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六的魂体很不清淅,看上去就像是一滴墨汁入水后散开,勾勒出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形。
只能勉强判断出头部、躯干和四肢的轮廓,没有面目。
这与谈平飞的魂体有着极大不同。
“怎么会这样?”闻命有些纳闷。
“很正常。”谈平飞解释道:“修行者开了神池,敛炁于池,灵魂凝聚其中得炁滋养。凤鸿城的高阶修行者,还能做到魂身分离。灵魂可去往千里之外,再复归原身,不受丝毫损伤。”
“说人话。”
“这么简单都听不懂?”谈平飞用看白痴的眼神瞥了闻命一眼,继续说道:“修行者的灵魂是经过凝实并在修行过程中锤炼过的,而普通人的灵魂很脆弱,脱离身体后很难成形。”
“那老六为什么是黑的?”
刚说完,闻命就觉得这句话哪里怪怪的。
“你连这都不知道?”谈平飞显然没觉得怪,眉头一挑一本正经地讲解起来。
“盖魑魅鬼物,皆可望其气、观其色,以辩其修为。
气与色,代表亡魂的凶厉程度。
魂气虚浮无形,说明生时便是个孱弱之人。黑色则说明此人活着的时候,没干什么好事。
这种是最低阶的亡魂,连鬼物都算不上。
气虚色黄者,有一定怨力,且生时**过度。这种鬼物,通常都会加害女子,但不成气候。就算没有修行在身的普通人,只要阳刚之气足够,就能将其克制住。
色红者,属厉鬼,怨气颇重。若魂气虚浮,说明其生前与一个或几个人有仇,一旦报了仇,魂魄就会破碎。若魂气凝实,那就麻烦了,不论有仇没仇、认不认识,遇到就被会其杀死并吞掉魂魄。
民间将这种称为——红衣。
我曾接过一个任务,一个红衣屠了一整座村子,并将村子化为鬼域。幸好,与我同行的猎手里,有一个专修鬼道的解魇师,以自身一半修行为代价,强行镇住了那只红衣。
红衣之上,便是摄青。
魂气凝实,色青面白。能在日间行走,有晋升鬼王之姿。”
奇怪的知识增加了。
闻命越听越觉得脊背发寒。
红衣厉鬼以前也听说过,但这么具体的等级划分,只能说明一件事——山海界的鬼物茫茫多,多到足够用数据堆出如此详实的区分方法。
“那...像你这样的,属于哪个段位呢?”
闻命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提出这个他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谈平飞沉吟了几秒后,答道:“气实色白者,鬼神也。”
“鬼神?什么意思?”
闻命对宗教神学没有半点涉猎,在他看来,鬼就是鬼,神就是神。况且,谈平飞就算修行再高,也不可能是凡人无法企及的神。
退一万步说,你都是神了,为毛还会惨死在这荒郊野岭?
“自上古始,我人族祭拜有三——扶持人族、不好杀戮的先天神,自然孕育、庇佑一方的地祇,为人族战至身死的先贤。
先天神不可妄言,我就不多说了。
地衹分两种,一种是山川草木得灵而化,性情温和,与人族和睦共存。当地若有什么灾祸,地祇还会现身助人族渡过难关。
另一种是生前有厚德者,死后埋骨山中,魂魄得到山川灵气滋养,并被该地民众祭拜,久而久之便成了地祇。
同样,与山海巨兽搏杀战死的先贤,各大氏族备受爱戴的老祖宗,长久受到后人祭拜,便有机会凝成神格,从而成为一方地祇或氏族家神。
此类,皆为鬼神。”
谈平飞的解说非常详实,虽然讲的是鬼神由来,但闻命却从中听出了巨大的信息量。
“明白了。有德之人死后先变成鬼,受到祭拜就有一定概率升级成神。鬼神鬼神,就是先做鬼,后成神的意思。”
谈平飞微微皱起眉头,虽然这个总结听起来有点不对味儿,但又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鬼神没有肉身,也是雾白色的灵魂形态,并且面目清淅。这些和你的状态几乎一模一样,可是,你又没受到祭拜,为什么会直接成为鬼神呢?”
成为鬼神是有条件的,而尸兄的情况显然不符。
“我没说我是鬼神,其实...”
迟疑了两秒,谈平飞双眼看向闻命,面色凝重道:“原因不在于我,而是你!”
“我?”闻命茫然。
“对。就是你。人族九大传承中,从没听说过有哪一支传承,可以让施术者不顾亡者意愿,随意收容魂体的。
至少,以我所知没有这种功法。不管是巫祭还是拾骨人,都需要繁杂的祭仪,才能收容亡魂。
而你,只是简单地把人一埋,胡言乱语说几句没用的,就把这家伙的魂收了。
这、这太奇怪了!”
巫氏族人鲜少在外走动,哪怕是游走各大主城与荒原,见多识广的赏金猎手谈平飞也没见识过巫咸城的不传秘术——巫觋之术。
只听老一辈说过,此术必须摆开祭仪,施术过程极其复杂。
所以,当他亲眼看到闻命潦草地刨了个坑,胡诌几句就将陈老六魂体收容后,心底相当惊讶。
“别说你觉得奇怪,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闻命瞥了眼像团雾霾似的老六,“不过,有一说一,我那可不是胡言乱语。”
“逝去并非终结,而是超越。这不是胡扯是什么?死了就是死了,人死如灯灭,万事皆休!”
说这话时,谈平飞的神情有些颓丧,语气里也明显带着浓浓的不甘。
“不。这不是胡扯。”闻命摇了摇头,“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我父亲。”
“你父亲?”
“对。”
闻命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双眼有些失焦。
“我父亲是个法医,工作很忙,平时总是早出晚归。只有周末我才能见到他,但就算是周末,他也有做不完的事。他总是说‘等爸爸一会儿,爸爸做完这些事再陪你玩’。但是,他从来都没有忙完过。”
谈平飞张了张嘴,想说句什么,但最终没说出半个字来。
闻命抬头仰望夜空:“他答应过会带我去游乐园,给我买奥特曼,但直到他和我妈妈一起失踪,我都没等到。”
“长大后,我也考进了医学院,不出意外的话,三年后我也会成为一名普普通通的法医。或许,也会有做不完的工作,忙不完的事吧。”
闻命自嘲似地笑了笑,转头看向谈平飞:“知道我为什么要当法医吗?”
没等谈平飞回应,他又自顾自地说道:“因为他!”
“大家都知道,我父亲是个工作狂,可那年他突然提出要带我妈妈去旅行。然后,一去不复还。两个大活人,没有任何预兆地突然消失。警方查了好几年,都没查到半点有用的线索,他们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回来。”
“时间一久,风言风语也就多了。小区里有人说,我父亲肯定是出轨有了外遇。把我妈妈骗去旅游,其实是把人给杀了,然后自己带着小三跑了。”
“但我,从来没怀疑过他。”
“我父亲有写案件笔记的习惯,无论案件是否告破,凶手有没有被抓捕归案,他都会在每一篇笔记后面,写上这句话——逝去并非终结,而是超越,一路走好!”
“这是做为一个法医,对被害者、对枉死之人,最纯粹的善意。”
闻命收回目光,转头看向谈平飞。
“所以,这不是胡言乱语。这句话,也是我对你,最真诚的谢意。”
谈平飞默然无语,但他心中对这个莫名其妙将自己收容了的神秘年轻人,那种强烈的排斥、戒备与忌惮,正在一点点瓦解、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