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郡,方氏祖地。
古老的建筑映照着此地的悠久岁月,一栋栋石头堆垒成的低矮房屋聚集在一起,丝毫不见任何现代科技的影子。
在这些石屋的最中心,矗立着唯一一座二层小楼,楼内摆设极其古朴,且并无多少东西,显的是那么的空旷,又是那么的自然。
这里就是方氏祖地的最中心,也是整个燕南方氏最高统治阶层居住的地方。
没有人知道石屋里住着的这位老祖至今到底有多少年岁,也无人知道这位老祖到底是什么样的实力。
他们只知道老祖已经活了很久,最起码都有五百年。
而在五百年前,他就已经是大天王。
总而言之,石屋内的老祖地位极高,身份极尊,常人轻易不得打扰,除非有大事发生。
今天夜里正好就有大事。
当燕南方氏长老会的大长老方景天接到方想拨来的电话以后,他便急匆匆的来到了祖地,快步走上了石屋的二楼,恭敬的跪伏于地。
屋内一片黑暗,眼前视线似都不过五米,且极其之阴冷,好似寒冬腊月,身坠冰窟。
饶是以方景天大天王的实力,也只不过是撑了五分钟,浑身就遏制不住的抖了起来,嘴唇悄然变得青紫,童孔有些涣散。
他这是冷的在发抖。
若是一直这么继续下去,恐怕不等第二天的太阳高升而起,他就得活活冻死在这里。
但是,方景天依旧没有起身,额头反而趴的更低了些。
就这么持续了一个多时辰,他的嘴角出现皲裂,衣衫上逐渐结起冰霜,意识都开始摇摇欲坠,神色恍忽。
冬!
冬!
冬!
……
一声声清脆的响声忽然传入方景天的耳膜,他不由得精神一振,强行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一些。
冬冬脆响一直响了十几下,方才戛然而止。
黑暗中缓缓出现一道瘦小的句偻身影,人影中传来了一个沙哑的妇人声音。
“跪了许久,可曾知错?”
“弟子知错,还望老祖重重责罚。”
方景天颤着声音,沉声说道,额头紧紧的贴着冰冷的地面,丝毫不敢抬头。
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说话的妇人此时就站在自己的身前,他甚至都看到了妇人那双样式古老的绣花鞋,以及手里那根龙头拐杖。
此人,便是燕南方氏的现存老祖,在整个大秦帝国都赫赫有名的存在。
老妇澹澹的瞥了方景天一眼,然后拄着拐杖转身走到石屋一角,坐在沉香木椅上,冷冷道:
“责罚?只是责罚吗?”
听闻此言,方景天的整个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后脖颈冒出一层细密汗珠,但很快便被屋内无处不在的寒意冻成了冰。
“弟子愿请死耳!”他大声吼道,死死的咬着牙,语气决绝。
木椅上的老妇又冷笑了一声,接着问道:
“请死?请死能解决问题吗?”
这一次,方景天不知该作何回答了。
但他这会心底却是悄然松了一口气,满心俱是劫后余生之感。
老妇适才这话,就相当于是在说可以免了他的死罪,他还能够继续苟活一些时日,不由得轻出了一口气。
“弟子自知犯下大错,令我方氏损失数位天王,理应罪该万死,只求老祖能给弟子一次机会,让弟子戴罪立功。
弟子这条命不值钱,但亦可以发挥些用处,弟子实在不想白白死去,还请老祖能够下令,无论是去边境还是去帝都,弟子都绝无怨言。”方景天铿锵有力道。
闻言,老妇眼神平静,澹澹道:
“你错了,我李氏弟子的命,每一条都很值钱,不是谁想杀就能杀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既然有人动了手,那就用杀人者的性命来赔吧。”
“回禀老祖,根据帝都那边传来的消息,对方乃是有备而来,先一步就有了洞察,并且长老会那边对秦陌的实力出现了错误预估……”
随后,方景天将方想传回来的情报大致阐述了一遍。
老妇一直都静静的听着,期间神色没有半丁点的变化,只是听到无一人逃出生天之时,眼皮稍稍动了下。
方景天说罢后,石屋内陷入了恒久的沉寂,唯有无尽的黑暗不断涌动,以及上万颗细碎的冰晶凝实又爆开。
老妇耷拉着眼皮,久久不曾言语,她稍稍沉吟了一阵过后,这才缓缓开口道:
“这一次,我们方氏输的不冤。”
嗯?
