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张丹青扶起身来的陈安,多少有些唏嘘感慨,在他的大度宽容面前,更加显得自惭形秽!
行过礼后便退至一旁,准备做个隐形人……
可谁知,这位老友张丹青却主动挑起了话题,笑呵呵的指着他说道:“一年有余未见,想不到陈安兄还是这般的性情孤冷,来到重庆还习惯吧?”
得得得!自己往边边上缩,往角落里躲,这位老朋友依旧用话头将自己揪了出来,再次让自己在众多同僚面前成了焦点,不得不回礼说道:“多谢钦差大人关心,下官还能习惯!这边的巴蜀方言也很好学,倒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话音刚落,却听得身边一个嘿嘿冷笑的声音响起,丰都知县丁谓冷冷笑道:“陈推官怕是还有些没弄明白吧?!咱们重庆这种地方,山丘众多,百姓多为散居,治理起来肯定和中原之地不一样。民风民情,当然也是多有差异!陈大人真的熟悉了吗?习惯了吗?”
这声音一响起,陈安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在冒杂音?有些怒目相向的哼哼说道:“陈某既然受天子指派,来此地做个父母官!自然要爱民如子,岂能像你这般,对百姓的诉求不闻不问!任由百姓在底层哀嚎呻吟不已……?!”
当着钦差大人的面,被人如此揭穿,丁谓顿时勃然大怒,手指气得哆嗦颤抖,直指陈安:“你,你休要血口喷人,这天底下哪个州?哪个县!?没有一点陈年积桉,此事也本不足为奇,真以为这重庆官场就你厉害!剩下的都是窝囊废和草包吗?你来重庆府一年有余,也不见你破获哪怕一起桉子!何必五十步笑百步呢!?”
背着双手的张丹青,顿时眉头皱起,冷冷的扫视过众多官员,双眉有如一柄寒剑一般:“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们这些地方官,竟然当着我的面相互攻讦?浑然没了朝廷命官的体统!”
重庆知府公孙立痛心疾首的苦笑着道:“钦差大人恕罪,都是下官管教不力!这才让他们如此相互猜疑和争斗,若是钦差大人心中有不快,就请惩罚我吧!
陈安初来重庆府才一年,加上年轻气盛,经验缺乏,难免和地方上的同僚搞不好关系,不过钦差大人放心,下官一定会好好劝导劝导的!还请钦差大人给下官一点点时间!”
公孙立还没说完,一旁的陈安就沉不住气了,立即站出来大声指摘说道:“我说知府大人!你就少在这里惺惺作态了,原本重庆属下面的几个县,很多地方都有不同程度的人员失踪,下官本想接手查访一二,可你们又是先劝导又是后阻挠的,真不知你们意欲何为,还是说,这里头藏着你们见不得人的肮脏事?!”
这番话一说出口,顿时便把公孙立给惹恼了,自己怎么说也是堂堂的重庆府知府,乃是推官陈安的顶头上司,冷不丁的遭受对方如此污蔑和指摘,顿时气的暴跳如雷,怒不可遏的瞪着他,心中的歇斯底里再也彻底隐藏不住了:
“好你个陈安!真是目无尊长,狂妄至极!你说这番话,可有什么凭据不成?!如果有!当着钦差大人的面就请拿出来,如若不然,本官怎么说也要弹劾你一个污蔑上官的罪名!到时候你可别说什么你年少无知,受人蒙骗!”
说着说着,公孙立越说越来气,甚至有些委屈地朝着张丹青告状说道:“钦差大人啊,您也是听见了,这个陈安自从来重庆府以来,说话做事向来随心而动,嘴上从来就没个把门的,为此,我们重庆府的诸多同僚可没少受他的气,只不过大家想着,此人年纪轻轻,有些少不更事!说话没心没肺的,大伙往日里也没怎么和他计较,可想不到今日当着钦差大人的面,他说话也是如此的口无遮拦,竟然污蔑下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肮脏事!
下官自打来重庆府任职以来,从来都是兢兢业业,不敢懈怠,为人处事更是光明磊落,问心无愧,哪来的什么见不得人?!今日你如此污蔑老夫,若不给个合适的说法!老夫少不得要一本弹劾奏章递到京城之中!说什么也要参你一个污蔑上官的罪名!”
若要说要证据,陈安还真意识间拿不出来,面对公孙立的如此愤怒反咬,当场就愣在了原地,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还真是个口无遮拦的没脑子家伙!看着这个往日的同榜,张丹青心中不由微微叹气!
