袖子里,很是不耐烦的撇了撇嘴:“张家嫂嫂,就这么和您说吧,往日你家可是有个举人的,看在他的份上,我价钱向来是给的双倍,可现在你家丹青已经死了,我只能按照原价了,唉!你也是个苦命人,但我开门做生意,实在是没法子呀!时辰不早了,你还是早些回吧!”
听到这些话,杨氏的眼泪再次不争气的开始滑落,长长的眼睫毛,压根就挂不住这大颗的眼泪,听到掌柜以往给的是双倍价钱,杨氏又有些感激的,深深朝着对方一鞠躬,无语而离去。
一双儿女紧紧的拉住衣角,一左一右的紧紧跟着,儿子张岩有些忍不住的摸了摸肚皮,看着自己娘亲:“阿娘你看,那边摊子的豆腐好白呀!”
刚刚一张嘴,那豆腐摊的老板,便凶神恶煞的跨过摊子,直接拦住了杨氏:“这不是张家嫂嫂吗?上次你路过我摊子,我给了你两块豆腐,你们是不是把钱给结一下!”
杨氏微微愣住的瞪了瞪眼,满脸的错愕:“老板……上次你给我豆腐的时候,可是说送给我们的!不要钱的!”
凶神恶煞的露出肩膀,豆腐摊老板眼一横,咬着牙大声喊道:“那是以前你们家有个举人老爷,所以我才没收你钱,可现在他已经死了,那我讨好你们家,还有个屁用?今个儿,豆腐钱要是不给,你休想离开这条街。”
被他这么一搅和,杨氏看了看自己手掌心,生生的少了10枚铜钱。
看向不远处的肉摊,颠了颠手里的铜钱,杨氏强忍着笑问道:“老板,这五花肉多少钱一斤呀?我想买个半斤,给儿子打打牙祭!”
卖肉的张屠夫,嘿嘿一笑:“不多,12个铜钱一斤,怎么张家嫂嫂今天开窍了?终于舍得给儿子买肉吃了?我记得以往,你小叔子不在家,你是绝对不会买肉的!”
杨氏一声苦笑,诧异的艰难,l张了张嘴:“往日不是5个铜钱一斤的吗?怎么这才多久功夫,就变这么贵了呢?我们都是本家,能否便宜些?”
露着上半身的张屠夫,冷笑连连:“张家嫂嫂真会开玩笑,往日你们家有个举人老爷,我和你们才是本家,现在你男人和叔叔都死了,谁和你是本家呀?
我看你就是个克夫命,先克死了自家男人,然后又克死自家叔叔,一天到晚晦气的很!
以前看在你小叔子的份上,我才卖你5文钱一斤,现在你家举人老爷都死了,自然是原价卖喽!你到底买不买?不买一边去,别妨碍我做生意!”
拉着儿子便走的杨氏,再一次感受到了人间冷暖的暴击,一边走一边哭丧着脸。
任由街上的人对自己指指点点。
整条街上行人锐利的眼神,就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子,直插心间。
再强大的人也受不了如此的心理压力。
一回到家,杨氏便开始在织布机前痛哭起来,5岁大的女儿张芸,见娘亲如此伤心,便自发的来到灶房,开始准备做饭。
4岁的儿子张岩,提着个小木桶,便来到隔壁陈大爷的水田面前,开始在田里面找起了泥鳅,如果能集齐一个小木桶,便可以好好的给自家娘亲补一补。
刚踩下水田,折腾的自己一身泥污,费好半天功夫才捉到了一两条泥鳅,正准备再接再厉。
却听的水田岸上,一个很是干瘦的老头指着他破口大骂:“你个兔崽子,谁让你在我家田里折腾的?你踩到我田里面干什么?”
年幼的张岩懵然抬起头,稚气未脱的小心翼翼说道:“我想捉些泥鳅,给我阿娘补补身子,她今天可伤心了,哭得很厉害呢!”
卷了卷自己的两边袖子,陈大爷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开始朝他走来:“你娘亲是个克夫命,克死了自己的男人不说,还克死了你叔叔,活该她一天到晚哭鼻子!你给我出来,我的田里,不许你瞎进来乱翻!”
“可你往日都允许我进来翻泥鳅的!”
抓起他的小木桶直接扔到岸边,陈大爷穷凶极恶:“那是往日,你家有个举人叔叔,所以你来我田里捉泥鳅,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他人都死了,你还想占我便意识不是?你出不出来?不出来我揪你耳朵了!”
说完,一双大手狠狠的揪住张岩的小耳朵,疼得他哎哟直叫。
太阳渐渐下山,一脸泥污的小张岩,扛着个被摔碎的木桶,悻悻的回家走去,看着一个年轻姑娘在自己门口转悠,这才算是找到了些许安慰感:
“花姨!是你呀!你又来看我阿娘了吗?”
被称作花姨的年轻姑娘,笑盈盈的扭过头来,有些怜爱的摸着张岩的小脑袋:“哎哟,我的好小子,你这是干嘛去了呀?怎么弄得一身泥!?”