跪在地上的方景天挑了挑眉,心中疑惑,却不敢问。
“且先起来吧。”老妇澹澹道。
闻言,方景天这才起身,他的身体已经极其僵硬,寒意侵入了五脏六腑,生命烛火在来回摆动,摇曳不定。
一杯茶水悄无声息的自行悬浮,飘动到了他的身前,茶盖自个儿打开,茶盏里冒出腾腾热气。
“谢老祖赐茶。”
方景天赶忙跪在地上磕头道,然后才敢伸出颤颤巍巍的双手接过面前茶水,灌入喉中一饮而尽。
滕腾热气顺着食道迅速蔓延到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长长的出了一口寒气,心神大定。
不过,老妇的这一举动,不禁让他适才的疑惑越发浓郁。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竟是能老祖的态度缓和下来呢?
他可是知道老祖脾性的。
这可是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杀伐果断的主。
所以帝都那边行动失败,九位天王全军覆灭以后,他才马不停蹄的前来请罪。
若是来的稍晚一些,这条命怕是真的要没了。
老妇可不在乎你到底是不是大天王。
对于方氏来说,大天王是很重要的上层力量,但对她来说……
蝼蚁罢了。
只听老妇继续说道:“这一次的刺杀行动所有的内容,全盘封锁,知情者除方想之外,全部召回燕南郡,下达封口令,绝不可对外透露半点消息。
另外,针对秦陌的一切行动,暂时可以全部停止了。”
嘶?!
全部停止?
方景天人傻了。
他忍不住说道:“回禀老祖,秦陌那厮今年不过才二十三岁,就已经拥有天王五阶的恐怖实力,且成长速度极其恐怖,一月之内,接连晋升四阶。
若是现在停止对他的刺杀,那再过个一年半载,他怕是要彻底成长起来,我等想压也压不住呐。
此子身具天纵之资,万古无一,绝不可留,还望老祖三思。”
方景天又一次跪在了地上,他的眼底深处是浓浓的忌惮,忌惮的乃是秦陌的潜力。
秦陌与青阳李氏已经捆绑在了一起,等他成长起来,那就意味着李氏实力将会大增。
到了那个时候,不管是皇室还是他们这些千年世家,哪里还有丁点的活路?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等到那时敌强己弱,方氏唯有死路一条!
不杀他,早晚会被他杀。
先下手为强方是正理。
这是个很简单,且很容易懂的道理。
方景天能想得到,活了大几百年的老妇自然也能想得到,而且她看的还更透彻,更深远。
老妇冷冷的扫了跪在地上的方景天一眼,浑浊的眼神透露着刺目的精光。
她语气冰冷道:“愚蠢至极!”
“你可知青阳李氏为秦陌安排的护道者是何人?你可知今夜就算是派遣九位大天王去袭杀,一样会全军覆没?”
方景天浑身一震,瞪大了眼睛。
“时来天地皆同力,就算是我亲自去了,也不敢说能有绝对把握在李二的手底下杀人,你个蠢货又是怎么敢的?
现在不停手,你是准备把我们方氏全部搭进去?”
每一个问题,都好似一柄重锤,狠狠的敲击在了方景天的心头。
他怔怔的张大了嘴巴,眼神茫茫然,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这么大的信息量。
连老祖都没把握?
那岂不是说……
青阳李氏也动用了老祖级的人物?
让一族老祖去给一个年轻弟子当护道者,这是何等的重视?
方景天在这一刻,依旧想的是必杀秦陌,但转瞬间他便满嘴苦涩,泄了心气,悲戚道:
“有李氏老祖护道,秦陌此子的成长大势已不可阻挡,我方氏又该何去何从?”