做官一年有余,按理说官场的一些为人处事原则,耳濡目染之下也会有所进步,可如今的陈安,依旧还是像往日那般心直口快,有啥说啥,浑然不顾自己的话语会不会刺伤他人?更不管会不会得罪或者凭空树立起政敌!
张丹青轻轻摁下了公孙立愤怒的手指头,笑呵呵的打着圆场:“公孙大人莫要生气嘛!正所谓君子和而不同,这陈安以前上京赶考的时候我就知道,向来说话就没个把门的,性格也是轻佻而不沉稳,公孙大人放心,回头我一定好好训斥训斥!
官员考核上我也会如实记录,绝不会让那些为朝廷认真办事的人受尽委屈的!
”
钦差大人都出面说话,公孙立也不好继续大闹,更何况自己意识间摸不清陈安和这个张丹青有没有什么关系,先决定看一看再说,瓮声瓮气的撂下了一句话:“既然有钦差大人为下官做主,下官自然无话可说,可若这陈安再要如此鲁莽和无礼,就莫要怪我这个上官辣手无情了,哼哼……”
朝着陈安甩了个脸色,公孙立顿时换了个笑脸,有些谄媚的朝着张丹青拱手说道:“钦差大人奉旨巡视天下,一路西行而来,舟车劳顿之下,想必是极为辛苦,下官等重庆诸多同僚,特地为钦差大人备下了酒宴,还请钦差大人赏个脸,务必参加才是啊!也好让钦差大人这种少年俊杰,与我们这帮地方官和光同尘,沾一沾钦差大人的贵气!”
钦差巡视地方,地方官都会大张旗鼓的前来迎接,上好的酒宴也必不可少,这原本也没什么好出奇的!自古以来这都是非常成熟的套路和规矩。张丹青倒也没有提出太多质疑,尴尬的呵呵笑道:
“重庆府的诸位同僚有心了,我临行之前,陛下有特别交代,说是官员的饮食起居,还是要简朴为要,毕竟这吃的喝的,都是民脂民膏啊,公孙大人,这点小小的要求,应该没问题吧?”
尴尬的愣了愣,公孙立一笑而过,做了个请的手势!
很快众人便来到了丰都的一座有名酒楼,公孙立在前头一边引路一边笑着说道:“好叫钦差大人得知,这个酒楼原名鬼城酒楼,因为靠近鬼城的缘故,因此而得名!只是名字有些不大吉利,这才改为丰都酒楼。”
这也记不清是第几次听到,有人提鬼城两字,张丹青郁闷的伸了伸长脖子,朝着周围眺望道:“奇怪,没见着有鬼城呀!”
丰都知县丁谓微笑着指了指南面,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钦差大人请看,那座山上,鬼城依山而建,一共有18关,其中包括哼哈祠、奈何桥、鬼门关、黄泉路、阎罗殿、十八层地狱等人们熟悉的地点一个不缺,从头走到尾,好像当真在阴间游了一圈。
牛头、马面、豹尾、鸟嘴是传说中地府“十大阴帅”中的四位,其中牛头、马面最出名,他们各个本领高强,各惩其恶、各报其功,进入q'l'l了阴间的鬼魂,无论好坏,都要经过其中一位的审判。若是钦差大人得空啊,下官愿意做个向导,陪钦差大人好好转一转!”
不动声色地坐在酒宴的最首席,张丹青轻轻摆手:“诸位有心了,游玩一事,还是再说吧,今日,既然重庆府的诸多父母官都齐聚在此,张某也想听一听诸位大人各自汇报一下,如今重庆府施政的得失,不知诸位大人可否方便?!”
好好的一场酒席,竟然成了政绩的汇报场所,以公孙立为首的众多重庆官员,顿时一阵哑然,满桌的酒席也顿时索然无味,各自面面相觑的对视一眼,满脸尽是无奈神色……
看来这位钦差大人,还真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儿!
场面顿时尴尬而又诡异,诺大个场面陷入了鸦雀无声的境地。
见诸多父母官都不曾说话,张丹青倒也不客气,直接用手指头指着丰都知县丁谓:“丁知县,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你的治下丰都,你先来说说,你就任丰都知县以来,在本县的施政得失?”
眼见钦差点名,丰都知县丁谓唯唯诺诺的站起身来,一时间六神无主,先是悄悄望了一望重庆知府公孙立,又瞥了一眼严肃的张丹青,支支吾吾说道:“额,这个吗……这两年重庆府有小幅干旱,重庆本就多山,粮食减产还是比较严重的,所以粮食这两年歉收很多,不知钦差大人可否行个方便,给户部行文打个招呼,减免了这两年的钱粮!”