郁闷的抿着小嘴巴,张岩一脸委屈:“我想着去陈大爷田里找些泥鳅,给我阿娘补补身子!被他教训了一顿!”
从门口的水缸里打了一些水,年轻姑娘给他洗了洗污泥,一边洗一边嗔骂说道:“这些个乡亲,真是好没道理,把你弄成这样!对了,你阿娘呢?我在屋里,里里外外都没找到!”
“我看见阿娘往爹爹坟上走去了!”从灶房闻声跑出来的张芸,如是说道,顺便用手指了指后山方向。
……
年轻姑娘叫陈金花,是这个村里难得一见的好姑娘,模样长得,也还算俊俏,隔着坟头远远的,便开始大声呼喊:“张家嫂嫂,张家嫂嫂,你原来在这呀!可让我一通好找!”
泪痕未干的杨氏,赶忙擦了擦腮边眼泪,强做镇定回过头来:“是金花呀!你怎么想起过来了?”
“我当然是想念嫂嫂了呗,所以就过来看看你,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陈金花一脸俏皮,很热切的便开始搂着杨氏胳膊,近乎撒娇一般的说道。
嫂嫂杨氏一脸苦笑,把手从她的臂弯里轻轻抽出:“金花呀,打小你一直就黏着我,以前丹青在家的时候,你就经常偷看他读书。
有事没事还会来帮我一起织布,陪我聊聊天!”
“嫂嫂知道你的心意,丹青哪怕是个木头人,也能猜得出来,若是有你和我做妯里,也算是一桩福气了!
只是,从今以后你就别过来了,打小你就是村里的一枝花,这白水河村,多少年轻后生都想把你娶回家,依我看呀,你还是早早应了人家吧,莫要拖着了!”
陈金花顿时脸上装作一副大怒的样子,轻轻的摇了摇张家嫂嫂胳膊,撒娇的说道:“嫂嫂这是说什么话!?我要嫁也要嫁丹青这样的风流才子!村口的刘木匠,街上的张屠夫,我都懒得瞧一眼!”
怅然回过眼来,嫂嫂杨氏的眼神里满是伤感:“金花呀,你难道没听说吗?我家叔叔……呜呜……我家叔叔没了,没了……呜呜……”
“嫂嫂你瞎说什么呀,可莫要吓我!”陈金花满脸不敢相信。
“今天一大早,街上便传来消息,说是丹青的堂兄张庆,上京城,打探消息,说是今年的状元和探花,都被捉住了大牢里,等着五马分尸呢!呜呜……我可怜的叔叔,刚刚中了进士,就遭此厄运!”
这句话一说出口,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把陈金花震的外焦里嫩,呆呆的立在原地,好半天不知该如何是好。
嫂嫂杨氏哭的断断续续:“金……金花,我看那姓刘的木匠,一直都挺喜欢你的,你莫要为了我家苦命的叔叔,而耽误了自己才是呀,若我家叔叔还在,我说什么也要成全你们俩,就算是丹青对你没意思,我也要把你们凑成一对,可是如今……如今……呜呜……”
看着张家嫂嫂哽咽的样子,陈金花樱桃小嘴一张一合,心中慌乱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兴许是,受不了这个打击,哇的一声,直接便开始捂脸大哭,拔腿跑回了家。
眼见陈金花伤心如此,嫂嫂杨氏不由悲从中来,有气无力的拍打着丈夫的墓碑,哭骂的说道:
“夫君,夫君呀!你这是怎么了?这些年来,我可没少给你烧纸钱!每次给你上坟,我都哭哭嚷嚷着,求你好好保佑叔叔,保佑他顺风顺水的,保佑他中个进士,保佑他做个大官,将来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可你这是怎么了?他是你亲弟弟呀,你为什么不护着他?你为什么不保佑他?我们娘仨个,还指望着叔叔过日子呢,呜呜……”
看着母亲泣不成声,张岩和张芸,两个小孩子,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接下来的几日里,就连母亲采织布机的时候,都眼神不知望向何处,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一天的小张岩,看着母亲一脸憔悴的样子,便提议自己开始向姐姐学做饭,确定的母亲头也不回:
“儿呀,把那一袋白米煮了吧,左右也没有多少,反正你叔叔也吃不上了,光放着也浪费,把它下锅煮了吧!”
眼见儿子去掏米,杨氏又鬼使神差的抓着女儿手腕,语重心长的叹了口气:“女儿呀!如果有一天娘亲不在了,你该怎么照顾自己呀?!”
张芸年纪虽小,却也隐隐听出了,母亲话语间里的轻生之意,连忙大哭着搂着母亲:“阿娘别这样,您别这样好吗?您还有我们呢!我和弟弟都会好好孝顺你的,我们最疼娘亲了!”
说完一边搂着母亲,一边哇哇大哭起来。
欣慰的拍了拍女儿嵴背,杨氏这才算是找到了些许安慰,有些狐疑的看下门外,嘶哑的扯着嗓子喊道:
“儿子!米淘好了没有?!怎么半天没动静?你跑哪去了?”