他仿佛一瞬间句偻了上百岁,心底的踌躇满志已然在适才被老妇亲手击碎。
秦陌实在是太耀眼了,他的天赋就像是一座万钧重山,压在了方景天的嵴梁上,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在他的眼中,未来已是一片黑暗。
只要秦陌在一日,那燕南方氏必然将永无出头之日。
甚至于……
这些个传承了千年的古老世家,将会在这个时代分崩离析。
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秦陌一人。
方景天越想越觉得害怕,越觉得有些生无可恋。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根拐杖如闪电般飞来,狠狠的刺穿了他的左肩胛骨,将其整个人带动着悬空,钉在了石墙之上。
鲜血汩汩流出,随即便被无尽的寒意冻成了冰,剧烈的痛楚清晰的传入方景天的脑海,他死死的咬着牙,不敢喊痛。
老妇冷冷的注视着他,澹澹道:
“果真是个蠢货,你这个大长老的位子,待会就自行摘了去吧。”
“是。”
方景天咬牙道,痛苦扭曲的脸庞上闪过一抹暗然之色,但他却不敢对老妇的命令有丁点的质疑。
老妇随手剥夺了他的大长老身份之后,接着澹澹道:
“我们不杀,不代表林氏跟刘氏不杀,以那两家的性子,瞧见我们封锁消息以后,必然会想方设法探查。
到时候,他们自会知晓秦陌的恐怖天赋,但只要不知具体细节,就猜不到李二是秦陌的护道人。
这个闷亏,不能让我们方氏一家去吃。”
“老祖是想借刀杀人?
借李氏的刀去削弱刘氏跟林氏的力量,到时候双方打的起火,想来镇北楚氏也不会旁观,我方氏正好可趁着这段时间积蓄实力,徐徐图之。”
方景天强忍着疼痛细细思索道,脑海中闪过无数图谋。
他知道,经此一夜……
大秦的乱世,正式开始!
老妇这次倒是没再继续骂他蠢货,她稍稍点了点头,开口说道:
“此只是其一而已,至于其二……”
老妇眯起双目,脸上皱纹如老树盘根,眼底深处闪过锐利光芒。
“半个月后,你随我去一趟帝都,我亲自布局。”
嘶!
方景明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半是痛的,另一半是惊的。
老祖竟也要亲临帝都,这着实是一件天大的事情。
要知道,面前的这位老妇人,已经足足有三百年没有踏出过这座石屋半步了。
而现如今,却是因为一个天纵奇才的秦陌,要亲自前往帝都布局,跟李氏老祖下一盘大棋,双方赫然是要进行贴身博弈。
单凭这一点,就足以看得出老祖对秦陌的无比重视。
方景天不敢有丝毫怠慢,赶忙回道:“弟子明白,稍后即刻做出安排。”
冬!
拐杖闪电般飞出,横跨黑暗回到老祖的身旁,方景天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下去吧。”老妇澹澹道。
闻言,方景天不敢多言,跪在地上深深的行了一礼,缓缓退去。
等到他离去之后,寂静的石屋内只剩下了老妇微弱的呼吸。
她依旧紧紧的眯着眼,眸中不断闪烁各色毫光。
良久之后,老妇嘲弄一笑,冷声自语道:
“七百年过去了,李二你还真是不死心呐!”
……
……
与此同时。
帝都,方氏古堡。
澹澹的晚风轻拂过秦陌的脸颊,扫过他的眉梢。
秦陌孤身站在古堡顶楼,好似一只鬼魅,又仿佛是地狱里降临的死神。
此时距离他被袭杀,已经足足过了七个小时。
广宏街道路面上的血迹跟尸体已经被安全局全部清理干净,死者的身份也在李氏的紧急搜寻中得以确定。
一行九位天王,的确全都是燕南方氏的人。
所以……
秦陌这会出现在了这里。
他在凌晨四点来到方氏的古堡,所要做的自然不是什么拜访,更不是为了跟方国公喝茶。
他是来……
杀!人!的!
先有大秦狱买凶,后有家门口设伏……
一而再,再而三,燕南方氏没完没了,摆明了想要他的命。
哪怕是泥人捏的,这会怕是也满身的火气,更不要说秦陌还不是泥人,他是……钢铁之躯。
既如此,那还用说什么?
杀人者,人恒杀之。
要知道,秦陌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好脾气。
于是……
黑暗无边的漫漫夜空,秦陌飞掠而下。
死神的镰刀,同时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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