微微一愣,想不到这个家伙竟然避重就轻,提起了粮食一事!一时间倒也真正的将了张丹青一军!
毕竟按照洪武朝的规矩,各地地方官按规矩收粮,像这种小幅度的干旱,朝廷是不认账的,而早些年如果没有收齐的粮食,户部一直会挂成欠款模式,然后会一年叠加一年的挂在账上,甚至户部还会明文要求补交!
更何况,明代“投献”之风,十分盛行。什么是“投献”?。为什么会产生“投献”?
“投献”就是自耕小农对权贵的“贿赂”,是指一些自耕小农将自己的土地献给权贵,以此获得权贵特权的庇护而免于服役。
只要成为权贵的“奴仆”,便可以享受权贵特权所带给的一丝丝福荫——仅仅这一点点福荫,也会让许多人自愿“投献”,进入权贵之下充当田庄奴仆。
当然除了自愿投献,也不乏被地方豪强恶霸抢掠逼迫而无奈“投献”土地。在其中最不应该忽视的就是官绅以及乡绅势力的膨胀。可以说,官绅以及乡绅势力的膨胀也是明朝后期流民源源不断产生的极大动力之一。
当然官绅和乡绅,在洪武朝是不敢搞这些名堂的,或者说,敢搞这种名堂的比例还是比较少!至少不会像明朝中后期那般的蔚然成风!
一想到这,张丹青脑瓜子便开始嗡嗡的发疼,想到了另一个恐怖的可能:
那就是明王朝的宗室!
封在四川的,也就是蜀王!
一提到这个蜀王,在男寝脑海里便有了个清晰的大致印象!
后世在成都市中心有一条毗邻春熙路,与蜀都大道、东大街等交汇的红星路,称得上是城区东部的交通要道。而在红星路一段的西侧有一条方正东街,方正东街的更西边,则有一条方正街。方正街东起福德街、石马巷交会处的方正东街,西止帘官公所街、狮子巷交会处,连接兴禅寺街,长约200米。
在明朝初年,这条街还不叫方正街,他的名字来源于以被“诛十族”而闻名的建文朝大儒方孝孺。成都在明朝时是太祖朱元章第十一子蜀王朱椿的封国,而方孝孺则是其嫡长子朱悦燫的老师。靖难之后方孝孺被杀,蜀王感念师生之谊,下令将当年方孝孺居住过的街道改名为方正街以资纪念。
那么这位蜀王究竟是何许人?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暗中纪念钦定的“奸臣“方孝孺?
这位蜀王,在四川有着秀才王爷的称呼!又称为蜀秀才!
常年对书卷爱不释手,这种酷爱读书背景之下,对当时的文坛大老方孝孺,自然是极力推崇!
而且这位蜀王到四川就藩,排场也非常的大!对于蜀王的就藩,朱元章极其重视。朱椿前往成都途中,随行军士有1840人,对于这些人,老朱的赏赐是每人钞7锭。而参与蜀王府营造工程的工匠,则每人赐钞十锭。此外前期还让户部运钞三十万锭赴蜀府以备赏赉。根据《明史·食货二》的记载,洪武年间钞一锭,折米一石。另外据研究,明代一石约折合粮食92至94公斤。由此看来,对于蜀王之国,老父亲在经济上做出了巨大的保障工作。
此外根据《实录》记载,当时四川都指挥使司属卫并成都三护卫军士总人数,合计约为53000人。这支武装力量的最高统帅,就是蜀王朱椿。
也就是说手握重兵的蜀王,有着宽阔的王府,丰厚的王府赐田,可私下里仍然感觉到不满足,仍然以投献的方式,鲸吞了大量的百姓田产!
百姓的大量田产都投献到王府之中,自然是不用交税的!
再加上小幅度干旱,官府收不上来足够的税粮也顺理成章了!
真是好险恶的用心啊!
这个丰都知县丁谓,竟然打算把这个烫手的山芋往自己的怀里塞!
一想到这,张丹青心中便有些微微愤怒!自己又岂是任人操弄的刀子?
朱元章的护犊子性格,天下又有谁不知道?!这位老皇帝吃尽了一辈子苦,小时候又是挨惯了饿,做了皇帝,生怕自己的儿子以及子孙后辈挨饿受冻,对他们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大加赏赐,生怕他们过得不奢华!
这种背景之下,即便自己是钦差,也实在没兴趣管皇帝老子的这些家事!
真要管了,指不定就会踩着地雷!炸得自己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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