半天不见踪影,再往厨房一看,一小锅白米,底部早已经热起了锅巴,显然是一副烧湖了的样子。
而自己的儿子张岩却不知去向,姐姐张云一边舀着残余的白米饭,一边生气的骂道:“阿娘,弟弟一定是不会做饭,怕你责骂他,所以才跑开了,我们先吃吧,吃饱了再去寻他,他一定走不远!”
面对着自己这个调皮的儿子,杨氏却连责骂的兴趣都没有,茫然的将就刨了两口,便领着女儿,四处在村子里找着。
一边找一边问,直到走到陈大爷的门前,才算是问出了点眉目。
一脸干瘦的陈大爷看了看这对母女,满脸嫌弃的说道:
“我刚刚看见你儿子了,村里有人办喜事,他跑去看热闹了!”
“陈大爷,您是不是看错了!?我儿子不是那种喜欢看热闹的人!”
“害!我哪能看错呢?今天那个陈金花结婚了,据说嫁给村口的那个刘木匠,现在村子外敲敲打打的,简直是锣鼓喧天,你现在去那边看看吧,准能找到你儿子。
我看你家叔叔被你克死后,连陈金花都急着找人嫁出去了事,现在谁还愿意和你们张家沾上半点关系啊!?”陈大爷的一张毒舌,三两下又把杨氏的眼泪花给勾了出来。
果然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找去。
远远的便看到大红婚队开始敲锣打鼓,一副很是热闹的场景。
婚队面前,一个瘦小的小男孩拦住了婚队的去路,大声的痛骂说道:“花姨!你前几天才说,要嫁就会嫁了我叔叔那样的,这才几天功夫,你就嫁给了刘木匠,你对得起我叔叔吗?”
那刘木匠从驴背上跨了下来,穿着一身喜庆的大红新郎袍,怒气冲冲的捋着袖子说道:
“放你娘的狗屁!你个小毛孩,不要在这里挡路,金花这么些年来,一直往咱家门口贴,你叔叔何曾看过他一眼?多少年来,金花里里外外的帮着你们家干私活,你叔叔连话都不愿意和他多说几句!
现在他死了,还不让金花出嫁了吗?难不成要让金花守一辈子活寡?真是岂有此理!我告诉你,现在给我滚开还来得及,要不然我动手了,可就不好说了!”
冲过来的杨氏,赶忙一把抱开儿子,冲着一身新郎服的刘木匠,连忙点头抱歉:“哎呀,原来是刘木匠大喜之日啊,我这儿子有些不懂事,您别和他一般计较!”
“行行行,你们让开就是了,我刘木匠大人大度,不会和一个孩童计较的!”刘木匠不耐烦的挥了挥袍袖,新郎官官服上的一身崭新,红色的帽子一抖一抖的,神气极了。
大红花轿里,陈金花掀开轿帘,自顾自的撩起了自己的红盖头,忍不住的轻声喊了一声:
“是张家嫂嫂吗?今天是我陈金花出嫁的大喜日子,嫂嫂若是方便的话,不如也去刘木匠家里喝杯喜酒,沾一沾我的喜气!”
“是我们家!”刘木匠在一旁纠正道。
看着眼前穿着凤冠霞帔的陈金花,张家嫂嫂杨氏显得一脸无奈,曾几何时,自己多么盼望着这个姑娘能够嫁入自己家,那样就可以和自己做个和睦的妯里了。
也不枉她这些年来,屡屡跑到自己家来探望和帮忙。
可惜……谁让自己叔叔没那福气呢?!
捏了捏自己手里,仅剩下没几个的铜钱,杨氏有些显得脸上尴尬不已,就这几个铜钱,人家大婚之日,随分子是远远不够的。
陈木匠看了看天色,有些着急的开始催促着众多婚轿的轿夫:“行了行了,时辰不早了,大家快把婚轿抬回去吧,免得误了吉时!”
一旁的轿夫摇了摇头,很不配合的指了指远方:“我说新郎官呀,怕是不成了,这乡间小路实在太窄,你看那前面,好像也有一户人家在结婚呢!
两只婚队一碰面,这么小的路,怕是错不开呢!”
果然,顺着轿夫手指方向望去,不远处也有一支婚队,人群甚至看起来好像更多的样子,一路敲锣打鼓的正在朝着这边走来。
等这一支婚队慢慢靠近之后,众人便慢慢发现,这婚队有些不大对劲。
为首的两个帮闲,竟然穿着衙门差服的衣服,领头的两个举着大大的木牌。
左边的写着肃静,右边的举着回避。
再往后看,一顶8抬大轿前面,还有两个衙役抬着一块大大的匾额。
匾额上面写了4个大字:
探花及第!
这些人一边走还一边高声喊着:
“进士回乡,闲人回避!”
铛!一声锣鼓。
“进士回乡,闲人回避!”
铛!又是一声锣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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